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案初具成效，裴思炵开始回应那个昨晚被他刻意忽略的问题。
关于遂意的精力。
【这就是为什么她的精力要更少，因为她积极地与世界的每一处产生反应，即使是痛苦的、恼怒的、郁闷的，她也会细细咀嚼。】裴思炵看着玻璃门里和小机器人极力争取的遂意，目光悠远，甚至显得有些愣怔。
【她的情绪太过细腻庞大了，这可能不是她想要的。她会用她的心力感触世界的每一处细节，再进行爆炸式的分析。眉头细微的褶皱，可能有点不太自然的肢体动作，面对她时使用区别于他人的语速语调，她都能想出很多东西来。】
【而我不一样，我和这个世界没有这种反应，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会是为了她。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想法。】
丢到水里都能爆炸的活泼化学元素，和只有使用这个活泼化学元素做催化剂才能勉强反应的惰性化学元素，他们的损耗当然不一样。
所有人都说裴思炵聪明，是个天才。只有裴思炵明白，就像他小时候被母亲猜测的那样，他有不可言喻的缺陷。
后来医院检测出的智商结果打消了他母亲的想法，而那个被裴思炵独自一人承认的事实却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
好奇心、探知欲、专注力，他是一点都没有的，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之为聪明吗？
裴思炵不承认。
他只是刚好能做到那些事而已。
三岁作诗，是逗遂意开心的打油诗，五岁能武，是为了打倒欺负遂意的大孩子。去打网球是为了增加遂意的运动量，参加比赛是在帮遂意脱敏。
如果没有遂意，所有的事他都是做不成的。不是说他客观存在的能力消失了，而是他的主观能动性并不支持他做这一切。
三岁前他有些羡慕那些“朝闻道，夕死可矣”①的狂热科学家。他们看起来也不太正常，但至少有兴趣去做些什么。而他既不正常，又觉得这个世界很乏味，随时处在“夕死可矣”的状态。
直到遂意出现，他终于对这个世界产生兴趣。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以朝圣他的“道”那样看待遂意。
为此不惜将世界推离自己。
裴思炵不明白遂意为什么只愿意和自己相处吗？他明白，他太明白。
他很少反应，他情绪稳定到不类常人，他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可以永远肯定她、支持她、陪伴她。
在那些太过暴烈的反应中，遂意以为自己会失去一切、破坏一切，只有裴思炵，平静、稳定地陪在她身边，永不更改。
遂意是裴思炵的催化剂，那裴思炵就是遂意的抑制剂。这样的相伴是很牢靠的，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这时候，一个系统出现了，说可以帮催化剂稳定下来，那之后抑制剂又该如何自处呢？
裴思炵没想过这一点吗？想过太多。
诚然，就像系统想的那样，一个晚上的交流不足以让这位连时差都不用倒的超人头重脚轻。
能伤害他身体的是对遂意会离开他的猜想。
但他默认，甚至极力促成此事。因为如果是为了完善他的“道”，就算让他的世界远离他裴思炵也甘之如饴。
系统对人类不太了解，但或许是待在遂意的视角里太久了，它竟然觉得这个嘴唇抿起来一点、眉眼低垂的人在伤心。
哇——
遂意肯定想抱抱他。
还好她现在腾不出手。
“哇，裴思炵快来呀，我抱不住啦。”遂意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大袋黄油饼干，腰上也系着几大袋，连背上都驮着一大包。
如果不是没有修习过头顶物什的技巧，裴思炵怀疑她不会放过自己的脑袋。
“好棒啊。”裴思炵帮她解开身上的束缚，再对着她亮晶晶的求夸的眼睛称赞道。
“是吧是吧，我就说宗｜教会比家庭更有说服力。我说我们是脱离旧思想，逃离压迫的某宗｜教信徒。之前靠黄油饼干传递信息，现在终于革｜命成功，要买一大堆黄油饼干庆祝即将到来的新生活。”遂意手舞足蹈地向裴思炵介绍她的绝妙点子。
哼哼，拯救世界，不过如此嘛……啊？
怎么这么快！
眼见着黄油饼干又有溢出的趋势，遂意连忙往回跑。
“先生——请不要这样啊！”
“什么？！”小机器人怒气冲冲地回头瞪向遂意。
“啊！我是说，情况紧急，有一整个国家等着您的黄油饼干呢！”
小机器人哼了一声，转头又继续去做黄油饼干了。
“啊、啊，我是一个国家的国王，我的人民正在饥饿中浮沉，阴霾笼罩着整个国家，请你将所有的黄油饼干都卖给我吧！”
“你糊弄谁呢？这么多食物怎么可能过得了海关？”小机器人察觉到欺骗，疾言厉色道。
遂意：可恶！原来你也没有无视海关的超能力吗（流泪咬手绢.GIF）
遂意吐槽归吐槽，但反应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你知道的，我们脚下屹立着一个大国，每年都在接收着难民，但难民数量过多，这个国家也有心无力。所以他们出台了援助计划，食物援助也包括其中啊！”
“是么？”小机器人怀疑地盯着遂意。
“当然！所以不要在意海关了，请将黄油饼干全部卖给我吧，谢谢了！一整个国家都会感谢您的。”
