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裴念又栽在了早课上，那歪歪扭扭的符咒线条，活像醉酒的蚯蚓在纸上打滚。
当悟道长老林陌阴沉着脸举起戒尺时，她果断抱住了扫帚。
“弟子愿领打扫之罚！”
比起对着那些天干地支、阴阳八卦头疼，她宁可挥洒汗水。
那些咒诀，光是听着就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裴念抡着扫帚，在空荡荡的讲经堂里划出夸张的弧度。灰尘在光束中起舞，她吹着不成调的小曲，丢人是丢人了点，但好歹省心不是？
【宿主，敷衍了】系统在她头顶慢悠悠地转着圈，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懂什么？”裴念把扫帚抡得虎虎生风，振振有词道，“我这叫集中精力办大事！完成任务不比画符重要？”
可惜豪言壮语撑不过半炷香时间。还没扫完半个讲经堂，她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随便找了张桌子瘫坐下来。
这张书案收拾得格外齐整，黄符纸按尺寸分类码放，朱砂笔迹工整。
裴念随手翻看几页，不由咂舌：这咒诀默写得太标准，连个墨点都没有。
“这是哪位好弟子啊。”她正要感慨，突然瞥见页脚落款，宁辰清三个字力透纸背。
“......”
裴念默默把符纸摆回原位，突然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抡起扫帚继续干活。
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来打击别人自信的。
“裴念？”一道清甜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见裴念愣在原地，她三两步走近，不由分说地接过扫帚，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那只通体漆黑的蜘蛛从她肩头探出脑袋，冲裴念晃了晃前足。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裴念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
“巧灵怎么来了？”裴念强作镇定地问道。
“早课时看见你被罚。”夜巧灵一边利落地清扫，一边温声解释，“就想着处理完丹房的差事赶来帮你。”
裴念耳根一热，所以自己画符像蚯蚓爬的丢人模样，全被人看在眼里了？有一种丢人丢到熟人面前的感觉。
“我这边不打紧的。”她尴尬地转移话题，“倒是你去丹房，是为着上次那事？”
夜巧灵手中扫帚微微一顿，唇角泛起温软笑意：“上次的师姐被调去别处了。多亏你上次相助，其他师姐对我也有所印象，如今丹房的差事都交给我管理了。”
她边说边麻利地清扫，“左右不过是整理药材、清扫丹炉这些琐事，我做得来。”
裴念心里清楚，即便没有自己插手，按前世轨迹丹房也该在这几日换人了。
“这可是好事！”
裴念眼睛一亮，“你在丹药房定能大展身手。”忽然想起什么，凑近压低声音：“对了，丹药房可有什么治疗眼疾的良药？”
夜巧灵将扫帚靠在一旁思索道：“明眸草，后山偶有生长。”
她突然抬眼：“你是要为宁辰清寻药？”
裴念无奈地耸耸肩：“他早些痊愈，我也能早些摆脱这送饭的差事。”
这话倒是不假。宁辰清一日不好，裴念的任务就一日不能进行。
这几日她日日往返送饭，好感度却始终在-30徘徊。那日好不容易涨了一分，次日又因斗嘴被扣下去了，活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
系统曾多次告知她，任务要求不仅是磨炼宁辰清，提□□e的概率，还需确保他的好感度不低于危险值，否则同样会被判定任务失败。
可谓是他好，大家好。
夜巧灵微微偏头看向裴念,“要不要现在去采呢？后山的明眸草这个时候正好开花，入药最合适了。”
裴念下意识想要婉拒：“很浪费你时间的吧？我自己去就行，没关系的。”她拢了拢衣袖，客气得有些疏离。
“可以的。”
夜巧灵摇了摇头，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袖角，声音轻却认真，“你之前帮了我，我们就是朋友。”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朋友有需要，自然要帮忙的。”
眼前少女的面容与记忆中最后沾染血迹的那张脸逐渐重合，裴念心中涌起酸涩，最终轻轻点头，说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正午的日头毒辣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
她跟在夜巧灵身后，斗笠下的脸早已晒得通红，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活像只被蒸熟的虾米。
反观夜巧灵却依旧从容，时而俯身采药，时而与她闲谈几句，连鬓角都不见半点湿意。
“歇会吧。”夜巧灵忽然转身，用手给裴念扇风，轻挥间带起一阵清风。比凉风先至的是一缕幽香，她安慰道：“再坚持片刻，前面就是了。”
