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空气闷沉沉地裹挟着白日未散尽的暑气。出租屋里，老式风扇在墙角徒劳地转动着，搅动的气流也是温吞的，带不起半分爽利。
角落里那台四级能耗的空调寂静无声，江沛源一般只在热得眼冒金星快要中暑时，才会咬着牙开上那么俩小时，权当是给自己的奢侈奖励。
三两口囫囵咽下从楼下打包回来的炒粉，他将油腻的打包盒精准地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熟门熟路地伸手按下电脑主机的电源键。
主机运行的嗡鸣声响起，江沛源点开闪烁的粉丝群图标，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不缺水：大的要来了！今晚迎接《一步登仙》一周目结局，直播间19193，速来。】
消息刚发出，几条熟悉的ID立刻蹦了出来。
KK：【退订】
滴滴6：【TD】
水神今天直播了吗：【今天加班？劳模啊。】
守护水大：【感觉要打出be了。】
《一步登仙》无疑是近期游戏区最炙手可热的爆款，以其堪称恐怖的开放度和海量多到令人发指的分支结局闻名。随便点开游戏区，十个封面有九个都是它那标志性的水墨风画面，讨论度早已破圈，风头无两。
早在《登仙》还处于demo阶段时，其独特的玩法和精良的制作就已引起极高讨论。作为新人主播的江沛源自然不愿错过这波流量，从游戏正式发售起便一头扎了进去，紧追热点。
在之前的直播中，江沛源操控着随机到的“农户之子”身份，一步步稳扎稳打，历经考验，终于拜入了游戏设定中最强大的修仙宗门——长黎宗，成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
一切看似走上了正轨，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夜晚。
他刚走出简陋的外门弟子屋舍，任务列表便悄无声息地刷新出一个绿色隐藏任务。循着指引，他步入宗门附近的竹林。
清冷的满月辉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就在那片竹影摇曳的空地上，他目睹了一场“霸凌现场”。
一个头顶着“小年”名字的瘦弱仆役，正被三个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NPC围在中间。左下角的消息界面清晰地滚动着他们的对话：
【小年：各位仙长，饶、饶我一命吧……】
【陆甲：不过是替我试试新炼的丹药，也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陆乙：师尊前日新授了我一套剑法，你就替我试试剑招如何？】
【陆丙：怎么，你不愿意帮我们？】
【小年：……】
隐藏任务：《不视、不闻、不问》
任务说明：在初入长黎宗的夜晚，你见到一位少年仆役遭受内门弟子的欺凌，似乎有生命危险。
但是你的实力不足以与之抗衡。修仙之路漫漫，如此不公之事如过江之鲫，该如何做？
【快跑！别管！】
【别回头！】
江沛源的眉头紧紧锁，快速扫过任务描述，眼里只有那个血条几乎见底，正瑟瑟发抖的少年身影。
手指已然操控着角色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去，对满屏阻止的弹幕充耳不闻。
三个陆姓NPC瞬间头顶红名，各种光华闪耀、特效惊人的高阶技能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江沛源的操作不可谓不精湛，走位风骚，一次次惊险地避开那些触之即死的攻击。
但等级的鸿沟是无法用操作完全弥补的。他的技能打在对方身上，连那层灵力护盾都未能撼动，伤害数值低得可怜。
终于，一次非指向性的范围攻击落下，江沛源角色的蓝条耗尽，无法再使用保命技能，血条被彻底清空。屏幕一暗，战斗失败。
【唉，又一个不信邪的。】
【主播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太坑了。】
【都说了小年是长黎宗第一陷阱，谁救谁死。】
【任务名字已经提示得很清楚了，《不视、不闻、不问》啊！】
【准备重开吧，哈哈。】
果然，后续剧情如同弹幕所料。陆甲三人恶人先告状，反诬是江沛源这个新入门弟子心怀不轨，毒害仆役，他们是为民除害。
刑堂长老根本不听辩解，一番严刑拷打，无论江沛源选择何种对话选项，都只是伤上加伤，最终根基受损，被像丢垃圾一样扔出了长黎宗的山门。
【没用的，小年接下来肯定会被灭口。】
【是啊，选不管他，第二天就能听到仆役‘急病去世’的消息。】
【横竖都是个死，设计这个任务的策划真变态。】
游戏角色遍体鳞伤，境界跌落，又被逐出师门，对于绝大多数玩家而言，这已经是足以让人砸键盘读档重来的惨剧了。
但江沛源没有。
他看着屏幕上形容狼狈的角色，对着麦克风轻轻说了一句：“我非要救他不可。”
他趁着夜色，操控着残血的角色，凭借记忆和对地图的理解，偷偷摸回宗门。将背包里囤积的所有疗伤、回血、回蓝、甚至带副作用的丹药一起不管不顾地磕了下去，暂时拉起了血线和状态。
随后，他用上了所有手段：下毒、设置陷阱、使用淬毒的暗器，趁着那三人熟睡或落单时，一点点给他们叠上昏迷、中毒、虚弱等各种debuff，硬生生靠着时间和耐心，将他们磨死在了各自的住处。
做完这一切，他找到被关在柴房里等死的小年，将之前任务奖励得到的珍贵疗伤药喂给了他。
清醒过来的小年，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好感度瞬间飙升到满值。江沛源将其拉入队伍，使用跟随功能，带着他悄然离开了这个看似光鲜的名门正派。
弹幕傻眼了。
【这……这都能救？！】
【我要是小年我就嫁了。】
【主播这回可谓倾家荡产。】
【杀害同门，这下整个长黎宗势力范围都要对你红名了诶。】
【事已至此，为主播点蜡吧。】
