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说是有东西在靠近,结果出现的是一名中年男子。
来人约莫四十出头,生得一副凶戾相貌,脸上横肉虬结,眼神浑浊充满戾气。
“就是他,”沈灼循声望去,只一眼便断言道,“先前管家和简老爷身上的邪气,与此人如出一辙。”
谢元当即明白了沈灼为何说这与寻常地痞的浊气不同。
他以灵力探去,几乎看不清那男子的本体,其周身已被浓稠如实质的红黑色浊气彻底包裹住。
那黑气凝成翻滚的雾瘴,其中更有缕缕猩红血气盘踞流转,将整片雾霭染成不祥的血色。
谢元凝神细察那血煞之气,心底竟无端涌起一股暴戾杀意,耳畔似有无数冤魂在低沉嘶吼,挣扎哀鸣。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侵扰心神的声音。
沈灼察觉他神色骤变,问道:“你怎么了?”
谢元吐尽胸中浊息,骤然睁眼,向三人警告道:“小心,别靠过来。”
陈秋闻言,立刻效仿谢元催动灵力望向那男子。
下一秒,当他感知到那骇人血气的瞬间,满脸震撼,
“这就是沈道友所说的怨气吗!?”
沈灼将最后一点灵力覆于眼上,补充道:“远不止如此。这怨气已与血煞交融,这里面起码背负了四五十条人命,若放任其成魔,后患无穷。”
那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猛地抬起手,手上同样是一把铁制大刀,那刀再光线下折射出凶神恶煞的寒光。
他高声咆哮道:“还在磨蹭什么?给我杀!整条街一个活口不留,把他们的钱财统统抢光!”
随着他的怒吼,周身浓郁的血黑色怨气翻涌扩散。
那几个方才被沈灼一行人击溃的大汉,身上残存的黑气竟被重新牵引凝聚,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烈骇人。
在黑气的侵蚀下,他们面目扭曲,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芒,纷纷捡起大刀,一个个拾起地上的大刀,嗜血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荡。
这场闹剧持续到现在,先前尚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也都早已收拾跑路。
馄饨摊老板逃窜前,回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就是他!中间那个就是陈狗子,少侠们小心!”
那几个被怨气操控的大汉闻言,凶狠的目光聚焦在沈灼四人身上。
尤其是一袭玄色锦袍、显得格外富贵的谢元。
其中一人举刀嘶吼:“狗哥发话了!宰了他们,他们身上的金银财宝就是我们的!这几人一看就非富即贵,指不定身上有什么好东西,还等什么!”
说罢,那几个大喊扑来,手中直劈而下。
陈秋陈冬两兄弟身法如电,一手烟雪门的轻功出神入化,还没等对看清人影,瞬息间便各自放倒一人。
谢元手中的白玉扇刚要出手,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倏然从他身侧掠过,一把长剑自他身后穿行而来,如游龙出洞,架住了从半空中向他猛劈而来的大刀。
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不由一怔。
“我没有灵力了,那两个烟雪门的……”沈灼瞥了一眼陈秋陈冬两兄弟,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大汉身上,手腕轻转,脚步微动,绕至大汉身后。
下一秒,剑柄带着凌厉劲风,狠狠击打大汉的后脑,大汉连哼都来不及便应声倒地。
沈灼手腕一抖,长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他对着谢元道:“只有你能对付那个怨气源头,剩下的交给我。”
谢元被这一招利落的剑法看得一愣,仍不放心道:“你的灵力……”
沈灼撇过脸,一张带着少年气性的漂亮侧脸扬起一抹轻笑,他道,
“没有灵力就不行了?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那笑容让谢元莫名看得心安。
他展开扇子,唇角也跟着扬起,
“看来玄云门沈灼的废柴之名,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谢元说完,五指一松,白玉扇应声分解,自不同方向齐齐袭向陈狗子!
沈灼长剑一挑,又将一个企图偷袭谢元的大汉逼退。
他抬首望去,只见那五枚玉片势如破竹,化作五道白光,径直没入那红黑雾气中。
然而玉佩莹润的光泽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陈狗子周身的怨气埋没。
陈狗子陡然发出一声暴吼,提刀便要扑向谢元。
谢元依旧从容不迫,半阖眼帘,手中快速掐诀。
没入雾中的玉片骤然剧烈震颤,连带着整片血色浓雾都随之震荡不休。
此时烟雪门两兄弟也已将其余歹徒制服。陈秋望着那团愈发不稳定的诡雾,忧声道:“谢道友独自应对,当真无碍?”
“秋哥你在说什么呢!”陈冬对他的担忧不以为然,“他可是谢元!仙门年轻一辈中,除却玄云门的裴川,谁人能与他一较高下?若他都没办法,我们更是无能为力。”
陈秋还欲再言,却被沈灼抬手止住:“退开些,小心别被怨气影响到。”
三人还在说话之时,红黑雾中蓦地白光大盛!
