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渊殿的寒玉穹顶映着深海特有的幽蓝,清渊立在殿中,指尖的竹节手链已恢复常色,只有第三节符纹的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白——那是仙泽过度压制留下的痕迹。
听竹捧着新的密报进来时,见他正对着寒玉案上的星图出神,图上落星原的位置被仙泽圈出个浅痕,十二座宫殿的标记旁,都缀着细小的光纹,像是被反复描摹过。
“大人,落星原那边……云岫的观星术助星澜大人修补了东南裂隙,霆川的雷符击退了蚀星族残部。”听竹的声音很轻,“星澜大人昨日设宴,席间对吟川的琴音赞了句‘清越’。”
清渊的指尖在星图上顿了顿,仙泽凝成的圈痕忽然收紧,将十二座宫殿的标记勒出细缝。“吟川。”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竹节手链的符纹又开始发烫,“就是那个能引潮汐的?”
“是。”听竹不敢多言,只将密报摊开,上面画着宴饮的场景,星澜坐在主位,十二人分坐两侧,玄翎的玄曜星纹袍在人群里格外扎眼,正举杯向星澜说着什么。
清渊的目光掠过玄翎的身影,最终落在星澜的笑脸上。她的指尖沾着点星辉,正轻叩杯沿,与吟川的琴音相和。那画面落在他眼底,像颗投入渊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让望星台的守使盯紧潮汐宫。”他忽然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若吟川引的潮汐过界,扰了星栖阁的灵脉,便用‘镇浪符’压下去。”
听竹一愣:“可潮汐宫的范围本就在落星原界内,按盟约……”
“盟约也得看是否碍着星澜。”清渊打断他,指尖在星图上划过星栖阁到潮汐宫的连线,仙泽沿着线痕凝成道细符,“这道‘安澜符’送去星栖阁暗渠,若星澜觉得琴音扰了清净,符光自会让琴声消弭于无形。”
他说得平淡,仿佛只是在处理寻常军务,可听竹看见他腕间的竹节手链正微微颤动,第三节符纹的光透过衣袖渗出来,在寒玉案上投下一小片暖白——那是只有想起星澜时才会有的反应。
三日后,望星台传回消息:星澜并未启用安澜符,反而在潮汐宫听琴时,亲手为吟川的海螺琴添了滴灵泉,琴音自此染上星辉。
清渊正在净渊殿温养渊心玉,闻言指尖的仙泽猛地一滞,玉上刚凝起的光纹瞬间碎成星屑。他望着那些消散的星屑,忽然将玉放回盒中,对听竹道:“备‘静心盏’。”
那盏是用深海万年墨玉雕琢的,盏沿刻着“守”字,注入仙泽后,能映出人心底最沉静的念想。清渊提着盏走到守心渊边,渊水映出他的面容,却在他将静心盏浸入水中时,浮现出星澜添灵泉时的侧影——她的指尖轻触琴身,眼底的笑意比星辉更亮。
盏中的仙泽剧烈翻涌,差点将玉盏撑裂。清渊握紧盏沿,直到指节泛白,才勉强压下那股冲动——他多想此刻就去星姬玄墟境,去看看那把染了星辉的琴,究竟有何特别,能让她露出那样的笑。
可最终,他只是将静心盏从渊水中取出,盏内的仙泽已恢复平静,映出的不再是星澜的笑,而是净渊殿的寒玉穹顶,冰冷,沉寂,一如他必须守住的本分。
“告诉望星台,不必再盯潮汐宫。”他将玉盏放回案上,声音里带着渊水般的凉意,“星澜自有分寸。”
听竹退下时,听见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她身边的人多些,也好。至少……不必事事都自己扛着。”
渊水无声涌动,漫过守心渊的石岸,悄悄抚平了他方才踩出的浅痕。只有那枚竹节手链,在无人看见的袖中,第三节符纹忽明忽暗,像在反复确认着什么——确认那份藏在深海最深处的在意,哪怕被十二道身影隔开,也依旧在为她的每一缕星辉而跳动。
而落星原的潮汐宫,吟川的琴音正伴着海风流淌,星澜坐在廊下,忽然觉得袖口微暖,仿佛有缕极淡的仙泽掠过,带着深海独有的清润。她抬头望向海面,只看见波光粼粼,却不知极深海底,有人正用最隐忍的方式,守护着她此刻的安宁。
净渊殿的望星台最高处,悬着枚“窥星珠”,能透过深海的屏障,望见落星原的流云。清渊立在珠前,看着星澜与十二人围在观星殿的星盘旁,云岫正指着盘上的星辰,说着什么有趣的话,引得星澜弯了眼。
竹节手链的符纹又开始发烫,清渊下意识攥紧手腕,将那点热意压进袖中。听竹捧着件新制的“避尘氅”走来,氅角绣着深海独有的“凝水纹”,沾水不濡,遇尘不染。
“大人,这是按星澜大人的身量改的,用渊心玉髓混着星辉线织的,能挡蚀星族的浊气。”听竹轻声道,“要不要送去星栖阁?”