二人在一处树荫下小憩，眼前的山泉汩汩流淌，清澈见底。裴念盯着那粼粼波光，终究没抵住诱惑：“巧灵你先歇着，我去洗把脸。”
山泉水清凉透骨，裴念捧起拍在脸上，顿时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正当她惬意地眯起眼睛时。
【宿主！检测到男主重要金手指之一正在附近】系统的声音陡然炸响。
裴念撩水的手猛地顿住，水珠顺着她惊愕的脸庞滑落。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谁能想到，宁辰清斩杀鬼魅的灵器，此刻竟像个野蘑菇似的藏在这种地方？
裴念长叹一声，认命地沿着系统指示的方向摸索。
她眯起眼睛，发现山泉拐角处隐约有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正要凑近查探，突然脚下一滑。
哗啦！
常年被泉水浸泡的青苔石面滑得像抹了油。
裴念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顺着石壁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她情绪稳定，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摔倒十分符合话本里的套路！
【宿主？】系统难得带上一丝关切。
裴念抚着额角缓缓站起身来，所幸她有些身手在，及时稳住了身形。
然而，手指触及之处却是一片湿黏，果不其然，她挂彩了。
“没、逝。”她咬牙切齿地强调。
“心情不佳，建议你暂时别说话。”
系统听后嘟嘟了两声就没音了。
“凭什么宁辰清的机缘要我来跑腿？”
裴念一边嘀咕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就因为他现在是个睁眼瞎？”
正当裴念要继续抱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噤声。
一方天然石台上，赫然插着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
剑身流转着光泽，正是前世宁辰清大杀四方时的灵剑之一。
裴念的呼吸一滞。
在原剧情中，这柄剑本该在后期才现世，没想到如今竟会出现在这个不起眼的山洞里。
她突然明白了系统安排她来此的用意，这是要她当个移动剑架。
虽觉此事透着蹊跷，但眼下别无选择，裴念打定主意须得寻个恰当的时机，将此剑送到宁辰清手中。
鬼使神差地，裴念伸手想要触碰剑柄。就在即将相触的刹那，一道赤色雷光骤然炸开！
“我去！”她猛地缩回手，整条手臂都麻得失去了知觉。剑身发出嗡鸣，像是在警告这个不速之客。
“好剑！有个性！”裴念甩着发麻的手腕，眼睛却亮得惊人，“不愧是能斩尽天下鬼魅的灵剑！”
那赤红长剑似乎听懂了她的夸赞，剑身突然剧烈震颤，紧接着，数道比先前更为凌厉的雷光骤然迸发。
好在这次裴念早有准备，一个翻身堪堪避过。雷光劈在石壁上，留下几道焦黑的痕迹。
“脾气还挺大。”
她躲在安全距离外嘀咕，“跟你主人一个德行。”
待雷光消散许久，裴念才蹑手蹑脚地重新靠近石台。
“系统。”她压低声音，“这烫手山芋该怎么解决，总不能一直跟它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吧？”
系统光球闪烁了几下，像是在翻查【当前首要任务是先将剑带离】
“带离？”
裴念瞪大眼睛，“你让我顶着雷去拔剑？”她指着石壁上那几道还在冒烟的焦痕，“你看看这威力，我怕是还没碰到剑柄就先熟透了！”
炮灰的命也是命，裴念杏眸中闪过一丝倔强叹了口气：“算了，指望你？还不如靠我自己。”她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护身符。
“不就是柄剑吗？还能比宁辰清更难解决？”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撕碎符纸，周身顿时泛起淡金色光罩。
就在系统惊呼响起的瞬间，裴念猛地握住剑柄！
或许是连日来在宁辰清那里受的憋屈，此刻面对这柄同样桀骜的灵剑，她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全被激了出来。
“给我——起！”她咬紧牙关，掌心被雷光灼得发烫也不松手。
剑身剧烈震颤着，雷光与护身金光交织，在洞中炸开刺目光芒。
赤红长剑仍在裴念手中剧烈震颤，雷光噼啪作响，却见她非但不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我劝你省省力气，乖乖跟我走，我还等着回去送饭呢，如果迟了可比挨你这雷劈要惨多了！”她说完抖了两下。
此时的裴念就像是剑贩子，秉持着，强扭的瓜就算不甜，她也要扭的原则，成功在与剑的对抗中获得了胜利。
铮——！
随着一声清越剑鸣，赤红长剑终于认命般停止了挣扎。
裴念长舒一口气，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小样儿，还治不了你？还得练。”
谁知话音刚落，剑身突然红光大盛！
还没等裴念反应过来，那柄剑竟嗖地从她掌心挣脱，化作一道赤芒从她摔落的洞口疾射而出。
