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修听见了水流翻涌的声音。
他睁开眼，从粗糙地面上爬起，金灿灿的植物绒毛扑到脸上，少年王蹙眉将其拍开，审视着四周。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还一定是那块不知名碎片引他来到此地。
高挑的植物遍布他身边，茂密得几乎看不见路，纳修捏住其中一支，将它压下仔细瞧了瞧，莫名想起尤玛曾提过的【芦苇】，这些东西与那孩子的讲述相同。
他松开手，拨开芦苇丛，向着水声走去，越是接近水声，越能听到被流水所掩盖的隐隐约约的琴声。
——终于，纳修从芦苇丛中艰难跋涉而出，站在一条大河的河岸边，饶是见过波澜壮阔的大海，他也依然觉得这条河流有着独属于她的美丽。
悠扬琴声来自坐在河岸旁的女人。
两人离得不算远，纳修能清楚地看到她佝偻的身形和憔悴病痛也无法掩盖的艳丽面容，披散的及腰橙发黯淡无光，深色皮肤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那女人早已停下演奏，如有所感抬头，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啊呀……真是稀客啊。”
纳修微怔——这是埃及语，他并不怎么了解这种异乡语言，却能够听懂意思。再转头看看自己身后，空无一人，那这话只能是说给自己听的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即便是在梦境中也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会突然窜出来什么扭曲之物。
“看您的衣着与面容，恐怕不是拉神的子民，您来到这里是做什么呢？”
拉神，芦苇丛……尼罗河？
这里是埃及么？
女人见纳修没有反应，于是垂下眉眼，继续摆弄自己的里拉琴，指尖在琴弦上翻飞，古老的旋律流淌而出。
“您看上去时日无多了。”
纳修仔细观察一番，说道。
女人哂笑，没有反驳：“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但对于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或许连进入芦苇原的资格也没有吧。”
“请原谅我的多言，异乡的旅者。我已太久太久没有提起这件事了。”
纳修沉默片刻，坐到女人身边。
女人望向远方，语气格外悠远：“十三年前，有一个孩子在尼罗河不远处的村落里降生了。”
“他最开始很普通，但随着时间流逝，那超脱我们理解的力量开始显现。我曾是法老王的执行神官，为王寻觅各种有天赋的人收为己用，所以我将他带走献给了法老王。”
“那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
“呃！”
召唤出决斗盘的瞬间，一股钻心疼痛突兀的显现，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针刺贯穿，尤玛猛地弯下腰，稳定住身形强行让自己坚持站在原地。
决斗已接近白热化，双方的魂值皆跌到2000左右，而场上怪兽僵持着。
毒素侵蚀着□□，剧痛在周身蔓延。
“只是这样吗？作为王的神侍你只有这点能耐吗？”提亚冷嘲热讽，而面前的少年倔强地又一次站起：“我不会放弃的……！鲨鱼也是，你也是！”
“够了！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面前的男人怒吼出声。
提亚是利莫里亚平民出身，曾经的海神殿尽管会吸纳所有精灵师，而资源却更偏向贵族，处处压平民一头，提亚在那时吃了不少苦头。
直到老国王病重，王子慢慢掌权，平民出身的精灵师们才得到更多的重视。
纳修足够坚韧，足够强大，他证明自己足够成为被群众爱戴的新王。他的近侍家臣中平民占了八成，连海神殿大神官普洛托也是由王子一手提拔。
提亚拼命练习，体术、决斗、精灵对决……只为能够站在王子的身边，只为能够得到他的垂青。
他也确实成为了海神殿的高层神官之一，离神侍之位还差得远，不过他相信只要一直努力下去，就能骄傲地站在王子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这是无上的荣光！
——但一切都被那个该死的异乡人毁了！
那个叫尤玛的异乡人！
只是几个露面便展现出强悍的天赋和力量，吸引了王子的目光，让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这般天真幼稚的孩子怎么能承担王子神侍的重责？他甚至引来了更大的麻烦！
提亚看向尤玛的目光愈发不忿。
“像你这种天才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得到王的认可究竟付出了多少艰辛汗水！”
“——我知道！”
尤玛因疼痛喘着气，依然大声地回应，他话语中的坚定让提亚一愣。
“我知道，你为了站到现在的位置，一定是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
尤玛攥紧衣裙，抬起绯红的瞳眸，脸上满是汗水，看得场外的叶莲娜和伊兹塔格外心焦。
“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在与埃及有关的日子里，苦痛记忆占据了大部分。
他是法老王的精灵师，一开始对此感到骄傲自豪，后来才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