清渊的目光从窥星珠上移开,落在氅上的凝水纹上。那纹路在仙泽下流转,像极了星澜发间垂落的银链。他指尖拂过氅角,忽然道:“再加道‘听潮符’。”
听竹一愣:“听潮符能预警深海异动,星澜大人在落星原,怕是用不上……”
“有用。”清渊打断他,指尖凝起仙泽,在氅内绣了道极细的符纹,“若她想去海边,这符能告诉她哪片海域的浪最柔。”
他说得平淡,听竹却看见了符纹末端藏着的小字——那是净渊殿的坐标,用只有深海仙泽能显影的灵力写成。若星澜真的去了海边,符纹便会亮起,像在无声说:若想找片安静的海,这里永远有位置。
避尘氅送去星栖阁的第三日,窥星珠里映出星澜穿着氅子的模样。她正站在落星原的海岸边,风掀起氅角,凝水纹在阳光下泛着光,与玄翎的玄曜星纹袍遥遥相对。玄翎似乎在说什么,星澜笑着摇头,抬手将氅子的系带系紧——那动作恰好遮住了内里的听潮符。
清渊转身离开望星台,渊水在他身后轻轻晃荡,像在叹息。他走到净渊殿的藏书阁,从暗格里取出个玉盒,里面是他多年前雕的小像:星澜蹲在蚀骨渊边,指尖的星辉落在灵脉草上,旁边……空着个位置。
他曾想过,若有一日能陪她看海,便把这小像补全。可如今看着窥星珠里她身边的人群,忽然觉得,空着或许更好。
“大人,沉渊王族的余党在雾隐海异动,重渊使请您定夺。”听竹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清渊将玉盒放回暗格,仙泽抚平指尖的微颤:“传令下去,围剿。”他顿了顿,补充道,“留活口,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见过蚀星族与落星原的人接触。”
听竹领命而去,清渊望着殿外的深海。渊水静谧,却藏着翻涌的暗流,像他此刻的心——明知该专注于深海防务,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落星原;明知她身边已有足够的人守护,却还是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多铺一层安稳。
夜深时,他又站在了守心渊边。渊水映出他的身影,腕间的竹节手链与水底的镇渊石遥遥相照。他忽然抬手,将一缕仙泽注入渊水,最终落在落星原的海岸下,凝成道无形的屏障——比任何铠甲都要柔软,却能替她挡住深海可能涌来的任何寒意。
“这样就好。”他对着渊水轻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那道屏障说,“她看得见的热闹,我不打扰;她看不见的风浪,我来挡。”
渊水无声应和,将他的身影藏进更深的寂静里。而落星原的海岸边,星澜正望着海面,忽然觉得晚风里似乎掺着点清润的凉意,像极了净渊殿的灵泉。她下意识拢了拢避尘氅,却不知那暖意的源头,正隔着万里深海,为她守着一片永不掀起波澜的安宁。
净渊殿的寒玉灯在子夜泛起幽光,清渊对着星图推演深海灵脉的流转,指尖划过“雾隐海”的标记时,竹节手链忽然轻颤——星澜的传讯符亮了。
符上只有寥寥数字:“雾隐海浊气异动,需借重渊军团三成兵力协防。”字迹清隽,尾端带着点星辉的暖意,是她独有的灵力印记。
清渊捏着传讯符的指尖微顿,仙泽顺着符纹漫开,将那点暖意裹得严实。“听竹。”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听不出急缓,“让重渊守心使带精锐营即刻启程,按星澜标记的坐标布防,不必请示,全权听她调遣。”
听竹刚应声,又被他叫住:“等等。”清渊从暗格取出枚“渊心佩”,玉佩里封存着他半成仙泽,“让守心使把这个给星澜,危急时捏碎,能挡三次致命攻击。”