“哼，你的国民就那么爱吃黄油饼干？”
“实不相瞒，”遂意作掩面哭泣状，“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国民都只能吃用泥土糊成的饼……”
“还好，这个国家慷慨解囊，让我的国民终于能品尝到美味的、真正的饼干。”遂意又熟练地换上欣慰脸。
“那你让一个大货车来吧，光用袋子可装不完。”小机器人挥挥手，不耐烦道。
“好的好的，再次感谢。”
遂意一出门眉头就皱起来了，她先是跟裴思炵沟通了一下货车的事，再在三人频道中问系统：【买黄油饼干肯定是治标不治本的，那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是被允许的呢？】
【对呢亲亲，我当时说的是‘征服黄油饼干机器人’哦，不是单纯地购买就可以了的。至于手段，只要是在征服的范畴，怎么样都行的呢亲亲。】系统欢欣鼓舞。
终于到这一步了吗？
劝说与周旋，话术的……嗯？
伪造劳务派遣协议？
哇哇哇！我最期待的人机对话呢？说好的话术的巧妙运用、言语的极致交锋呢？！都去哪儿啦？！
遂——意——
你这个混蛋——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一无所知的，只是勤勤恳恳做黄油饼干的小机器人呢？！啊？！
遂意你有没有心？！
不管系统怎么哭喊，事情已经被解决了。
可以说开始得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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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结束得更儿戏。
“哼哼，我早就察觉到了，那个小机器人不识字的，我让它帮忙写祝贺信它都做不到呢。”遂意解决完事情，一身轻松，蹦蹦跳跳地跟裴思炵说话。
系统（哀哀哭泣）：竟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吗？痴情的黄油饼干机器人啊，请再等一世吧②（bushi
【所以，它会被安置到哪呢？】回到酒店，洗过澡，遂意趴在床上，强撑睡意地问系统。
系统负气地冷哼一声，但还是尽忠职守地解释道：【会滞留在人类社会的非人类一般是因为有执念，它们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的行为和存在，并不觉得自己和人类有什么两样。只要这种认知出现一点偏差，事后就很好改变啦。总部会派人来接它们回去的。】
这套话术就半真半假吧，因为里面有裴思炵帮忙做的润色，遂意很快就相信了——当然也可能是太累太困了，没功夫细究。
【那真是太好啦，它也不是有意要毁灭世界的，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而且虽然脾气糟糕，但心思还是挺细腻动人的。】
系统不吱声了。
它知道为什么裴思炵那么喜欢她了，她能成几何倍数地承接这个世界的恶意的同时，保有最明亮炽热的一颗心，去同等地放大那些善意。
她并不因为受到伤害就失掉待人的真诚和热情，只是更保守给予而已，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自保。
【对不起哦，我有点想引咎辞职了。】系统有点沮丧地和裴思炵说。
【怎么了，你不是要被辞了吗？竟然主动放弃。】裴思炵挑眉。
【哦，那是骗你们的，完成不了没工资而已。】系统很平直地陈述自己的罪行。
裴思炵：……
这小系统整日嬉皮笑脸的看来还真是骗他们的。
【既然骗了为什么不顺势继续下去呢？能拿到工资不好吗？】
【好……也好，有工资当然好，但这对遂意不好。】
【嗯？愿闻其详。】
【她本来就是可以这样生活的嘛，我们干嘛要责令她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呢？她会吃很多罪的，你看她今天哭那么狠……】说到这系统话音就低下来了。
明明它中午还振振有词地说没关系的，本来就有关系啊。承压这件事和能力有什么关联，难道承压能力强就能忽略她承压时受的罪吗？
不能这样算的。
我是一只很坏很坏的系统(T^T)。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是为她好，这是个很好的疗程。】裴思炵微微眯起眼。
【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大数据总结推理出来的，对应到真正的人身上能这样算吗？】
【我说了，你是很好的AI模型，所以那个疗程也被人类认可了。况且，今天的种种也证实了它的可行性。】
系统没再反驳裴思炵说自己人机的事儿，它有一点疑惑又有一点不可置信的暗喜：【啊？真有用？真的有用吗？是真的吗？哇，我以为我搞砸了呢。遂意那家伙，根本没按套路来，竟然搞出了个什么人道主义劳务派遣，让黄油饼干机器人支援弱国去了，真想不到啊。我告诉你，我真是一点都没预测对过遂意的行为，也不知道是她太跳脱了，还是我的服务器跟不上了，等工资下来我一定要好好升级升级……】
系统一高兴就难免絮叨起来，它也不管裴思炵听没听，自顾自地叨叨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