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底下怎么全是泥！小爷我穿的可是新衣服！恩人，你们可要小心呀！”
灯臾刚适应昏暗的光线，就听到萧刹吵吵嚷嚷的声音，闭了闭眼，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我叫灯臾。”
冰凉的溪水瞬息之间淹没了她的小腿。
水下的一切与水上的精巧机关格格不入。头顶的湿润泥土淅淅沥沥地漉水，谱着节拍韵律。脚下的黏腻泥浆粘粘连连地缠人，拖着脚不让走。
萧刹咋咋呼呼的动作搅浑了脚下的溪水，让这条本就粗糙的水下通道显得更为寒碜。
水花与泥巴齐飞，黄浆共土墙一色。[1]
他们变成了稻田里的泥鳅，钻着黏土中前人留下的孔洞！
由奚蹙眉甩开脚上的泥巴，淌水向前，却被水下凹凸不平的泥土绊得一个趔趄。
灯臾看出他想扶泥墙又嫌脏，摇摇头轻笑一声，抓住他那只在空中摇摆不定的手，把他向后一带。
“我衣服还没弄脏，扶着我吧。”
由奚唇齿间溢出愉悦的哼笑声，握着她的手向前走了几步，伸脚估测、丈量水中密布的凹槽。
“大小不一，宽窄不同。但都与我的脚大差不差，是成年男子留下的脚印。”
“看来劫狱之人就是通过这条溪水之下的通道把犯人运送走的，怪不得衙役找不到人。”
“那这里面会不会有其他机关啊！小映妹妹、灯臾姐姐、还有这位兄台，我的小命就交给你们了！”
如非必要，由奚其实并不怎么同除了灯臾以外的人说话。不知为何，这会竟出声呛了萧刹两句。
“既然这么怕死，还一路追查到这里？”
萧刹一手叉腰，一手拍拍胸脯，右脚往前跨一步，仰首挺胸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为了仓粟县百姓的安全，小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面上一副阳光模样，心中却暗嗤一声，“不就喊了声姐姐吗？”
“呵。”
阴影爬上泥土墙，萧刹向前的这一步把墙上映着的圆润如满月的灯晖遮成了下弦月。大潮退成了小潮。
小腿高的浑浊泥水渐渐退到脚踝。
灯臾察觉不对，高声提醒：“别乱动，小心脚下！”
莲映转过头，瞳孔骤缩，指向某个人的脚下。
“姐姐，那边！”
由奚在缓慢下沉。
他脚下的黏土咕噜咕噜直冒泡，被点了睛似的，生龙活虎地把他往地下拽。
萧刹压下唇角，惊诧道：“兄弟，你怎么在往下陷啊！”
灯臾快速脱开由奚的手，攥住他两边的臂膀往上提，“可恶，怎么就陷进去这么几寸我也拉不出来！”
她不甘地更使劲，结果反而适得其反，一时滑脱了手，整个人被惯性摔到地上。
鼻尖一瞬离泥土极近，让她抓住了土壤中漏出的丝丝异香。
“夜夜老？”
蜉蝣又名“夜夜老”，所以这种由同一只蜉蝣在不同时期蜕下来的十八副皮炼制的丹药就叫做夜夜老。
夜夜老在水或泥土中溶解后会生出一片嗜血沼泽，无差别地吞噬落入其中的生物。而被吞噬的生物则会体验一次朝生暮死的生命，在极短的时间内衰老、死亡。
每蜕一层皮就衰竭一部分器官，十八层皮蜕尽，生命清零。
灯臾握住由奚的手，声音发涩，“之前给你的铜钱吊坠有带着吗？”
“嗯，阿臾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保管。”
泥土已经没过住他的膝盖了。
灯臾匆忙一顿翻找，又塞了两个法器到他怀里。
“这些是我身上所有的保命法器了，加起来大约能撑一炷香时间。你拿着它们，等我去接你。”
现在她只恨下山时太过自负，轻狂到觉得世上没有人能伤她至死，只草草挑了两个顺眼的保命法器。
“我会尽快拿到夜夜老的解药，绝不会让你受伤。”
由奚覆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宽慰地笑了下，“我相信阿臾。”
他一双剪水瞳含烟带雨，淌出一汪脉脉清泉，贴心地熨平灯臾心中焦躁的褶皱。
“好，那我一定不辜负你。”
她不再耽误时间，起身追上前方的莲映与萧刹。
在她背后，泥土已经掩埋住由奚的腰了。
-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不出三步，必有桎梏。
夜夜老这种威力的丹药若是没有制衡之术，早就在修仙界满天飞了。
它在原地生成沼泽的同时，也会在三丈之外生成一个伴生沼泽。每一颗“夜夜老”具体的解药获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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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有所不同，但跃入其中，自能找到破解之法。
在姐姐叫出夜夜老时，莲映就迅速反应过来，开始寻找它的伴生沼泽。
所幸活动的沼泽在泥浆中十分显眼，她一眼就瞧见了那片泛着波浪的泥水。
“姐姐，在那里！”
灯臾点点头，正欲飞身过去，四周的泥土却突然涌动起来。
墙上、地上鼓出无数个大包，成群结队的人从四面八方破土而出。
“什么鬼？怎么这么多人？”萧刹向后一跳，从某个人的头上下来。
莲映从背后挟持住一个人，伸手探他鼻息，随后利落地一抹脖子，“不是人。”
“不是人？”
萧刹僵硬地转头，与趴在自己背后的“人”相对无言了两秒，哭嚎道：“啊啊啊啊，灯臾姐，救命！”
他伸手去拉灯臾的衣服，想要躲到她身后。
“别吵。”
灯臾侧身避开他的手，甩出红绸缠住他背后怪物的脖子，流转灵力，把它的头绞了下来。
那颗头骨碌碌滚到地上，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空壳，转瞬便被纷至沓来的怪物踩碎，混入泥土中。
萧刹把背后的半透明的躯壳甩下，搓着胳膊，一副要呕出来的样子，“这都是什么东西？我们不是来调查劫狱的吗？”
灯臾与莲映在打斗中相视一眼，都想到了那刀纸上的障眼法。
萧刹默默把她们的面色变化收入眼帘。
-
砰——砰——砰——
一个个透明空壳倒在泥土上，堵得通道中的三人寸步难行。
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滴水滴入灯臾心中的漏刻，扰得她脑中思绪乱如麻。
时间在怪物躯壳的不断累加中飞速流逝，此时的由奚应该只剩下一个头还露在外面了。
灯臾手下动作加快，拍开周围的怪物，闪身奔向沼泽。
五六只惨白的手又不依不饶地从地底伸出，抓住了她的脚。
处处绊，理又乱，索性一刀斩断。
“滚开！”
她流转灵力，以手为刃，将脚上的东西连根斩断，踩上莲映甩过来的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陵劲淬砺的弧度，鱼跃进沼泽。
与此同时，由奚也彻底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