听竹看着那枚玉佩,眼底闪过惊讶。渊心佩是净渊殿的信物,承载着深海的本源仙泽,清渊从不轻授,更别说封了半成修为在里面——那几乎是剜去他一半的护持力。
“大人,您……”
“无妨。”清渊打断他,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澜”字,那是他昨夜连夜刻上去的,“她,比我更需要这个。”
重渊军团出发时,深海的灵脉都跟着震颤,银甲的反光划破墨蓝的海水,像道劈开暗夜的光。清渊立在净渊殿的望星台,窥星珠里已能看见雾隐海的硝烟,星澜穿着那件避尘氅,正站在阵前调度,玄翎的玄曜星纹袍护在她身侧,十二人的身影各守方位,阵型严丝合缝。
当蚀星族的暗符突袭时,是霆川的雷符先炸开第一道防线,云岫的星盘预判出后续攻势,而星澜指尖的星辉与玄翎的暗线交织,在阵前织成道金光——那画面落在清渊眼底,竟让他想起多年前,和星澜一起征战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那十二人或许并非坏事。至少此刻,她不必孤身面对硝烟,身后有足够的人替她撑起一片天。
可这份释然没能持续太久。窥星珠里,蚀星族的首领祭出“蚀星幡”,幡影掠过之处,星辉屏障寸寸碎裂,星澜为护身后的云岫,硬生生受了幡影一击,避尘氅的凝水纹瞬间黯淡下去。
清渊的心脏像被渊水攥紧,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意识想踏碎深海驰援,却在触及望星台边缘时猛地顿住——星澜已捏碎了渊心佩,半成仙泽化作流光护住她周身,玄翎的玄铁扇同时劈向蚀星族首领,十二人迅速补位,阵型虽乱却未散。
她没事。
清渊望着那片流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寒玉台上,被仙泽瞬间抚平。原来,他封在玉佩里的不只是仙泽,还有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惧——怕她受伤,怕她独自硬扛,怕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人,终究护不住她分毫。
雾隐海的战事平息时,天已微亮。星澜靠在玄翎肩头调息,避尘氅上的凝水纹被硝烟熏得发黑,却在晨光里泛出点极淡的白,那是渊心佩残留的仙泽在慢慢修复纹路。
净渊殿内,清渊将窥星珠转向深海,不再看落星原的方向。听竹进来时,见他正对着镇渊石打坐,周身仙泽紊乱,竹节手链的第三节符纹几乎要裂开。
“大人,星澜大人让守心使带回句话,说……多谢您的渊心佩。”
清渊的声音从镇渊石后传来,带着点疲惫的沙哑:“知道了。让重渊军团留三成兵力驻守雾隐海,其余撤回。”
听竹退下后,殿内只剩下渊水流动的声音。清渊缓缓睁开眼,镇渊石上已凝出层薄冰,冰里映着星澜受伤时的模样,被他用仙泽反复冻结,又反复融化——像在惩罚自己的无能为力,又像在铭记那份必须深藏的在意。
他抬手抚过竹节手链,符纹的裂痕正被仙泽慢慢填补,却留下道浅浅的印,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就像他的心,从知晓那十二人存在开始,便已不再是那片毫无波澜的深海。
只是这份波澜,注定要藏在净渊殿的寒玉之下,藏在重渊军团的银甲之后,藏在每一次她需要却不必言说的守护里。
就像此刻,他对着镇渊石轻声道:“下次,要留七成。”
