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雾气给傍晚晕染上一层静谧的氛围。一个人类望着小巷中的水汽，优雅地从雪白的桌布上拿起高脚杯。
“喵呜！”
尖叫声划破夜空。
一只狸花猫踏在了桌布上，双腿用力弄皱桌布向前跳去。
人类还没来得及弄平桌布，一个甩着大尾巴的金发青年紧随其后，直接撞翻了桌子。
“小猫咪，乖，等一下，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青年微笑着真诚道。
青年说的话李华是一个字都不信，天下没有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人，更何况这个青年……
稍稍一走神，他陌生的四肢突然往四个方向奔去，他一下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
“小猫咪，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灵活的小猫咪。”青年温柔地直言道。
更何况这个青年是个狗青年。
青年头上的狗耳配合着人类见到萌物时的怜爱表情微微前倾，微笑着的嘴巴大张，似要把他一口吃掉，这让李华挣扎得更厉害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死后没有上天堂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变成一只猫?
但李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听从本能躲避这个有着危险狗味的家伙，打算作为一只猫好好活下去。
这一辈子，他绝对不要孤独度过一生。
可现在看来，他这个愿望是完不成了，死亡将伴随着狗嘴再次降临。
好奇心害死猫，几个小时前，要是他没去观察这个狗青年，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冷，好冷啊。
缓缓睁开眼睛，豆大的雨滴从灰暗的天空落下砸入李华眼中，不过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本能地闭上眼睛。
小小的，晶莹的，圆圆的，这就是雨滴吗？
第一次看清世界的李华忽略了眼睛进水的难受感觉，飞快撑地坐起想去触摸雨滴，却被手下冰冷的触感惊得愣住了。
粗糙的木头上歪歪斜斜地刻着“李华”二字，下面还贴心地刻着盲文。
这是他的名字。
他从未见过棺材的样子，但此刻伴着耳畔断断续续的哭声，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他死了。
接受这个现实的瞬间心情过于沉重，李华没有意识到自己“手”的不对劲。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他在自己葬礼上变成幽灵了吗？李华思索着，眉头渐渐皱起，马上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他无亲无故，病死前身边只有一个导盲犬。他还担心死后没人给他收尸烂在家里，怎么会有人给他举办葬礼?
此时，像是回应他一般，从刚才起就萦绕在耳边的哭声更大了。
李华诧异地寻着哭声望去。
雨水顺着黑色的栅栏流下，街上的人们说说笑笑地经过，一个陌生的金发青年贴在栅栏上哭着，和人群格格不入。
微卷的金发被雨水打湿，滴着水贴在青年苍白的额头上，随着青年哭到颤抖的身体抖动着。
那压抑的哭声像是小狗的呜咽声，让李华想到了生前陪伴自己的导盲犬，不自觉地心生怜悯。
他伸出手想撇去青年脸颊上的泪水，可看到“手”的一瞬间，他震惊得从棺材上滚了下来。
李华生前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手，但是通过触摸也知道自己的手是光滑的，有十根修长的手指。
此刻，他看着这个覆盖着深灰色，浅灰色条纹绒毛，长着短而圆肉垫的“手”陷入了沉思。
青年依旧哭着，李华很快接受了自己“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事实，朝青年的脸伸出“手指”，没想到一使劲，手指处寒光一闪，青年的脸上很快冒出了血珠。
李华吓得跌坐到水坑中，面色苍白地看着从肉垫中冒出的“利器”，愧疚道:“喵呜——喵呜——喵——（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的手原来是这样的。)”
话出口的一瞬间，他从“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难以置信地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所摸之处是一片毛茸茸。
李华带着不好的预感抬头，撞进了青年深棕色的杏眼中，棕色的视网膜上，一个有着黑灰色条纹，长长尾巴，四条腿的小家伙正坐在水洼中。
李华生前听过人们关于这个小家伙的描述，很快认出来这是一只狸花猫。他看着青年脸上那连成线往下滴的血，有些心虚地扭了扭头，可那棕色的视网膜中，狸花猫也随之扭头。
这是一只狸花猫，这也是他。
李华还没来得及陷入新一轮震惊中，青年的大手就朝他抓来。
青年身上的气味让他背上的毛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他本能得想逃，四肢却往四个方向奔去，他摊成一张猫饼，掷地有声地栽倒在了水坑中，溅起一圈水花。
青年抖了抖头上被溅上的水花，手上的动作伴着懵圈的杏眼停了下来。
“你是我见过的最笨的猫。”青年阳光地笑着，手指抖动，声音瞬间夹了起来，“嘬嘬嘬，咪咪过来，这是我重要的人的葬礼，你不要捣乱。”
他被青年的直言不讳惊到了，一两秒中没注意，那大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毛。