“法老王要求我们更强大，要求我们用更华丽的战术来战胜对手。”
每一局决斗结束后高座之上的王总会用挑剔的目光看他。
他以为是自己太弱了，所以法老王才会不满。于是竭力修炼，体内狂暴的魔力让他必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时间精力来压制，否则就会失控。
但法老王依旧不满意。
于是尤玛加倍修炼。
他的努力换来的是什么？
法老王越发苛刻，身边同伴不是死在黑暗决斗中就是被王所赐死，精灵师换了一批又一批。
到最后留在原地的竟然只有他一人而已，缚着铁链与魔力拘束锁，跪坐在王座之下。
他不想再被禁锢在那段漫长的记忆中了。
“我能明白你的执着，”
尤玛指向场上那只守备表示的泥睡梦貘，接着道：
“可现在你与我在此停滞不前，封锁进攻固步自封——这就是你的愿望吗？你不是要成为最强的精灵师么？！”
“单纯朝着我发泄愤怒，这样就足够了吗？！”
提亚被尤玛的话语震得后退两步，莫名有几分狼狈。
“你——！”反应过来后提亚生出几分羞恼，他竟然被这小孩吓到了。
“来瞧瞧吧！我是不会认输的！”
尤玛将手按在卡组上。
“我的回合，抽卡！”
***
“彼时的法老王并不是如今的样子，无功无过，日子倒也过得安稳。那孩子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很惊喜，埃及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强大的精灵师出现了。”
“最初，法老王精心地培育着他，可后来似乎产生了一些改变，从某一天起，那孩子的魔力开始失控，法老王也愈来愈残暴……”
纳修皱眉。
十三年前，精灵师，魔力失控——如果他猜得没错，恐怕女人口中的【那孩子】就是如今逃到利莫里亚的尤玛。
他有一种预感，尤玛魔力失控和法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感到愧疚，但凭我个人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所以我离开法老王，离开底比斯，与爱人定居在尼罗河边。”
“后来那孩子带着一只小怪兽逃离王城，好巧不巧被我的爱人所搭救……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她苦笑。
“到头来那孩子竟把我当做亲近之人，他根本不知道是我毁掉了他的一生……若我当初没有带走他没有把他交给法老王的话，或许那孩子就能作为普通人在幸福中长大。”
“他不会怪你的。”纳修说。
不提尤玛对这对夫妇的眷恋依赖，米莱作为一介神官，不过奉命行事。
尤玛分得清是非，他的痛苦来自法老王，那自然不会迁怒在米莱身上。
“异乡人，谢谢你的安慰。”米莱叹息，“再后来，那孩子决定远离埃及，我打听到他藏身的那艘船遇到了大风暴，全员尸骨无存，可我觉得他还活着。”
橙发红眸的女人说着，再次撩动琴弦。
纳修没有说话。
“但，我们有一句谚语……喝过尼罗河水的人，不管离埃及有多远，都会再次回到埃及。”米莱轻笑。
“……什么意思？”纳修问。
“那孩子终有一日会回来的，他必须回到埃及——和法老王做个了断，从王上那里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法老王到底夺走了什么？”
“抱歉，”女人叹息，像是一声悠远的吟唱，“我身上有禁制，无法透露关于那东西的任何信息。”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相当重要。”
米莱忽然抬头，望向天空，自言自语：“时间到了……”
她转头与纳修对视：“异乡人，你要小心那来自其他世界的力量，祂们并不在意人类的存活与否。”
纳修正想说什么，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起来，被吸入漆黑漩涡，女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轻飘飘落入他耳中：“愿拉神的光辉能够指引你们的前路。”
***
黑红发的少年看着手中那张绿色边框晶卡，目光闪亮：“就是这个！破局的关键！”
“提亚，我就用这张卡来结束我们间的争斗！”
提亚闻言捏着晶卡的手收紧。不会的，他魂还有2000，前场有守备表示的No.41，后场有可以保护怪兽不被效果破坏的永续魔法，还有一张陷阱卡……
而尤玛的场上，守备表示的双头鲨和章鲨，后场也是孤零零一张。
仅剩600魂值的他要如何翻盘？
“尤玛他到底抽中了什么卡呀……”听到少年笃定的语气，叶莲娜想起与西莫那一战，稍微松了口气，又不由得好奇起来，“他的卡组里有那种卡吗？”
“要么召唤出不受对方怪兽效果影响的怪兽，要么想办法解掉No.41。”德鲁贝看着场上，“41有后场永续魔法保护。”
效果破坏是指望不上了，但……解场方法又不只效果破坏一种。
“我从手卡发动【通常魔法·分担痛苦】！”
尤玛毫不犹豫将晶卡插入决斗盘，又抽出章鲨送入墓地。
“我解放场上的章鲨，你必须将一只怪兽解放！”
章鲨蠕动腕足，嘶鸣着化作光点，涌向提亚。
后者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的场上可只有No.41，也就是说，他只能亲自解放掉他唯一的怪兽！
这真是——
男人咬牙切齿地看着睡梦貘消散，对面少年的眼神坚定得令他无法直视。
“接着……将双头鲨更改为攻击表示！进战阶！”