声音很轻,被渊水吞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雾隐海的硝烟尚未散尽,净渊殿的守心渊便起了异动。渊水无故沸腾,卷起丈高的浪,拍打着寒玉阶,将清渊的衣袍溅得半湿。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窥星珠里星澜被玄翎扶着离去的背影,指尖的竹节手链烫得惊人。
“大人,渊水异动是因您仙泽不稳。”听竹捧着安神的灵泉进来,见他眼底布满红丝,哪还有平日的沉稳,“雾隐海已平,星澜大人有玄少主和十二人护着,不会有事的。”
清渊没接灵泉,反而转身走向藏宝库。库门后,尘封着一柄“净渊剑”,剑鞘上的水纹与他血脉相连,是深海最锋利的武器,却也是最耗损仙泽的禁忌——启用一次,需沉睡百年才能恢复。
他指尖抚过剑鞘,渊水的轰鸣更甚,仿佛在劝阻。可窥星珠里,星澜苍白的侧脸总在眼前晃动,避尘氅上那片发黑的凝水纹,像烙印般刻在他心上。
“若她再遇险,这剑……便该出鞘了。”清渊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藏宝库的灵脉都跟着震颤。
听竹吓得跪倒在地:“大人不可!您是深海的主心骨,百年沉睡,沉渊王族余党定会趁机作乱!”
清渊缓缓收回手,净渊剑的嗡鸣渐歇。他望着殿外翻涌的渊水,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我是深海的主心骨,不能任性。”
他转身走出藏宝库,将净渊剑重新锁好,仿佛刚才的冲动从未有过。可听竹看见,他走过守心渊时,渊水自动为他分开的通路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粒——那是他用仙泽凝结的星澜的模样,或笑或蹙眉,全是从窥星珠里拓下的碎片。
三日后,星澜的传讯符再次送来,这次附了片避尘氅的碎布,上面凝水纹已修复大半,还沾着点渊心玉的暖意。“料子很结实,下次若有战事,还借重渊军团一用。”字迹里带着轻快,显然已无大碍。
清渊将碎布放进贴身的玉囊,指尖摩挲着布料上的纹路,忽然对听竹道:“备份‘潮汐谱’。”那是深海记载的所有海域的潮汐规律,能预判任何可能的海啸与暗流,“送去星栖阁,告诉星澜,雾隐海的海底暗河与落星原相连,按谱上的时辰设防,能少受三成冲击。”
听竹刚要动身,又被他叫住:“等等,把这个也带上。”清渊从案上拿起个小巧的玉哨,哨身刻着“渊”字,“吹响它,无论在哪片海,重渊使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玉哨送去的第七日,窥星珠里映出星澜在海岸边吹哨的模样。她大概是好奇,轻轻吹了声,哨音清越,竟引得深海的鱼群跃出水面,在落星原的海岸边织成片银带。星澜看得笑出声,玄翎站在她身边,正低声说着什么,顺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
净渊殿内,清渊望着那片银带,腕间的竹节手链终于恢复了温润的光。他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不必剑拔弩张,不必寸步不离,就像这玉哨,不必时时吹响,只要让她知道,有片深海永远在听着她的声音,便够了。
渊水渐渐平息,守心渊的水面映出净渊殿的穹顶,依旧冰冷沉寂。可只有清渊自己知道,那沉寂之下,藏着多少为她而跳动的光粒——像深海的鱼群,永远追随着能照亮渊底的星辉,哪怕那星辉旁,早已围满了其他的光。
他抬手按在胸口,玉囊里的碎布贴着心脉,传来细微的暖意。就这么着吧,他想,她平安,便好。至于心底那点翻涌的波澜,就让它随着渊水,慢慢沉淀成最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