果不其然，天光破晓之际，东窗事发，江沛源的声望值断崖式跌至负数，所有大地图上隶属长黎宗势力的NPC，都将与他进入“敌对”状态。
江沛源看着那鲜红的通告，无语地吐槽：“顶级宗门就是牛，消息都是一键全服通知，零延迟，还不受距离限制，5G修仙是吧？”
自此，他的直播画风骤变。
被掏空库存、又被全天下的“正道人士”追杀的江沛源，彻底放飞了自我。遇到红名NPC，甭管是正是邪，先下手为强，偷袭、暗杀、搜刮财物一条龙服务。
正派修士？杀了。邪魔外道？也杀了。无辜路人？看心情，挡路了照杀不误。灵石、剑谱、丹药、法宝、乃至那些记载着阴毒功法的秘籍……但凡是能提升实力的东西，他来者不拒，统统笑纳。
他的行为准则变得简单粗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声望等级评价也一路滑向深渊，最终定格在：【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如此独树一帜、百无禁忌的风格，反而让江沛源的直播热度节节攀升。几个他疯狂搞事的游戏实况视频，短短几天内播放量纷纷突破百万，无数新粉丝在视频下面嗷嗷待哺，催更这位“魔头主播”的最新进度。
江沛源看着后台暴涨的数据，心里美滋滋：终于轮到我火了。
他延续着之前的直播风格，连续熬了几个大夜赶剧情。在屠戮完一整个以凶残著称的魔修宗门后，他成功接手了该宗门的“遗产”，获得了宗主称号。
至于小年，江沛源搜刮到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分他一份，那些邪派功法大多不看重资质根骨，只求速成，两人的等级如同坐火箭般飙升。如今的小年，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仆役，而是他麾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护法。
今天，便是他这一周目迎来终局的时刻。根据官方设定，当某些属性超过临界点，便会触发特殊事件，提前打出结局。而江沛源的声望，早已跌穿了地心，官方必然为此准备了“惊喜”。
刚打开直播软件，调试好摄像头和麦克风，熟悉的ID们便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弹幕开始飞快滚动。
【好耶，今天居然开了摄像头！】
【主播太会代入了，游戏角色用真名，脸都是照着自己捏的。】
【别说，阿水这模样和魔头身份还挺配。】
摄像头里，江沛源天生的一副“生人勿近”相貌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
五官线条利落分明，薄薄的单眼皮，因那点天生的下三白，看人时总像透着一股子阴郁和冷厉。
他没开顶灯，只有显示器散发出的幽蓝光芒，将他轮廓分明五官衬得简直活脱脱一反派角色。
游戏界面上，最终的任务提示悄然浮现。
隐藏任务：【凡事都有代价】
任务说明：不必多言，你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画面中，他操控的角色被无数顶着红色名字、代表正邪两道高手的NPC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在一处绝顶之上。
剑光如虹，法宝漫天，映照得整个天际都变幻不定，肃杀之气几乎要溢出屏幕。
直播间的人气在此刻飙升至顶峰，弹幕密集得几乎要将游戏画面完全遮盖。
【完了完了，这下玩脱了！】
【主播快读档啊！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见证历史的时刻！】
【读档也没用了吧，大方向走错了，注定是死局。】
【那得从盘古开天辟地的档开始读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乱刃分尸时，江沛源却操控着角色，猛地一个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向悬崖边那座刻满诡异符文的古老祭坛。
“不读档，”他对着麦克风，声音又低又沉：“跟你们爆了。”
在无数NPC惊愕的注视下，他角色的双手重重按在祭坛核心之上。一股庞大的灵力被强行抽取注入，激活了那座镇压上古妖魔的远古禁制。
游戏宣告结束，一个【灭世魔头】的隐藏成就弹了出来。
成就下方，还有一小行注解：恭喜你，以一己之力，为这个世界提前带来了终结。
紧接着，结局动画开始播放。天空瞬间被染成不祥的暗红色，巨大的裂缝在天幕和大地之上蔓延开来。
汹涌的魔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中喷涌而出，无数狰狞的魔物嘶吼着冲入人间。
仙山福地顷刻间化为焦土，繁华城镇沦为炼狱，镜头快速切换，一派末日降临、万物凋零的绝望景象。
“这个结局的画面做得很用心。”江沛源语气平淡地点评道。
他早就知道这周目与“真结局”无缘，但又不想窝囊地被正义围剿。为此，他走遍了游戏地图的每一个角落，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隐藏的祭坛，计划给观众们带来最新奇的结局。
短暂的寂静之后，直播间彻底爆炸了。弹幕如同海啸般汹涌，各种打赏礼物的特效光华几乎将整个屏幕淹没。
【！！！！！！】
【啊？？？？？】
【还有这种操作？！官方把这隐藏结局藏得也太深了！】
【我勤勤恳恳在门派做每日任务、砍怪升级，像个世纪大冤种……】
【灭世魔头！牌面！关注了！】
江沛源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赞誉和源源不断的打赏通知，心满意足地向后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光已然大亮。
很好，又熬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