裴念：？？！
裴念：“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踉跄着追了两步，哪还看得到半点剑影？整个人瞬间石化在原地。若心碎有声，此刻她周围怕是早已震天响。
“真好啊。”裴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被人甩脸色就算了，现在连剑也一样。”
人甩脸色尚可报复，可剑呢？剑该如何报复？
更糟的是，望着陡峭的岩壁，她才惊觉，自己还被困在这鬼地方呢！
系统早就识相地闭了麦，光球缩成小小一团，假装自己不存在。
就在裴念万念俱灰时，洞口突然传来夜巧灵焦急的呼唤：“裴念！你在下面吗？”
原来夜巧灵久等不见她归来，当即察觉不对，带着蛊虫寻遍山泉，终于发现了这个隐蔽的洞穴。
“巧灵！我在这儿！”裴念瞬间活了过来，声音都雀跃得发颤。
“别怕，我这就救你上来。”
夜巧灵松了一口气。不多时，一条由藤蔓编织的结实绳子垂落洞中，在裴念面前轻轻摇晃。
“抓紧，我拉你上来。”夜巧灵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裴念刚握住藤蔓，正想说自己可以爬，突然被一股惊人的力道猛地提起。
“哇啊！”
天旋地转间，她已被稳稳放在地面。定睛一看，那只通体漆黑的蜘蛛正用前足卷着藤蔓的另一端。
意料之内，裴念早就见识过这蜘蛛的神奇之处了。
她又郑重其事地在心中对蜘蛛拱手：“蛛兄，是在下之前抱有偏见了。”
喜悦感让裴念想要拥抱夜巧灵，却在伸手瞬间想起对方不喜触碰，于是伸手拍了她的肩：“幸亏你找来，不然我就要在下面和石头作伴了！”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夜巧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逗得抿唇一笑，肩头的蜘蛛也跟着晃了晃前足，像是在表达愉悦。
待裴念带着精心熬制的明眸草药汁离开时，暮色已笼罩山门。
尽管她再三婉拒，夜巧灵依旧坚持为她在额头敷上特制的药膏。
再行至宁辰清院落附近时，裴念又听见几个弟子躲在回廊拐角窃窃私语：
“听说宁辰清的眼怕是难好了。”
“谁知道呢？啧啧，往日再风光又如何，现在不也还是狼狈不堪。”
“嘘，小点声！”
树杈被踩碎的轻响让几人骤然噤声。
裴念故意躲在角落清了清嗓子，示意这周围有人在听，那几个弟子顿时面如土色，仓皇离去。
这些人从前对宁辰清谄媚逢迎，如今却判若两人。
推开熟悉的院门，暮色中只见宁辰清独自坐在树下，那身影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寂寥，方才那些闲言碎语，不知他听见了多少。
听见也没办法，要的就是提升心理承受能力。裴念脚步顿了顿，才提着食盒走近。
“今日怎么回事？”少年头也未抬，语气冷硬，一如既往的不善。
裴念不欲多言，只沉默着将食盒搁在石桌上。就在她转身欲去一旁坐着时，宁辰清突然抬起头问道：“你受伤了？”他鼻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我闻到了金疮药的味道。”
“小伤而已。”裴念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从怀中取出瓷瓶，“我和夜巧灵采了些明眸草，它的药水能治眼睛，你要不要试试？”
出乎意料的是，宁辰清没有立刻冷嘲热讽，而是平淡无波道“放着吧。”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裴念，只低头专注地用着简单的饭食，依旧拒人千里。
仿佛刚才那句关于伤口的问询只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周围环境的警惕，而非关心。
裴念见状心中暗忖：就知道是这样。
她将那只瓷瓶之前答应要给他的、夜巧灵调配好的清目液并排摆好，简单说明：“清目液，需滴于眼外。这瓶明眸草药水，需内服。”
宁辰清沉默，只伸手取过瓷瓶，拔开塞子，他能清晰地闻到那药汁苦涩的气味，接受她的帮助，像是一种认输。
终是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像是嘲弄自己，也像嘲弄这境遇。
然后，动作娴熟地将药液滴入眼中，整个过程没有半分迟疑或征询她的意见，好似她只是一个递送物品的无关之人。
只见药液触及眼眸的瞬间，宁辰清骤然紧蹙眉头，似在强忍不适，一滴药汁顺着他眼角那粒极淡的小痣滑落，浓密的睫毛因刺激而微微颤动。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终于，他试探性地、缓缓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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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元宗（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