“……所以，事情就是这样。”
卢茨面对着满脸惊诧的父母，深深一鞠：“我会记得回来看你们的。”
“啊，是那位清理了村子外魔兽的魔法师先生吗？”特尔夫妇对视一眼，“那是个好人呀……”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如水波一样起伏起来。
下一刻，轰隆隆的地鸣响彻耳畔。
特尔夫妇面色猛然一变，一人抓着一个孩子，撞开木门往外冲——
还未站稳脚跟，他们就被远处的景象惊得僵在了原地。
村子地势最矮的角落，那座古老破败的学院旧址处，一栋又一栋的建筑拔地而出。
它们好似从地底苏醒，带着震耳欲聋的咆哮，正一点点展开自己森白的骨骼。
纯白的翼楼簇拥着那座百米高的尖塔，凌空挑起的飞扶壁似一根根张扬的骨翼，连接起两侧镂空的承重回廊。一扇扇透明的长窗镶嵌在回廊小塔的塔顶。
正午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闪着光芒的长窗将纯白的建筑渲染出一格又一格的灿金。
一个纯金的圆形物体从最中央的尖塔飞出，它在空中急速地旋转、膨胀——直到远远看去，竟像是一轮小小的太阳后，它轰然撞向中央尖塔！
“轰——”
尘埃四起，圆形牌匾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中央高塔之上。
遥遥的，似乎有什么在半空中一闪而逝。长风就此而来，如同澎湃的海浪，眨眼间就扑到了特尔一家眼前。
它听在耳中分明是呜咽的劲风，卷到面上来却有些意外的温柔。
天上云朵翻滚，隐隐有青光聚起。下一刻白昼突然闪出紫电，轰隆声响彻天地——
段风眠拔剑而起！
“轰隆！！！”
银光对紫电，撞出明亮的火光。
猛烈气流中，段风眠手腕翻转，以剑为引，竟带着雷直直劈上了高塔上的牌匾。
紫电炸出耀眼的白光，逸散的电蛇在纯白建筑群表面疯狂游走。
雷电滋滋声中，附近几座城镇飞起数道身影，不约而同地向着这座小小村庄投下惊疑不定的目光。
一道五彩的双子虹如一张长弓，横亘在雪白建筑群上空。
“维尔德伦魔法学院……？”
“是……他……？”
“……联系圣所，立刻。”
而一直眼望着这一切的希尔，在刺目光芒中忍不住闭眼后退了一步。
待到雷光散尽再睁开眼，一直立于半空中的段风眠已经收剑立在了他身前不远处。
希尔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
——这就是维尔兰特·施维尔特。
那些流传的颂歌与传说，从来只津津乐道他那惊天一剑。
却从来无人告诉他，这位剑圣的魔法造诣，同样惊世骇俗。
“……施维尔特阁下。”海登·希尔恭谨地弯下了腰，“这就是学院的全貌吗？”
段风眠转过身，看了一眼似乎惊呆了的维恩图斯后，才心情愉快地回答：“不是。”
他从没见过那所学院，自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只是，既然当初维尔德伦本人都已不在意，那如今他也不必执着于恢复这座学院的原貌。
他只是循着当年游历这片大陆的记忆，信手构筑了这座建筑。
现在看着，与学院仅存的主楼倒也相得益彰。引天雷祛晦后，倒也当得一座宗门的主殿，如此便行了。
段风眠心下满意，又凝视了几息，才看向急匆匆赶来这里的特尔一家人。
特尔夫妇看着都是最平常的村民模样，他们穿着时下方便劳作的深色亚麻短袍，腰间系着原色的粗布腰带，望着新生的学院建筑时，满脸都是压不下去的惊奇。
见魔法师先生看向自己，夫妻俩面上一喜，不约而同地把手边的孩子一推，异口同声道：“这两个小捣蛋鬼，就交给阁下了。”
卢茨与妮伊被父母推得一个踉跄，两人茫然地转头看向自己爸爸妈妈，就见特尔夫妇又喜气洋洋地掏出了一个竹篮。
竹篮里放着一整根冬天腌制的火腿、一包今早刚出炉的黑麦面包、与一个小小的麻布钱包。
特尔夫妇几步上前，满脸笑意不由分说就要把竹篮塞给段风眠。
段风眠避世太久，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直白的热情。他稍一迟疑，两夫妇就利落转过身把竹篮塞给了儿子。随后竟也不再多话，动作飞快地跑了。
“……”段风眠望着那飞也似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们甚至都没有询问一句，这位陌生的魔法师先生是否可靠。
希尔看着特尔夫妇，又看向段风眠：“这……”
段风眠心下叹气，将目光投向了卢茨。
卢茨抱着竹篮，兴奋大喊：“老师。”
“……”算了。段风眠扫了几个孩子一眼：“跟我来。”
卢茨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路过维恩图斯，还腾出手一把抓住了对方，压低声音说：“走。”
维恩图斯紧抿着唇，被他拽着胳膊，踉踉跄跄地迈入了变得崭新的大门。
从花窗透入的光一路越过宽广的大厅，落在他苍白的脸颊。维恩图斯睁大了眼，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窗不漏风了，但修窗户的人显然不知道那些破碎的玻璃代表了什么，他只是简单地用同色的玻璃修补好了。顶部的雕刻变得崭新而清晰，凝望着它们，似乎能听见风暴的号啕。
还有那座雕像……
维恩图斯对上了那对变得清晰的眼睛。他嘴唇骤然颤抖，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妮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瞬又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她快步蹦跳到段风眠身旁，兴致勃勃地问：“先生先生，我也要学吗？”
段风眠垂眸看她：“你想学么？”
“想的呀！”妮伊用力点头。她看过的那些故事里，魔法师们都太威风啦！
