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疮百孔,却始终不曾倒下。——星革《坠入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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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已是凌晨两点。
全市戒严尚未解除,街道路面像一盘吃剩的残羹冷炙,无人收拾。
双紫星灾难事件的“余震”尚未退去,市民们要在各区应急避难所待上整整一夜。不久前,海空协同作战,于关海黑礁一带击落两架敌机,据有经验的老兵反映,很像为掩护其他成员撤离主动来送死的。
他们军火充足,弹头镶嵌某种生物的活体器官,分泌“无名剧毒”,被擦伤一点也会引发和双紫星宾客一致的急性异变,已经有数名地面防空、海军航空兵罹难,继续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城区居民老远就听到空中的动静,觉都睡不踏实。再打下去,关海区也要修个避难所躲躲了。
天明之前,首都各大行政、监察机关领导人偕同美委高层,在双紫星之战宣告失败一事尘埃落定后,均被召至国家议会厅。
最方便探口风的居梁允已死,其堂弟居成克尚在追捕中。众人经讨论决定严查一个和居梁允来往密切的外籍美食家,并向古洛共和国美食家方最大的和平组织红鸽发出一级限制令。
一级限制是法律对“不安全公民”强制执行的政令,被约束者须按要求整饬自身行为,指令覆盖下的公民将剥为灰色公民,出行全程审查监控。
这相当于是把人关在一个社会监狱里,放个屁也要强遭旁听,红鸽配合没有好处,违抗等同宣战,无视则更容易激发矛盾。
美委众代表认为不妥,这一决定可能会让人类和美食家的冲突迈向一触即发的地步,但此次会议,大家把美委架开了,甚至有“你们美委向着老饕”的侧面言论不断流出,引得三位代表人当场拂桌离席。
段宁泊未发一语,他旁边的男人把笔一扔,说:“这样,咱把GS废了,面向全国,废光,今后我国不再设立公美岗,有什么需要‘美食家力量’参与的军事行动,我们直接向下‘征兵’,挑好的给你们。”
“林代表,您说笑了。”
“春日分所牺牲的两名公美遗体尚未追回,关键时刻我不说笑,徐秘。”
“稍安勿躁,”有人劝和,“徐秘也是为顾全大局。”
“你们对红鸽的态度有问题,这第一步就是错的,”林代表敲桌,“既然主张和平共处,以友好合作的姿态共谋发展,就不该发这道指令。”
“一步步来,限制红鸽没有错,改革工作也不能丢,但凡事切勿急进,我们可以以‘协同应对’为口径,向他们递出正面讯号。红鸽确实有必要控制,但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么个控制法,”另一位代表坦言,“在没有搞清楚双紫星遇袭的真正原因前,红鸽这股势力不能丢。”
“人类何其强大,安能仰人鼻息?红鸽本就是极具色彩性的中立组织,内部早已失序,这次双紫星事件,红鸽成员就有掺和!”
“拿出证据来,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这群老饕吃了多少古洛人?今晚双紫星死了多少人!龙会长痛失爱女!外交部长夫人尸首异处!你们一力担保的GS!公美!有多没用就多没用!!我们今夜能坐在这,那都是万幸!你们美委还帮老饕说话,我看哪天你们让他们来吃光我们人类也说不定!”
“吃光倒好了,就你们那套班底,一抓一大把内鬼,有还不如没。”
“林代表你——?!”
“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好,二位别激动,坐下来,坐下——”
段宁泊眼神示意对座的赵平功,随后在争吵声中离席,来到外面走廊,不一会儿赵平功出来。
“赵局可知一力降十会?”
赵平功闻言,面色剧变。
“今晚的恐怖分子,就连最低等的稀缺美食家,实力都远在公美之上,这已经不是公美想不想救人的问题了,”段宁泊礼貌地将手插进裤兜,“公美是人类一方最强的地面特殊警力,是灾祸的上限、社会安定的仰仗,但从今晚起,公美的强悍与稳定将被现实逐步击碎,‘公美’两个字,再也无法全面抵御异种的持续性渗透危害。”
“赵局,赵副市长,”段宁泊面向领导,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可能接下来,美委、公安、GS,公美,会遭受到史无前例的社会暴力。”
“让大家,都做好准备吧。”
……
邓烟雨无需住院,不过目前外面形势不好,医院也可以让她住,只是提供不了多余的床位。
睡走廊冷冰冰的,公冶要回单位,决定带着她。正好市局的同事也要走,开车顺道把他们送回GS总部。其中一人瞧公冶伤重,关照他好好养伤。
警车开远。路灯下,两个人都披着别人的外套,遮住满身的伤。公冶那张脸有道结痂的血口子,在深邃的眉眼边爬开,稍显狰狞。
飞虫撞击灯泡,他们陷在静默中。
“去我宿舍?”