蜷伏了一回合的深蓝鲨鱼终于舒展身形，冲提亚发出压抑的怒吼。
“上吧！直接攻击！”
“够了！陷阱卡打开！【通常陷阱·业炎防护罩-火焰之力-】！”
“破坏你场上所有攻击表示怪兽，我会受到被这个效果破坏的怪兽的原攻击力的合计数值的一半的伤害，但也会给予你同样的伤害！”
“给我消失——！”
“糟了！双头鲨的攻击力是1200，折半是600，刚好等于尤玛的魂值！”
这效果若是通过，那孩子就输了！
场外四人暗叫不好。
下一刻却看见尤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场上唯一的盖卡掀起，露出真实面目。
【反击陷阱·深海王的宣告】
对手在战斗阶段中发动陷阱卡时可以发动。那张陷阱卡发动无效并破坏。
“鲨鱼总说我决斗太直白，该放点陷阱卡为自己留点退路。”
“双头鲨，继续攻击！”
巨鲨摆动鱼尾，扑向提亚，狠狠将他的魂值噬咬至800，但仍未停下动作。
这张卡在一次战斗阶段里可以作两次攻击。
随着那孩子大呼“一飞冲天”，最后的攻击落下，提亚听见了什么东西尖叫碎裂的声音。
随着眼前白光褪去，提亚从地上坐起，脸上满是茫然之色。
……他不是应该在地牢吗？
尤玛被叶莲娜和伊兹塔护着，普洛斯为他检查伤势，德鲁贝接住从提亚身体中飞出的碎片，在一旁拼凑编号卡。
“这里是哪儿？你们在干什么？”提亚奇怪地扫视这几人。
尤玛倒吸一口气：“欸，你不记得刚才的事吗？”
提亚气结：“我要记得什么？”
这个语气……尤玛放下心，至少提亚那种令人不适的扭曲感消失了，他转头对普洛斯说：“是正常的！”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
提亚看着大呼小叫的尤玛，这小子还是那么讨厌。
不过……好像也没之前那么令人厌恶。
德鲁贝则陷入沉思。
看样子编号卡似乎还会对人产生有关于记忆和情绪的负面影响。
他将拼好的No.41交给叶莲娜，心下一沉，这种力量若是落到有心之人手里必定是灾难，回去后得尽快把那些拥有者找出来了。
提亚还坐在地面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到这里，就见男孩冲他伸出手，粲然一笑。
不断战斗，不断向前，绝不停息，绝不让自己就此止步。
提亚有些别扭，但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尤玛被提亚的力气带得一扑棱摔地上。
尤玛：……
提亚：……
其余四人：……
整段垮掉。
罢了，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尤玛忍着疼把梦魇鲨放出来，毕竟还是这样回王宫更快些。
梦魇鲨低下头，冲尤玛身上嗅嗅，蹭来蹭去的样子莫名像一条巨型犬。
尤玛趴在它背上，低声道：“我们回去见鲨鱼。”
叶莲娜钻进尤玛的影子里，伊兹塔留下和普洛斯提亚一起善后。
正讨论着怎么做，便听到德鲁贝的声音：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听闻利莫里亚的纳修毫无魔力，可为什么他能看得到精灵，还能与之交流？”
青年见梦魇鲨带着尤玛离开，问道。
交谈声戛然而止。
提亚：“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点事。”
普洛斯：“尤玛刚才说他想吃腌彩虹鱼，我去给他抓条鱼补补身子。”
伊兹塔：“我要去找萝拉的哥哥。”
德鲁贝看着神官们走的走走的走，无奈摇头。
有关于利莫里亚的秘密果然还是慢慢探索吧。
***
尤玛回到寝宫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纳修跟前掏出No.41：“鲨鱼我回来了！我马上就救你出来！”
纳修体内的碎片与编号卡共鸣着，发出的嗡鸣让尤玛一阵犯困。
“叶莲娜……帮我……”
话音未落，他便栽在纳修身边昏睡过去，叶莲娜轻叹，将他移到床铺上，让他能够与纳修依偎在一起。
少女格外忧愁，梦境世界变幻莫测，她不希望纳修和尤玛会受到更重的伤害了。
但现在……是的，“除了相信他，我们也别无他法了。”
***
纳修在坠落。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坠落多久，时间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久到像是永恒的瞬息后，他稳稳落到一片金黄的沙滩中……不，不是沙滩。
是沙漠。
周围林立着华丽古建筑，粗犷的风格极具力量感，在更远处传来精灵们的咆哮声，似乎是决斗竞技场。
纳修此刻却没有心思去看精灵决斗，因为面前的建筑迎来了一行人，他们押送着一名精灵师来到这偏僻地域，眯着眼仔细看去，那孩子有几分眼熟。
纳修心头猛地一颤。
那精灵师正是年幼的尤玛。
哇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十万字了！真的很开心！我第一次有写到十万字的文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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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19 法老王的精灵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