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钟表的时针已指向“12”,如墨的夜色中零星几盏灯亮着光。窗外雾气蒙蒙,淅淅沥沥,正下起小雨。
季明希手指圈绕着发丝,人立在窗前发着呆。
本该双人应战,偏偏几小时前,007突然不见,愣她怎么呼唤也不回应,偌大的房间现在就留她一位孤家寡人。
季明希叹气。
忽而,远处似有两团白色强光疾驰而来。季明希眼睛一定,拉下帘子匆匆往下赶。
“咔哒。”门锁开了。陆云廷轻揉眉心,踉跄走进,醉意上涌叫他头痛欲裂。
“少爷。”刘管家早已在门旁等候,他恭敬地接过陆云廷脱下的外衣,动作娴熟自然。
就差一步。
季明希站在楼梯转角处看着,手指攥紧。
这个刘管家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的,偏偏在最会耽误她的时候出现。
她大可一走了之,可如此放弃,着实亏大发了。
半小时前熬煮的醒酒汤,倒出来不冷不烫,温度刚刚好。她捧着碗正欲上楼,被刘管家一眼撞见。
“季小姐。”刘管家一下看穿她的心思,伸手拦住,:“还是我为你送去吧。”
季明希深知是缘于自己惹人嫌,但……
陆云廷本就对她厌恶至极,何必差这一回。
“云廷醒前我会出去的,就让我看一眼,看一眼也好。”她闪着泪汪汪的眼睛,苦苦哀求。
刘管家望着,于心不忍。他别过视线不观不言,收手放她通行。
陆云廷醉卧在床,身上的白衬衣都未来得及更换。
季明希手端瓷碗坐在床沿,一靠近,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涌,喉间发酸,难受想吐。
她向来是闻不惯浓度过高的酒味的。季明希眉头紧皱,下意识屏住呼吸。
“云廷。”她努力压下内里的不适,俯身上前,声音放得又柔又轻,“我为你煮了醒酒汤,你喝些吧。”
是阿昭吗?
是他的阿昭吗?
陆云廷指尖动了动。他缓缓开睁眼,眼中闪过是一瞬的茫然无措。
恍惚间,他又见到了他的阿昭。
“阿昭。”他喃喃,瞳孔微缩,全然不信眼前所见,“你回来了?”
眼前之人愣了下,并未回答,静静看着他笑而不语。
陆云廷倾身上前,想看清那人的容色,转瞬间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迷雾聚拢,蚕食他心爱之人的容颜,隐匿他遐思遥爱的眉目,爱人的身影变得朦胧,扭曲,渐行渐远。
她又将离他而去。
“阿昭!”陆云廷心中一惊,猛地伸出双臂环住爱人纤细的腰肢。他不敢搂得太紧,生怕一用力,会惊扰日思夜想的她。
“别走。”陆云廷阖上眼,长指紧攥她的袖摆,嗓音沙哑,“求你,陪我。”
他贪得无厌,哪怕只有刹那的温存,也要吞噬殆尽。
梦又如何?自欺欺人又如何?
至少此刻,你在我身边。
泪珠滑落,无声无息,洇湿深黑色的被单。
-
月轮高悬于夜,华光似霜雪飘散,天地尽染银白。无风无影,一派冷冷清清。
“007,007。”季明希嗓音压低,惶惶不安呼唤道。声音虽轻,飘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无人应答。
诡异,太诡异了。季明希紧闭上眼,屏住呼吸,她手心紧贴胸脯感受内里的心脏怦怦直跳。
不过是浅浅冲陆云廷笑一下,怎会突然来到一座欧风庭院呢?季明希不解。
不急着多想,下一秒,无端的寒意猛窜上她的脊背。季明希僵在原地身体颤抖着,下唇紧抿,双目紧闭不敢回头看一眼。
冷静,冷静。她告诫自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而后,她后悔了。
是哭声。
飘渺的哭声,可及的哭声。哭声在她的脑中打着旋儿,时远时近,她辨不清从何而来。
这种脱离常理的矛盾感令她害怕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偏偏暗地里如有只手执意推她一步步过去,接近真相。
哭声的来源是个小女孩。季明希一见,绷紧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
小女孩蜷缩在墙角,雪白的蕾丝花边裙摆拖在地上沾满泥泞,她抽泣着,任由泪珠从白嫩的脸颊划过又滴落于地。
“额,你好。”季明希面露窘色,她蹲下身子,嘴角扯出一抹适当的笑,“那个,你先别哭了好不?”
