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屁！她是老子花一万块钱买过来的！”
震天响的嚎叫，李富康吼得整张脸都成了红的，他死死瞋着躺在魏摇芙怀里的何小燕，磨着牙道：“她这个人就是我的，我想对她干什么就干什么。”
池怜阙顶了顶腮帮。
背对着他的李富康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男人凝注着自己的眼神里嵌着戾气。
可惜，周遭有许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们，还有摄像头对着他们。池怜阙公众人物的身份成了阻碍。
错杂的脚步声传来，但在这一方杂秽的世界里并不清晰。
领头的导演带来了节目里的其他嘉宾。导演神色不虞地走上水泥平台，她来到李富康和何小燕之间。
平仔的喉咙应该还没裂，只是哭不出了，站在那儿抽噎，仰着一双可怜的眼睛看着蓦然出现的导演，鼻涕快碰到上嘴唇时就很快地吸回去。
从前冷静地处理宋谦的受伤事件，导演的稳重在此一时却差点失效，她不忍卒睹般，瞥了一眼魏摇芙怀里的何小燕便快速地缩回眼。
她微低着下巴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抬起下颚，注着李富康的眼睛肃穆道：“李富康，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们的家事，但我有必要向你强调——家暴是违法行为，情节严重时构成犯罪。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远远地瞧着何小燕如一摊死肉攲在魏摇芙身上，韩媞的情绪一时失控，她冲上前，瞠目怒视着李富康道：“一万块够买一个人的一辈子吗？够买一个完整的人吗？那我给你一万、不，我给你十万，你让她跟我走。”
徐宏连忙跟上去，连着拉了好几下韩媞的胳膊，攒眉劝道：“你也冷静点。”
后头的几人慢着步子走上水泥平台，宋谦的目光从李富康身上划过，在何小燕的脸上多有停留，最终顿去了抖抽着肩膀，默默擦眼泪和鼻涕的平仔身上。
被众多人围观，又遭了质问，李富康的面子上挂不住，他奋力挣着手，半扭着头冲着后方的池怜阙吼道：“放开我！你们这样控制我难道就不违法了吗？！”
掌中扭动的腕子带着汗的黏腻，池怜阙素来不喜欢，但他仍然没松开手。
直到导演给他使了眼神，他才极缓慢地放开。
重获自由的李富康立刻远离了池怜阙，他转着自己的手腕活动着，挂着阴狠气的眼睛在周围的人身上转了一圈，“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都别到我家这里待着。”
他不耐地扫向导演，扬了扬下巴道：“我不跟你们合作了，钱我退给你们，我也拒绝出镜，你们到时候敢让我在网上看到我自己，我就敢告你们！”
较之于池怜阙更为健硕的孟澧无声地走近，他扬着下颚垂眸看人时，身上的温润气竟更迭成了威慑力。
“你已经和节目组签署了出镜合同和合作合同吧？你这种中途反悔的行为，法律不会支持，因为这种行为叫做违约行为。其次，在录制过程中，你对你的妻子进行家暴，我们有义务进行阻拦，我们的阻拦是合法的。”
“你可以尝试告我们，告节目组，或者告拦住你的池怜阙。你猜法律会站在哪一边？”宋谦双手环在胸前，撩了撩唇角，他笑得淡淡。
下垂的眼睛拥有的先天优势是设造无辜，可他掷去李富康脸上的眼神却钻了刺似的。扎人。
在他们僵持时，江璐来到了魏摇芙的身边。她看着魏摇芙怀中的何小燕，双眉下意识地紧紧揪靠在一起。
脸部的肿胀，往往只需要少部分时间发酵即可现形。
亲眼目睹惨状时，方知“脸肿成馒头”从不是夸张修辞。
何小燕动了动自己的脑袋，她的额头抵在魏摇芙的肩膀上，两条腿歪斜着扭搭在地上——她一直是这种扭曲的姿势。
“谢谢你们。”
气若游丝。何小燕气若游丝。
魏摇芙搂在她肩膀上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托她，搭在她腰臀上的手亦复如此。
“你不用跟我们道谢，你应该向你自己道歉。”
怀中的何小燕的眼睛滴着泪，滴在魏摇芙的外套上。她甚至不敢细致地去看何小燕被扇肿的脸。
