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国C区的地下城通过路灯的明亮度区分日夜。
强光照射下,粉尘泥沙被来往的行人车辆扰动,扬起又飘落。
梳着麻花辫的女孩透过沾满灰白水垢的玻璃门吃力地看着雾蒙蒙的街道,期盼那个慈祥温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街角。
“小酣,你这个小粘人精。曲老师才出去一会,就这样离不开她!”照相馆柜台后,面容和善的老板朗声调侃道。
“来兰姨这儿,今天你生日,姨请你吃巧克力!”
“谢谢兰姨。”
曲酣接过兰美玉递来的巧克力,轻轻咬了一口。巧克力特有的香味和甜意在舌尖蔓延开。
C区地表重金属污染严重不适宜人类居住,而地下城只有矿产。所以当地的生活物资都需要靠外部供给,价格高昂。
这样一块巧克力,对于曲酣来说很稀罕。
“兰姨,剩下的这些巧克力我可以等姥姥回来再吃吗?”女孩礼貌地问询赠礼者的意见。
指节大的巧克力只缺了个小角。
“傻孩子,当然可以。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做主。”兰美玉瞧着女孩生来就楚楚可怜的眼睛,心里像捂着热水袋一般,暖烘烘的。
回到柜台后,兰美玉利落地将裁剪好的照片装进透明密封袋。照片中头发花白的曲天歌和孙女曲酣搂在一起笑得很灿烂。
在充满混乱、争夺、贫穷的C区,幸福的笑容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兰美玉再一次被这笑容触动:“小酣,兰姨的照相馆今天是最后一天营业。你和曲老师这单就不收钱了。”
“谢谢兰姨!你请客吃巧克力,我已经很满足了。这钱你一定要收下,”曲酣将口袋里的五十元纸钞快速塞进女人手里,双手紧紧握住兰美玉的大手,语气中饱含不舍,“兰姨我会想你的。等你在F市安定下来,给我寄信好吗?”
“好、好!好孩子,让姨再抱你一下。”
……
注视着女孩拿着照片,跑出门的轻快背影。兰美玉喃喃道:“真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希望那女人有点良心,早些让祖孙俩离开C区。”
一出门,曲酣就看到姥姥杵着拐杖在马路对面,等待过马路的人群迈出第一步。
C区没有红绿灯,最安全的过街方式就是跟着人群走。
曲酣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走向前。
“小酣,站好。姥姥过去找你。”
听见姥姥中气十足的声音,曲酣乖乖站定脚步。
“姥姥,照片洗出来了。你没带老花镜,这样看是不是很清晰。”曲酣举起合照,向缓步走来的曲天歌展示。
“淘气包一个……”
越野车加速袭来,以血腥残酷的方式打断了温情的对话。
四周都是被撞倒的行人,惨烈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曲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姥姥身边的。
血,好多血,怎么冰得吓人。
“姥姥你是不是很痛,兰姨给的巧克力很甜。”颤抖的双手不听使唤,曲酣翻了好久才拿出包在手帕里的巧克力,又剥了好久才把巧克力放进的曲天歌嘴里。
“好吃吧,姥姥。”曲酣跪在地上,用柔软的手帕一遍一遍擦去曲天歌脸上的血水,“姥姥你别怕。今天我许愿很灵的,不要怕、不要怕……”
“快走,杀人犯过来了。”一名路人女子看到肇事司机提着刀一瘸一拐向人群走来,想要把女孩从死于非命的老人身边拉开。
围观人潮急速退开,附近一些有意识的伤者也尽量往远处爬。
“我不走,我不走,姥姥看不到我会害怕。”
血泊中,刀光步步逼近。
曲酣觉得浑身发麻,她压抑住想要逃跑的冲动,用尽力气站起身。一手把女人往人群里推,一手抽出腰上的刀,刀尖对准来人。
C区是三不管地带,没有法律和秩序。这把短刀是曲天歌让曲酣用来防身的。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扑通一声跪在距离曲酣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我是被迫的,对不起。”
曲酣紧紧握住刀柄,提防杀人犯的下一步动作。
回应曲酣的却是扑面而来的鲜血和尖叫。
两年前的车祸后,这是曲酣第一次梦到姥姥。她意识到自己醒了却不想睁开眼,要能回到梦里,回到姥姥身边就好了。
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赵家,也真的不喜欢那些和她有血缘关系的赵家人。
“礼酣、礼酣你还好吗?”
