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皇帝又看向队列中的谌家两兄弟:“谌远瑞、谌远瑾上前听封。”
兄弟二人出列跪下。
“你二人随父征战,屡立奇功。特封谌远瑞为骁骑将军,谌远瑾为云麾将军,各赏黄金千两。”
骁骑将军与云麾将军,都是三品武官,听着风光,却都是虚职。
无兵可领,无仗可打。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臣,谢主隆恩。”
退朝时,雪下得更大了。
谌老将军走在最前面,腰板挺直,有些官员想上前安慰,都被他爽朗的笑声挡了回去:
“老了老了,该享清福喽!今后就在京城钓钓鱼听听曲,岂不快活?”
可一回到驿馆,谌老将军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爹这是……”谌远瑾忧心忡忡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大哥谌远瑞摆摆手:“让爹静一静。”
书房里,谌老将军对着墙上的边境地图站了许久。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布防要点,都是他几十年心血。
半晌,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四个字:韬光养晦。
……
三日后,定国公府修缮完毕,皇帝特意设宴庆贺。
宴席摆在御花园的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谌老将军穿着新赐的国公朝服,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
酒过三巡,康乾帝似乎无意间提起林墨珩。
谌老将军把酒杯重重一放,胡子都翘了起来:“陛下别提那个孽障!老臣这张脸都让他丢尽了!”
康乾帝挑眉:“爱卿何出此言?”
“那混账东西,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谌老将军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
康乾帝笑了笑:“少年心性,爱卿不必过于苛责。”
“苛责?老臣恨不得打断他的腿!”谌老将军气呼呼地又灌了一杯酒,“要不是看在他早逝的娘份上……”
宴席上顿时鸦雀无声。
谁不知道谌老将军的独女,燕王的生母当年病逝,是老爷子心里一道疤。
康乾帝脸色微变,随即岔开话题道:“墨珩年纪小,将来总会懂事的。”
“懂事?等他懂事,老臣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谌老将军似乎真醉了,开始大倒苦水,“陛下您是不知道,那小子前天还跑来跟老臣要钱,说要建什么天下第一酒楼……”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燕王的糗事,把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外公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康乾帝听着,眼底的戒备渐渐散了。
他亲自给谌老将军斟了杯酒:“儿孙自有儿孙福,爱卿放宽心。”
等宴席散了,谌老将军被扶上马车,立刻睁开了眼睛,里头并没有半分醉意。
“父亲演得一场好戏。”同在车内的谌远瑞低声道。
谌老将军冷哼:“皇帝想看我是什么样,我就演给他看。一个被外孙气得半死的老糊涂,总比一个暗中筹谋的老狐狸让人放心。”
……
御书房内,康乾帝正在与心腹密谈。
“谌家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暗卫首领跪地回禀:“谌老将军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府中养花逗鸟。两位少将军也深居简出,偶尔去酒楼吃酒,并没有什么异常。”
康乾帝指尖敲着桌面:“军中有什么反应?”
“各部将领大多为谌家鸣不平,但,没人敢非议圣意。”
这才是康乾帝最担心的。
谌家交出兵权容易,可他们在军中的威望却交不出来。北疆那些部落为什么安分?还不是怕了谌家军?
“陛下,”太监轻声提醒,“该翻牌子了。”
康乾帝挥挥手:“都退下吧。”
众人退去后,皇帝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漫天大雪。
谌家这头老虎,他只是暂时关进了笼子。边关一旦有变,还得放虎归山。
而最让他忌惮的,是谌老将军今天的表现太过顺从。
这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京城的朱墙碧瓦。
康乾帝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冷。
……
西北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马车轱辘陷进半尺深的雪里,走起来吱嘎作响。
林墨珩把怀里的小人儿又裹紧了些。林疏桐小脸冻得发青,却硬是咬着牙没喊一声冷。
“爹,还有多久能到?”小丫头从厚厚的狐裘里探出半个脑袋,呼出的白气瞬间结成了霜。
“快了,看见前面那片灯火没?那就是西北府衙。”林墨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骂娘。
这鬼天气,原本六天的路程硬是走了整整十天。
车夫老陈在前头吆喝:“王爷,雪太深了,马走不动了!”
林墨珩掀开车帘,一股寒风夹着雪片子灌进来。
他眯眼看了看前路,二话不说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马前。
“爹!”林疏桐急着要跟下来。
“坐好!”林墨珩头也不回,直接上手扒拉车轮周围的积雪。老陈赶紧过来帮忙,主仆俩折腾了一炷香的工夫,总算把车轮从雪坑里弄了出来。
回到车上时,林墨珩浑身都是雪,手冻得通红。
林疏桐赶紧用小手给他搓着,眼圈有点发红:“爹,您的手都冻僵了。”
“这算什么?”林墨珩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
小丫头却突然说:“可是百姓们没有马车,也没有狐裘。他们生病了怎么办?怎么去看大夫呢?”
林墨珩愣了一下。这丫头总是能想到这些。
“前年冬天,我生了一场大病。”林疏桐声音轻轻的,“嬷嬷背着我走了十里路去找郎中,雪太深了,她摔了好几次。”
林墨珩心里一揪。
他想起来这丫头以前是端王府最不受待见的女儿,在乡下别庄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要是路好走些,嬷嬷就不会摔跤了。”小丫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爹,等到了西北,咱们能不能给百姓修路?”
林墨珩苦笑。
修路?谈何容易。这西北官道年年拨款修缮,银子却都进了那些贪官的腰包。
他要是真提出修路,不知多少人要在皇兄面前参他“收买人心”。
“桐桐啊,”他摸摸女儿的头发,“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为什么?”小丫头不解,“皇伯父不是让咱们来赈灾吗?”
林墨珩望着窗外茫茫大雪,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在这朝堂上,有时候为民做事,反而会惹祸上身。”
这话说得太重,六岁的孩子显然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