“嗯。”
去宿舍的路上,邓烟雨想说点话,却还是放弃了。
如果她不放弃,公冶这一路会好很多。
此时此刻的他非常需要一点杂七杂八的声音打扰,因为几个小时前的灾难还在他耳畔轰鸣,在医院走廊等邓烟雨检查时,一合眼就是死人、爆炸、哭叫、死人、爆炸、哭叫……
他不敢闭眼了。
GS宿舍楼位于实验院区旁边,造得像单身公寓,进出把控严格。他房间在五楼靠右,邓烟雨上来觉得空气有些萧瑟。
开门进屋,里面差不多三十平,东西不多,空荡,积了层薄灰。尽头的白窗帘拖地,朦朦胧胧漾出夜色。
如果深秋下雨天开窗,让风吹着,一定很美。
邓烟雨听着他在干湿分离的洗手台洗手,坐进小沙发,圈住膝盖。这会儿她有点睡意,但想陪着他,所以不愿睡。
“去床上睡吧。”
邓烟雨听到这声,把头抬出来,干涩地回应:“我不困。”
水流声停止。
公冶关闭水龙头后,房间安静得吓人,连闹鬼的感觉也没有。
他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不困也睡一下。”
“你跟我一起睡吧。”
“我身上有血。”
“我也有。”
“我太痛,睡不着。”
“那我也不睡了。”
“不是很困了吗?”
“我说了,你不睡我也不睡,不要逼我。”
“……”
气氛凝重得滴出水声——
是水龙头,没关紧。
邓烟雨累坏了,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差了些,不安地看他,问:“你是因为我和庆云今……”
“不要提他。”
对话再度终止,他的声音嵌着伤人的冰冷。
公冶拧紧水龙头,把遍布伤痕的手放下去,丧失感情般补充:“我现在不想听关于他的事。”
“你能坐下来吗?”邓烟雨抬眸,“既然不休息,那就和我聊聊吧。”
“聊什么?”
“聊聊你最近,在背地里调查我爸爸的事。”
灰尘在隐秘的角落沉淀,不敢往外飘。公冶把自己一点一点抬起来,在无边的黑暗中望向她。
“……小雨。”
他叫了她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叫我?为什么不说了?”邓烟雨微笑,“你又不欠我什么。”
“……”
他的心好像被挠开深挖,淌出血,隔了许久才说:“……对不起。”
邓烟雨酸涩地开口:“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敷衍过去的,我要的是你调查我父亲的原因,原因。”
她侧过头,仰望凌晨的月光:“我四岁时,看到我爸爸一个人在林子里练习开枪,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爸爸不是普通人,但我不希望我幸福美好的家庭环境被破坏,所以,只要我爸爸闭口不谈,我就从来不问。”
“阿冶,我一直在逃避。”
我一直在逃避——
公冶垂了下头。
他又何尝不是。
“我会使用手枪,也是缘于我这位满身秘密的父亲,我害怕江邂月,是因为当年他带一群人,来找我父亲……”
公冶惶惶地盯着她。
“我不希望任何人或事伤害我的父母,摧毁我的家庭,但如果,是我爸爸的所作所为伤害了我的家、我的妈妈,我也绝不会再逃避无视下去,”邓烟雨袒露一切,看向他,“告诉我吧,你调查的那些真相。”
往昔的洪流在他们之间奔流穿梭,送来一束光明,和阴郁的血腥味。
公冶渡莲用那双冷到极致、充斥异类色彩的眼睛,凝望自己的爱人。
“我们的父母以前认识,”他轻声道来,“私交甚笃。”
“我母亲是红鸽成员,你父亲也是。”
“他们都是顶级美食家。”
邓烟雨仿佛凝固在沙发上了,深绿礼裙闪耀的钉珠化作一汪星河,而她就是吸纳千千万万星河的宇宙,幽深无尽的宇宙,被黑暗吞噬又吞噬黑暗的宇宙,淹没在自己的意识里。
他说了,一口气全说了,平淡得像叙述历史,邓烟雨抬起手,抚摸自己胸前的那颗心脏,再抬起手,触碰自己的唇,按压唇下的齿,最后停在眼梢边,回忆着当初在地下乐园,被他亲手戴上了绿色美瞳。
成为美食家,成为异类,成为万人唾骂的对象,原来这么容易啊。
这么……这么……
邓烟雨仿佛信徒仰首,在地狱里祈求光的怜悯,而后,她平复情绪,盯着不知名的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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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去关海,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是。”
“你在双紫星,跟我说,回来要和我说的事情,也是这个?”