“那就学。”
段风眠的脚步停在了那座雕像前。他抬起手，与雕像残破的手掌相对，雕像顿时亮起隐隐微光。
旋即学院似乎被他唤醒，呼应一般地亮了起来。
沉寂五百年的防护阵法，在剑修手下悄无声息地复苏了。
“我布下了新的防御魔法，”段风眠转向希尔，平静地告诉他，“它会以这座学院为中心，覆盖附近相邻的几个村落。感应到魔气后，魔法会主动除魔。”
希尔心中已经没有惊讶，只剩理应如此的敬畏。
毕竟这位阁下，做得总是惊世骇俗的事。
“我即刻就会带着他们出发。若是我离开时，村子遇上危险。你就带大家来此处避难。”段风眠叮嘱道。
希尔脱口而出：“现在就走？”
段风眠点头应道：“既然有了学生，自然该早日启程。”
希尔迟疑片刻，咬咬牙道：“阁下，还请您先等等。”他说完疾走两步，一把抓过三个孩子，低声道：“跟我过来。”
段风眠并不在乎希尔要对三个孩子说什么。
带学生么，总归不如正经收徒那般要求严格。未来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必太多苛求。
他只是望着维尔德伦的雕像，目光安静而悠远。好半晌，段风眠才勾唇露了个笑：“要走了。”
听见他的声音，希尔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又语速飞快地冲三个孩子叮嘱了什么，才拿过卢茨手里的竹篮，快步走回段风眠身边。
“这些您带着，还有这个您收好。”他把那个麻布钱袋单独拿了出来，“是银币。”
那个小小的钱包里放了足有十几枚的钱币，再多添几枚，都能换作金币了。这座村庄小巧封闭，极少有外人前来。这十几枚银币，几乎是特尔家大半辈子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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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心知，施维尔特阁下这样的老师，可不是十几枚银币就能找到的。便是几百枚金币，都不够施维尔特阁下看一眼。
但希尔什么也没说，只想让段风眠收下这不足轻重的拜师礼。
段风眠垂眸看了一眼，希尔手里的竹篮顿时消失，他伸手拿过那个钱袋：“收好。”
卢茨茫然地看着钱袋钻进自己的怀里，正要着急，段风眠就拍了拍他的脑袋：“牵好妹妹，走了。”
语罢，他目光转向维恩图斯，特意叮嘱：“跟紧我。”
这算是真的收下他们了吧？
卢茨按住胸口藏着的钱袋，大声道：“老师，我们会好好跟着您的！”
在午间温暖得有些炽热的阳光里，三个孩子跟着自己的老师，第一次真正踏足了森林。
郁郁葱葱的枝叶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的形状，它们自由洒落在林中，照亮了旅人前行的道路。
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妮伊兴奋得不得了，卢茨被妹妹的情绪感染，也一路情绪高亢，跟紧了妹妹看看这个，又抓抓那个。又在快要看不到老师背影时，急忙忙地追赶上去。
唯有维恩图斯，明明自己一个人看蚂蚁搬家都那么专心，现在跟着老师深入森林，却好像对什么都不好奇了。只紧紧跟在老师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刻都没有停留过。
待到夕阳西下时，他们已经远离了村外的树林，踏过了一条浅溪，又进入了另一片林子。
双胞胎无尽的精力似乎终于耗尽，脚步变得拖沓起来。
妮伊揉着肚子，小声对哥哥讲：“我饿了……”
卢茨也早就饿了，只是老师步子没停，他又怎么能喊饿呢？
妮伊瘪了瘪嘴，忍不住问道：“施维尔特老师是不是不会饿呀？”
出发前，希尔神父告诉他们，老师是传说里的大人物。像这种大人物，应当都不会饿吧。只有他们弱弱小小的，才会肚子空空。
维恩图斯回头看了她一眼，恰在此时，段风眠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向三个孩子，通知他们：“今晚就在这处歇息了。”
妮伊迟疑地看着段风眠：“在这里吗？”
他们就停在了一棵大树下，站在这里，隐隐听得见流水的声音。不远处的树下，还有鼻涕一样的小魔兽在扭动。
或许是太弱小了，连老师布下的防御魔法都忽略了它们。这一下午妮伊总在看见它们。不久之前，她还动手抓过这样的小魔兽。
“就在这里。”段风眠告诉她，“你们要习惯在野外过夜。”
他开了口，三个孩子不再有意见。卢茨主动道：“那我们去找柴火。”
见段风眠点头，卢茨就放心地带着妹妹找柴火。妮伊就跟在他身后，乖乖抱着哥哥找到的细木枝。
她看着那些细细的枝条，又兴奋了起来：“维恩维恩，你说老师会给我们准备法杖吗？那些魔法师都有自己的法杖！”
卢茨动作一顿，想了想才低声说：“应该需要自己买吧？”
那位给他测魔法天赋的魔法师告诉过他，进入任何魔法学院，法杖都必须自己准备。就算老师现在只有他们几个学生，应当也不会为他们破例。
卢茨想着，下意识地又按了按怀中的钱袋。
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银币，够不够买两根最普通的法杖……
有机会路过集市，就去问问吧。
眼见暮色渐浓，卢茨加快了捡拾柴火的速度。
待到三人抱着柴火回到段风眠身边，妮伊眼尖地发现老师身边摆着两根一模一样的粗树枝，而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正在雕琢。
而那两根粗树枝旁，还随意散落着好几枚亮晶晶的石头，像是宝石一样！
难道！
妮伊双眼一亮：“老师在给我们做法杖吗？”
话音一落，三双眼睛齐齐落在了段风眠手里那根粗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