江璐抬手搭在何小燕的后背上，轻轻地抚拍着。
“为什么不跑呢？”魏摇芙问。
她百思不得其解，在何小燕闭口时，又追问：“是因为平仔吗？孩子让你不忍心？”
肩头处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却没有回答。
魏摇芙的脖子底下的那一片，像是被何小燕的眼泪给堵住。忽然什么都无法再问。
“其实，受迫害的一些人，不是不想跑；他们会觉得自己跑不动，跑不掉，无处可跑。”江璐代替何小燕给出回答。
她低着眼，低得很低，似乎在何小燕的身上，又似乎在地上；总之，不在何小燕被扇肿的脸上。
魏摇芙摩挲着何小燕的肩膀，良久，才轻声道：“我不清楚你的过去，不清楚你的心理。但是，一直让自己经历这种事情，一直让自己受伤，你觉得好吗？忍不下去，是可以离开的，你甚至没必要忍。离开这里，天南海北，哪里都可以去。”
“不要在乎自己应该向哪里逃，先逃，逃了再说，总比留在这里被日日侮辱好。”
越是说，自己也越是眼睛酸，越是想落泪。
伏在魏摇芙肩膀上的何小燕哭得更凶，一滴一滴的泪珠子快要连成一条细细的瀑布。好可惜，淹不死人。
节目组的人把李富康带去谈话，在水泥平台的一个角落处，与魏摇芙他们形成对角。
在魏摇芙和江璐安抚何小燕时，一道人影蓦地出现——是宋谦。
他站在她们跟前，隔了一步。
“你爱你的孩子吗？”
突然的问题，似乎与当下发生的事情都毫无关系。
而宋谦却领着副必定要讨到答案不可的表情，他注视着何小燕，重复的又一遍里多了补缀的条件：“你爱你的孩子吗？听你的心的声音，剥离所有，单纯是你和这个孩子之间，你爱他吗？”
何小燕被问得一怔，啜泣止住，她缓缓把头抬起，转着张凄惨的脸对向宋谦。
她充血的脸肿起，使凹陷的脸又重新拥有了青春。
浮着泪的眼睛让眼前的人和场景都变得模糊，何小燕的头一阵阵发昏，她重复着宋谦的问题：“我爱我的孩子吗？”
天空铺着一层层的云，空缺处裂下光线，但不见太阳。
她侧了侧眼，看向独自站在房子前面的平仔。
那么小那么瘦的一个孩子，不断地仰着下巴吸着鼻涕，他抽噎着。平仔只有眼睛长得像她，其他的地方，处处都和李富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恨李富康的脸，但是我爱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何小燕在魏摇芙怀里扑腾了两下，在魏摇芙的帮助下站直了身。
她独身站着站不稳般，摇晃了几下，幸好有江璐与魏摇芙伸手搀扶。
套在何小燕棉袄袖子上的袖套油渍斑斑，还有许多不细看就看不清的灰尘，她抬起胳膊去擦自己脸上的泪——不嫌袖套脏，不嫌脸上的伤碰到了会疼。
“我爱我的孩子，他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我怎么会不爱他呢？”反问句出口，何小燕先痴了，她蓦地又哀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也是我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么就不爱我呢？”
造成这一局面，宋谦意色不改，他平静地看着哭泣的何小燕。一卷一卷风拂着他头发，他只平宁地站在那。
下垂眼的眼皮低了低，宋谦垂着眸，唇瓣自边际慢慢变干。他久久不再言。
聚在对角处商讨的几人走了过来，只不过李富康被孟澧为首的几个男性拦在了水泥平台的中央位置。
导演领着副导演和韩媞走来，她们停在何小燕面前。导演从自己的口袋里摸了张湿巾出来，她拆开包装袋，扯出湿巾递给何小燕，柔声道：“擦擦脸吧。”
“谢谢。”何小燕停下用手抹泪的动作，她接过导演递来的湿巾，擦拭着脸。
在她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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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时，导演又轻着口气问：“你想和李富康离婚吗？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提供他家暴的证据，你们可以离婚，你可以带着孩子离开，开启新的生活。”