她向来不擅长哄人,更何况是应对懵懂的孩童。
而且,她真的是无意私闯民宅啊。
小女孩止住哭声,微抬头,露出上半张小脸,水汪汪的狐狸眼轻瞥一眼后又快速抽离。她嘴动了下,似乎说话了,声音很轻。
季明希并未听清,她抱着脚踝如只企鹅一步步向小女孩挪近。“什么?”她问。
“玉佩。”细若蚊吟,含带淡淡的哀伤。
“玉佩?”季明希重复了遍,轻挑眉梢,算是听明白了。“什么样式的?”她追问,试图从女孩接下来的答话里获知一些线索。
女孩没有应声,仅是自顾自站起,从季明希身侧擦过。
季明希疑惑,她回首望着那远去的瘦弱背影,无奈轻叹:“好了好了,我也陪你去找吧。”她跟着起身,不放心追在身后。
那是棵橡树,树干粗大,高耸入云。
季明希走近,抬手轻抚灰褐色的鳞状树皮,她仰望着,大树枝叶繁茂,层层叠叠向四周延展,几乎能遮住大半边天。
“这里?”她确认性一问。
女孩不作答,倏尔耳畔吹过一阵风 ,叶声簌簌,有声音幽幽。
“挖了它。”
若海妖的魅音,低柔暗哑,摄人心魂,牵动她的思绪。
回过神来,季明希只觉得指尖冰凉。她掀睫而视,院中的橡树兀然不见,所见皆是一片白茫茫,手指触及处,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玉。
白玉清透若凝脂,于月辉之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季明希捧在手心,看着,心不免荡起圈圈涟漪。
“找到了!”她逆着月色,将那白玉高高举起,欣喜若狂,转身的一瞬,面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女孩不见了。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唯风声低吟,孤影作伴。
她怔愣住,悻悻然收回手。
顷刻间,大地崩裂,碎石混尘土飞扬,她猛然下坠,落入虚空。
-
“她怎么会在我的房内?”陆云廷神色一凛,眉头微蹙,冷峻如冰。
被质问的众人冒着冷汗,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不敢言。屋内一片死寂。
“少爷。”刘管家硬着头皮,向前迈出一步,尾音发颤,“您昨日醉酒,季小姐眼见心疼,执意要陪着您。”他一边说着,一边借余光暗暗观察陆云廷的脸色,心里愈发忐忑不安。
陆云廷听言,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双眼微眯,眸中寒光闪烁。“刘管家。”声音已然染上几分愠怒,“那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竟得你如此袒护?”
这话说的。
刘管家汗颜,心里憋闷,敢怒不敢言。他无奈退后躬身,低下头赶忙认错:“是在下的失职,还望少爷恕罪,日后定不会再发生此类之事。”
陆云廷收回视线:“但愿。”
“这人够自恋的。”季明希轻掩上门,听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今日猛然惊醒,睁眼,窗外一片碧云蓝天。
回想起昨晚和刘管家立的flag,季明希心察不妙。她即刻起身,下一秒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得劲:腿部发麻,腰椎发软,脖子隐隐发酸,疑是落枕。
她一手强撑床沿歇息,扶额苦笑。
难道这就是她上辈子无偿加班,从不摸鱼,早到晚退的孽吗?
难为她大发善心辛辛苦苦守了一夜,却遇上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朽木脑袋,让她跪坐在床沿将就睡去,好歹扔给她一床被单吧。
尽管最后是睡过去了,但如何呢?
木已成舟,抱怨实在称不上有多大意义。
季明希回到该呆的地方,没好气地喊着:“007,007。”
一片沉默,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枝上麻雀的啾啾声。她又唤了几声,007还是没有应答。
不会死了吧。季明希手托下巴胡思乱想。
她翻了翻架子上摆着的书,闻了闻点燃的香薰蜡烛,余光瞄向手机里的日历APP一看。
今日,忌:诸事不宜。
那没法了。
季明希双手摊开,满脸无奈。她也想努力奋斗,可谁叫上天硬要她今日休息呢。
-
秋光正浓,恰逢花期,攀缘至白色玻璃房墙顶的玫瑰开得旺盛,日头之下,粉白交错,娇艳欲滴。袭过一缕清风,花朵摇曳,馥郁的花香弥漫,引来蝴蝶翩翩。
久居室内而未见天光的季明希见状心生感慨,浑身的尸气是得祛祛了。
她走出去,负手而立,仰面迎风深吸一口气,嘴角不自觉轻扬。
美极了。
“喵。”一声轻唤拉回她的思绪。
季明希眨眨眼,远处的绿色灌木丛中一只三花猫突然窜出,全力向她奔去,一个滑铲,稳稳停在她跟前。
小家伙甩了甩身子,抖落尘土和杂枝落叶。它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绕着她转圈,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季明希,嘴里“喵喵”唤个不停。
季明希的心一下子被萌化了。她俯下身子,拎起猫的后脖颈抱在怀中,手指头逗弄着小家伙的白色胡须,嘿嘿笑问:“咪咪,你妈妈呢?”
小家伙不说话,只是眨着那双莹润若水晶的眼睛。
季明希狡黠一笑,眸光微亮,正想将小家伙的尾巴撩开辨辨公母,蓦地一个巴掌袭来,她吃痛地摸了摸发红发烫的左脸。
“007在此,宿主你休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