白玉扇片在谢元的催动下不断冲击雾瘴,玉片上的灵气开始涤荡血气,逼得那些污秽之气四散奔逃。
谢元指诀再变,五枚玉片凌空叠合,重归扇形。
与此同时,一把巨大的白玉扇幻影凭空显现于扇后半空。
幻象缓缓倾覆,不偏不倚正好笼罩住陈狗子,幻象所过之地,那带着血色的黑雾瞬间被熄灭。
待幻象消散,陈狗子已身形踉跄,恍若被抽去所有精气,连大刀都握持不住,“哐当”坠地。
陈秋见他也卸了刀,刚松口气,却见陈狗子身侧又有几缕黑雾重新凝聚,不由惊喝,
“不好!那怨气又要复聚!”
话音刚落,悬浮半空的白玉扇“啪”地合拢,扇柄精准打击到陈狗子的后颈,当即将其击晕在地。。
谢元敛诀收势,缓步走向倒地不起的陈狗子,甫一伸手,那白玉扇便如识主般自行飞回他掌心。
沈灼目睹白玉扇显灵,不由再次赞叹:“真是件好宝贝,尊师待你着实不薄,这扇子怕是已生灵性了吧?”
天地间的器物若得灵气长久滋养,皆有孕育器灵的可能。
沈灼看着谢元这把扇子,不禁想起自己那柄也曾孕育出剑灵的本命佩剑。
谢元蹲下身,用扇尖挑开陈狗子的外袍,应道:“师是当世仅存的一位仙人,他所持之物多少都沾染了神力,大多能蕴生出灵性。”
沈灼一愣:“这世间竟还有仙人存在?”
在他前世记忆中,整个仙门已有六七百年未有修士成功渡劫,本以为自己能一扫仙门积弱之势,却没想自己也渡劫失败,神魂沦落至此,成了众人眼中的“废柴”。
他原以为是天道不再容人,万万没想到,在此处竟能听闻天道之下仍有仙人存世。
“对,不过他失踪十年了。”
谢元语气却淡了下来,手中动作未停,自怨气最浓的胸口内袋摸出一只锦囊。
那锦囊刚被取出,浓郁的黑气便已抑制不住地向外溢散,光是揣在手中,便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森寒意。
陈冬好奇得探过头来一看,问道:“这就是你们说的积了怨气的玉佩?”
谢元并未立刻作答,而是先抬眼看向沈灼。
沈灼示意道:“打开一看便知。”
谢元这才解开袋口,将内中之物倾倒于掌心。
陈秋讶异道:“这当真是简老爷要寻的那枚玉佩?不是说乃是暖白玉所制吗?”
也难怪他如此惊讶,静卧于谢元掌心的,确是一枚玉佩,却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黑,其间隐隐流动着血色的光泽,怎么看,都与简老爷口中的暖白玉无关。
谢元将玉佩托于掌心,一股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侵骨髓。
他眼前景象骤变,恍惚间竟置身于一处从未见过的战场。
尸横遍野,地上全是各个门派的修士尸体,血色染红了天地。
凄厉的哭喊与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焦土之上黑烟滚滚,浓重的血腥与绝望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猛地摇头,再度睁眼时,幻象退去,眼前仍是简府外的长街。
只是那寒意仍萦绕在指尖。
沈灼见他愣神,抬眸望向谢元的眼睛:“你也当心,莫被怨气侵扰心神。”
谢元笑了笑,依旧是那副潇洒姿态:“就这点东西,还奈何不了我。”
沈灼稍作迟疑,伸出手:“不如由我拿着?”
“不必。”谢元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形,摇头拒绝。
他垂眸凝视掌中墨玉,道:“这玉佩诡异非常,还通体黑色,真是简老爷所要寻找的那枚?”
“不好说,是否是他所寻之物暂且不论,”沈灼顺着他的视线,一道落在玉佩上,“但此物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陈冬好奇道:“这是为何?”
沈灼用下巴点了点地上躺着的陈狗子:“无论此玉是吉是凶,都绝非他一介地痞所能拥有之物。”
陈秋立刻反应过来:“沈道友的意思是,这是陈狗子通过他兄长陈管家,从简老爷那里得来的?”
“嗯。”
陈秋沉吟片刻,又追问:“可他一个地痞流氓要这个充斥怨气的玉佩有何用?”
“为财。”沈灼解答道,“怨气会放大持有者心底最深的**,令人失控沉沦于暴戾之中。”
陈冬此时也了然:“怪那些地痞方才喊着杀人夺财,这就是沈道友所说的**吧?”
“正是。”
陈秋担忧地看向谢元手中的玉佩,又看向谢元:“那谢道友拿着它……无碍吗?”
谢元抬起头,与陈秋对视,唇边笑意清浅,
“我吗?可没有这等世俗的欲求。”
然而沈灼忽觉不对,他这两日见惯了谢元那张轻佻的笑颜,直觉眼下他唇角的笑意并不自然。
他手指悄然按上剑柄,盯着谢元的脸,沉声道:“这**只与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渴望有关,与世俗与否、钱财多寡并无干系。”
话音未落,谢元突然攥紧手心,将那枚玉佩紧紧握住收至身后。
他抬眼看向沈灼,周身的黑气骤然暴涨,凝成化不开的浓雾,将他身形笼罩其中。
只听他在雾中轻声低语,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
“沈道友怎会知晓得如此详尽?”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想必你也该知道我师父的下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