“摄像机记录下他刚刚打你的全过程了，这是家暴，我们对家暴应该采取零容忍的态度啊。”副导演握紧了拳头，她的上身微微前倾着，睁着一双炯炯的眼睛凝视着何小燕。
何小燕擦着脸的手动得越发慢，终了，手无力地坠了下去。
“我和他没打结婚证，就只是办了个酒，村子里的人都来喝了酒。”
顿时，几人齐齐把目光堆在何小燕身上，其中挂有震惊与不理解。
副导演紧攒着眉头，她不解地盯着何小燕问道：“那你完全可以直接离开啊，何必要留在这里被他虐待？”
被这炽热的目光缠着，何小燕吞了吞喉咙，她低下脸，两只手搅到一起去，“我走了，我妈在村子里，怕是要被他找麻烦；而且，不只是他会去找麻烦。”
韩媞偏开脸，她捏着自己的鼻梁长吐着气，似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俄而再抬头，她干脆道：“听李富康的话的意思，你是他花钱买回来的，应该是你妈把你卖给他的吧？”
伤疤长在皮肤表层般，外人轻易地看见，轻易地撕开。
何小燕紧了紧拳头，她用手指甲刺着自己的掌心，承认道：“……是。”
“你妈为了一万块钱，亲手把你推进深渊，她打的是毁了你一辈子的主意；结果，你现在还要为她考虑？”韩媞注着她的眼神中有困疑、不可置信，以及怒其不争。
哪知何小燕却苦笑道：“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我是她养大的，她想怎么安排我的未来不就怎么安排吗？”
魏摇芙扶在何小燕胳膊上的手使了些力，她拉了拉何小燕的胳膊与其对视，振振有词道：
“小燕姐，我需要向你强调一件事。你母亲生下你，是她的选择，当然，她可能也是被迫的；把孩子给养大是为人父母的义务，她必须履行，不履行就是违法。”
“你长大了，你的未来怎么发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你只需要定期支付抚养费，履行赡养的义务。她没有权力要求你未来应该怎么样，更没有权力把你卖掉，这都是违法的，后者甚至是严重的犯罪。”
一段段厉词响进何小燕的耳腔里，她拴着两眉，低着双迷恍的眼睛，两只手搅个不停。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开，如果你想带着孩子一起离开，我个人层面可以对你进行资助。”导演微微俯了些身，她盯着何小燕的眼睛。
韩媞亦是不假思索，她承诺道：“你决定离开的话，不用担心在外面找不到工作，我可以帮你找；只要你肯去学那些你不会的。”
见何小燕还是迟迟不语，导演俶尔道：“我们刚刚已经和李富康谈过了，之后节目的录制不会再来李家，也不会再使用李家的地，但是已拍摄的内容不会删除。你被家暴的过程……你放心，我们不会拿来当做节目的噱头。”
指尖捻着何小燕的袖子布料，魏摇芙思忖少顷，灵机一动道：“小燕姐应该会做饭吧，要不剩下的时间，你就带着平仔住到我们那儿去，大别墅房间还是够的。要是觉得心里不好意思，就麻烦你每天帮我们做做饭啦；早餐不用做，可恶的节目组会安排人给我们准备一桌馒头和窝窝头，还有水煮蛋和豆浆。”
她给江璐使了个眼色，得了暗示的江璐唇瓣微张，附声道：“对。要不要离开也不用急着回答，我们会在这里待到一月底才离开，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我们那里，慢慢想。”
一层一层的台阶被铺出来，铺到了何小燕的脚尖前。
她抬眼先瞻了瞻不远处的李富康，他正被其他几个更为高壮的男人所包围着，从罅隙里，她和他对上了眼睛。
眼皮压着眼珠，一股狠劲。
再侧目，何小燕瞧向了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平仔。
平仔仿若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昂起头去和她相视，哭过的狼狈的小脸立即绽开笑容，露出嘴里的小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