赵礼轫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曲酣不得不睁开眼。
“我没事四哥,就是做梦了。”脸上刺热的疼痛在清醒之后去而复返,曲酣在赵礼轫的搀扶下坐直身体。
时针和分针重叠在一起,凌晨12点整。原来她才睡了半小时。
“妈妈怎么样了?”周遭的设施让曲酣意识到自己还在医院里。
“还在抢救,你别太担心。医生说过她是生产之后引发的癫痫,一直都有吃药控制。只是近两年比较严重,经常大发作,”赵礼轫看到妹妹魂不守舍的样子,很心疼她回家第一天就遇到这些事,“我拿了毛巾和冰袋,你敷一下。”
“谢谢哥。”曲酣把冰袋包在毛巾里贴在脸上。
“礼婳她不懂事,你不要怪她,她也是心里着急。”赵礼轫安慰道。
“我觉得她很懂事,”曲酣的眼里蓄满泪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否则她为什么不打不让她见妈妈的外公和爸爸,而要打我。”
曲酣知道赵礼轫对自己很照顾,是自己暂时能依仗的人。这时候不扮可怜让四哥心疼,一巴掌不就白挨了。
赵礼轫嘴唇微微颤抖,看着妹妹这样低着头无声地泪流,自己心里也很难过。手忙脚乱想帮曲酣擦眼泪,又怕碰到她脸上的伤。
“哥,你饿吗?公区好像有售货机,你想要吃什么?”哭个没完只会让人心烦,曲酣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望向赵礼轫。
“哥不饿,你太瘦了多吃一点。”赵礼轫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
因为是坐直升机来的,曲酣并不知道这是哪家医院,只觉得装修风格很像酒店,高级又舒适。瞥见墙上的宣传片她才发现这是康迈医疗集团下的医院,以医疗资源顶尖和高昂的收费出名。
【礼筏姐嫁的谢家是不是就是康脉的谢家。】
曲酣记得何宜缘说过赵礼筏夫家开那么多医院,竟然都治不好她的病很可笑之类的话。回想起房间里那些物品,并没有东西表明三姐身体健康受损,难道也是嫁人之后才有的病症。
曲酣忽略纷乱的思绪,走到售货机前买了两盒泡面和一瓶苹果味汽水。
升腾的热气透过夜色氤氲出姥姥忙碌的身影。没钱的时候什么都好想吃,有钱的时候只有那些带有美好回忆的食物能支撑自己走下去。
“我手机坏了,能不能吃一碗你的泡面。”
曲酣快速吃完一盒泡面,正想对着另一盒下手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冷冰冰的男声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回过头,发现脸色和语调一样冰冷惨白的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后,黑黢黢的眼睛连着黑色的衣服几乎要和窗外的黑夜融到一起。
或许是因为他脸颊上和自己同款的五指红印,曲酣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好的,好的,你吃吧。”
男子吃东西的姿态很优雅。
曲酣不好意思直愣愣地打量别人,只能装作在品味汽水,借着高吧台前的玻璃观赏旁边的男生。下垂的眼尾、紧实立体的鼻梁透露出无辜斯文的味道,瘦窄的轮廓和压住眉毛的刘海又增添了几分阴郁冷漠的色彩,总体来说长得不赖,多瞟两眼也算能值回泡面钱。
就是他吃泡面的样子太痛苦了,好像在吃什么毒药一样,很倒人胃口。看得曲酣打消了再泡一盒面的心思。
“你为什么吃得那么香,一点也不好吃。”男声已经没那么冰冷,听在曲酣耳朵里却很刺耳。
“什么?”曲酣有些不可思议。
“不好吃。”说着男子卷起袖子露出智能表,把几乎完整的泡面扔进垃圾桶,还没等曲酣反应过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懒觉玩意儿。】
要是眼神能穿透人,那位死装讨面男骗子已经被曲酣射成筛子了。
手机讯息提示音响起。
【王越:赵小姐,三点的行程取消,等理事长确认好时间我再联系您。】
行吧,取消了也好。等妈妈手术结束,自己还能好好休息一下。曲酣一边想,一边拿着刚买的两盒果汁往回走。
赵礼酣和赵礼增被蔡家齐送到K市冷静,跟着何意来医院的只有曲酣、赵礼轫和何家父子。手术不到两小时,何家父子就没影了。因此曲酣一看到站在抢救室前和医生交谈的赵礼云,以及在赵礼轫身旁的赵礼仕,脚步就重得迈不开。
他们应该是来换班的吧。曲酣尝试催眠自己不要把一切想得太糟糕。
“礼酣,妈妈去世了。”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人!你害死人了!”混乱嘈杂的责骂声淹没曲酣,她捂住耳朵蹲下身,企图逃离这场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