“是。”
“你和我交往,也是因为,我看起来有利用价值吗?”
邓烟雨起身离开沙发,满眼都是疲惫,却依然要等一个确定、一个答案。
公冶面对这样娇弱却又苦撑的她,心痛得快死了:“不是……”
邓烟雨低下头,泪水噙满已久,终是一颗未流。
“谁告诉你这些的?”公冶向她迈近,“谁说我在利用你?”
邓烟雨张了张口,平静地抬头,和他对视。
“是顾院长?”
她不说话,她在默认。
“这段时间,你心情不好,我问过你,是不是扫墓那天,顾院长对你了奇怪的话,你否认了。”
“没错,”邓烟雨说,“当时我否认了。”
“所以你到现在还记着她的话?”
“对不起,”邓烟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在这一夜,这一刻,这一瞬,说出了她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我有时候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和顾院长给我的感觉,太像了。”
杀死人的沉默,在他们之间绵延成锯子,锯开了一条血淋淋的裂缝。
公冶往后退了一步,那茫然无措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碎光了。
“对……对,”公冶好像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了,盲目地寻找着,“我是被她养大的啊,我怎么会不像她,她总是说,总说是我的妈妈,她让我爱她,可我办不到,我看她眼睛都害怕!你也说过,顾院长对我不好!现在为什么要来质疑我!我做错什么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邓烟雨发现他不对劲,立刻上前抓紧他:“对不起,对不起阿冶。”
道歉,又是道歉,什么伤害都用一句道歉来搪塞解决,太可笑了,他才知道他的猜忌和蒙骗带给邓烟雨的伤害有多大。
他就是个卑劣至极的怪物。
赶紧,离远点吧——
离我远点吧。
“放开我。”公冶思维不正常了,那话都不像他说的。
“阿冶,我也很、很痛苦,我也在承受真相带来的冲击……”
“我说放开我。”
邓烟雨放开了他,泪光闪落:“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你给我的这种若即若离的善意让我太难受了,我有时候真的很痛苦……”
“你痛苦你去找庆云今。”
“……”
邓烟雨以为自己听的不是人话,僵了半天:“……你说什么?”
他失去温度的眼睛犹如一口森森的旋涡,深不见底,绿意如獠,此刻的他就像缺乏思想、只会噬人的异种。
“你乱说什么!!”
邓烟雨吓坏了,气疯了,委屈得理智尽失,支离破碎地后退着。
公冶盯着邓烟雨那张绝望的脸,后知后觉地心生悔恨,浑身发颤。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邓烟雨使劲擦着流不尽的眼泪,心碎一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东西,愤恨地扔他身上,“所以你把它当垃圾一样扔了!你还说放在单位!你这个骗子!!”
公冶的手抬起,正好接住掉落下来的,那枚冷冷的银色领带夹。
悔意蒙蔽了所有的情感,他像失去了全世界,在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彻底崩塌。
邓烟雨哭得声音剧烈抽动:“是!我忘不了顾院长的话!你也是!你从来没有摆脱过她的掌控!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每次提起顾院长你就心惊胆战!你一辈子心惊胆战下去吧!我不管你了!”
“我受不了了!!!”
邓烟雨推开他向外跑,大门被冲开,凶猛地甩向墙——
嘭!一声。
像一颗心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血肉四溅。
【啊】
【啊……】
【我受不了了。】
【好疼啊,好疼。】
【你不要找我说话,我会被妈妈打的,我要被妈妈杀死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六岁的公冶瞪着解剖台上朋友的尸体,被顾令萍从后面搂住:“看,你又逼疯一个无辜的人。”
“你怎么总做坏事啊?怎么总想逃离我身边啊?”
“都跟你说了,你只要和我待一起就好,没有人比妈妈更爱你。”
“他们都不爱你。”
“不要去祸害其他了人了,渡莲。”
不要再——
伤害——
任何人了。
公冶跪在惨白的夜色里,伸出的手就在光亮边缘。
他望着邓烟雨消失的方向,呼吸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