不知为何，青年温柔的声音让他厌烦，加上青年身上那特殊的气味，他身上的猫毛又炸了起来，心情瞬间烦躁到了极点。
“喵呜！喵呜！！喵呜——（骗子，滚远点，你跟谁套近乎？这是我的葬礼，我根本不认识你，别碰我！)”
青年根本没听懂他的话，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了藏在头发里的狗耳，手指已经在他的毛上抚摸起来。
所摸之处，他的毛几乎竖成了九十度，极度恐慌和厌烦下，他的四条腿奇迹般动了起来。
“喵呜！（松开！)”
指甲从肉垫中冒出，抓向了青年柔软的皮肤。
这一次，李华毫无愧疚之情，带着未退的惊恐磕磕绊绊地躲到灌木丛中。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离去。
毛茸茸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出灌木丛，一双溜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旁边的居民楼。
大门处，一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进进出出，似在处理他的后事，他并没有看见希望看见的身影。
李华死后并没有什么留恋的，除了那只导盲犬。
根据邻居奶奶的描述，他的导盲犬是一只通体金色的漂亮狗狗，每次吐舌头都像在微笑一样。
那是一只他在雨天捡到的小奶狗。
见到它的那一天，他如获至宝，孤身一人的他终于有伙伴了。可是好景不长，看不见的他把小狗弄丢了。
可几个月后，长成大狗的小狗奇迹般地回来了。不仅如此，这只狗不知从哪学了一身本领，成为了他的导盲犬。
如今，导盲犬都是兽人狗训练出来的，重金难求。李华从来没想过贫穷的自己会拥有一只导盲犬，而且这只狗狗只是他捡回来的小野狗。
雨水浸湿了头顶的毛，门口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也消失了，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在空无一人的楼前回响着。
“喵呜——（对不起，我又把你弄丢了。)”
李华头上的耳朵耷拉下来，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呜咽声，刚想迈出灌木丛，耳朵上倏地压成了飞机耳。
未离去的不止他一个。
青年依旧笑着，却步履生风地朝他奔来。
经过一番追逐，此刻，他被狗青年抓住了命运的后颈。
狗青年没有咬他，而是冷静地掏出一个方形装置朝他一按。
那装置刺破了他的皮肤，吸了他一滴血。
李华更加凶猛地挣扎起来。
狗青年盯着装置的屏幕道:“你果然是兽人猫，我就觉得你刚才观察人的样子不像是普通猫。这个时间点你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想装成普通流浪猫留在人类社区吗？但好奇怪，你身上怎么没有兽人标志?”
狗青年单手提着他在空中慢慢转圈，仔细检查着。
被提着的皮肤让全身敏感起来，李华呲出牙，狠狠朝那人哈气。
狗青年像反射弧过长似的，根本没察觉到来自他的威胁，笑嘻嘻地把他放进了正在往一个方向移动的小动物队伍中，“你还真像个凶巴巴的小野猫，这么晚了，你先跟其他兽人回去吧，别忘了晚上你们晚上是不能待在人类社区的。你没有身份标志的事我会像兽人社区反应的。”
他听着那人的喋喋不休声，继续哈气，仍不死心地望着那栋他去世的居民楼。
他现在能看见世界了，可是他最想见的生物却没了影。
“你还不快走?你应该庆幸遇到是我，你要是遇到激进的检察人员麻烦可就大了。”
李华虽然没接触过兽人，但是人类和兽人之间的矛盾他早有耳闻。
他也曾听到过楼上兽人社工违反规定被打的惨叫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立刻停止哈气，一咬牙挪开视线，寸步不离地跟着前方的兔子往太阳落下的方向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楼渐渐变旧了，直到他前面的兔子突然变大，变高，迈着人类的双腿，踩着高跟鞋，抖着大耳朵，挽起他右侧突然穿上连衣裙的狐狸朝一家饭店走去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兽人社区。
他身边越来越多的动物变出了人的双腿，长出了人的双臂，挽起伙伴的胳膊奔向街边的饭店，酒吧，超市。
街上，到处走着长着各种兽耳，甩着各种兽尾，直立行走的“人”，这让依旧用四肢行走的李华感到格格不入。
李华身体的每一根毛都在用力，想努力变成和路人一样的形态。可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居民楼中亮起了灯，路人渐渐稀少，他的四肢仍实实在在地立在地上。
叹了一口气，他甩着尾巴，跳上垃圾桶，选了一袋最软的垃圾趴了上去，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看着越来越亮的居民楼，他渐渐失了神，把自己团得更紧了。
都变成兽人了，他还是孤身一人。
可没过多久，腹中的饥饿和一缕香气让他精神起来。
前方的的铁门打开了，长着老鼠耳朵的大爷拖着细长的尾巴，提着垃圾袋朝他走来。
口水奔腾，肠胃舞动，李华听从大脑里的生音张开嘴，嗷呜一声扑向了大爷。
“救命啊！有人暴走了！！”
大爷在他身下吓得惨叫着，突然，脊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倏地转头，只见一个好像是警察的兽人拿着棍子准备再次挥下。
“喵呜。”
李华惨叫一声，往巷子的更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