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碧瓦,洁白雪景,罗伞摇曳间,就更衬得卓青雅出尘脱俗,面若清雅,眼下的那颗小痣也无比艳丽。
方才只顾着思虑其它事情了,听见这声音,卓青雅才恍然想起此处还有这位太子殿下的存在。
转身,她从李历书手中接过罗伞,道,“雪天路滑,多有不便,殿下请留步,送到这里就好了。”
虽说神贵司隶属圣上,向来由赫赫有名的捉鬼世家卓家代代任职,但卓青雅可是被捉鬼世家卓家当成下一任准继承人培养的。
由此,即使在神贵司任从七品五官灵台郎,她也不能时常待在宫中,常常得在卓家和神贵司两边跑。
一月来神贵司四回,一回待上两日半,便又要回卓家师门操持要务,诛杀邪祟。
甚至这回叫得急,还是在门中传授师弟师妹们课业时被临时叫过来的。
卓青雅这样一走,两边的事又都很繁杂,更是没什么闲暇时间了,李历书都不知下次再和她见面能是什么时候。
思来想去,这位太子殿下到底还是鼓足了勇气,下定决心开口同她道,“你方才也说了,雪天路滑,想来行事也不方便,今日大抵也是回不了卓家了。”
“你我二人也有些时日没见了,不如趁这个机会由孤做东,一齐来东宫一叙?”
太子殿下李历书比卓青雅还要年长两岁,虽位东宫,却还未曾择选太子妃,更无妾无室,连个通房都没有。
旁人一旦问起,他便说别的都不急,现在最首要的便是立身于要务,能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做好应该做的事,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他的毕生追求。
但卓青雅瞧着对方略为热切的眼神,心想,这太子不是挺有闲情雅致的吗?也不似旁人说的那般只知政务。
“谢过殿下的邀约。”卓青雅躬身,面露难色,“只是这并不合规矩,况且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一众师弟师妹们还在神贵司等着我,实在是抽不开身。”
“不必留太久的。”还是想着再争取下,李历书挽留道,“连过来东宫喝喝茶,坐一会儿的空也抽不出吗?”
“殿下若是品茶的话,可以去炼丹房寻下官的二叔一道。”卓青雅也算是婉拒了,“二叔他从前最爱品茶,对于各类茶艺都有着独到的见解,殿下同他,定能聊到一处去。”
卓家是捉鬼世家,世代为皇家所重用,不止卓青雅在神贵司担灵台郎,卓青雅的祖父卓章羲和父亲卓昊斌也分别在神贵司中挂职司正及司副一职。
或许也有世代从事除鬼要务的原因,卓家的子嗣一直不丰。
祖父卓章羲那一代,尚且还育有卓昊斌、卓昊乾、卓昊坤和卓静槐四个孩子,然到了卓青雅这一辈,就只剩下卓青雅和卓含玉他们两个。
二叔和三叔是双生子,二叔擅锻造法器、三叔擅炼制丹药,卓青雅现在这个系在腰间、能容纳各式法器和丹药的锦绣囊,就是当年二叔锻造好送予她的。
可自十年前三叔卓昊坤死后,二叔卓昊乾便性情大变,此后宁愿留在宫中,日日待在丹房替圣上研制秘药,也绝不愿再踏入卓家一步。
瞧着这个情形,卓青雅未免多问了一嘴,“殿下,请问下官的二叔近来还好吗?”
“好是挺好的,可惜近来还是老样子,跟往常一样关起殿门来,以炼丹为由,谁也不见。”李历书勉强挤出个笑,同她开玩笑,道,“你们俩叔侄性子倒是相像,都忙得很……一个也约不出来。”
好歹在朝为官,自年幼便在人前周旋,身为一介官员,就算再怎么愚钝,也深知孤男寡女私下会面,定会落人口舌,于此,还不如找借口推脱才好。
“望殿下恕罪。”自知驳了太子兴致,卓青雅主动行礼赔罪,“下官实在是有要事在身。”
“罢了,既如此,孤也不强求了。”见她心意已决,李历书便没再继续挽留,只依依不舍瞧过去,“既有要事在身,那你便先过去忙着吧。”
“下官谢过殿下。”
邀卓青雅到东宫小坐,她百般推阻,现下松口让她离开,她却健步如飞,如脚底抹了油一样走得又快又急。
少女通身是玄色,唯门襟和腰间一抹白红,锦囊玉饰环佩叮铃,纷飞的衣摆与发丝俱飞扬,如挽剑花。
雪景下的这抹红,换谁都移不开眼。
“孙太医。”大气都没喘一口,没几步便跟上了在前头候着的孙太医,卓青雅赶忙低声问道,“制香那人扣住了没?现下情况如何了?”
“这……”孙太医欲言又止,一副极为为难的样子,“这个……不太好说。”
“嗯?”
是怎么个不好说法?
太医院,水井旁,看着刚打捞上来的那具没了气息的浮尸,卓青雅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不好法。
负责打捞尸身的那几个人本来还围成一团,在瞧见卓青雅和孙太医过来后,自觉让开一条路。
“怎么回事?”瞧见这副尸体泡得发白肿胀的样子,饶是卓青雅,语气也不免有了波澜,“差人查过了吗?”
“呕……回禀大人……查过了,此人乃是……呕……”也有些资历浅的太医见识短浅,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说了没几句,还是没能忍住,捂着口鼻跑去一旁吐了。
“此人名唤卢衍伟,邑城人士,我与他乃是同乡。”另一位太医道。
就着他的话,孙太医顺势接上,“这卢衍伟的名字我也听说过,三年前通过征召,从百余人中经过层层选拔考进太医院,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
“圣上殿中的熏香一直是由他负责调制。”
“但他身家清白,为人友善,跟同僚相处融洽,风评一向不错,之前调制的熏香也一直没出过什么过错,我实在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等将太医院置于险境的荒唐事!”
经历过刚才在冼心殿中那桩事,孙太医早已将和之间卓青雅视为过了命的交情,自然是全然信得过她的。
可这卢衍伟到底也是太医院里同他们日日共事的同僚,孙太医也同样不想让他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让其直接盖上这样的罪责,“会不会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我也不愿随意怀疑旁人。”避过他人,有些话卓青雅单独说给孙太医听,“只是不瞒你说,那味‘昧履支’是用来招鬼的,除我师门和神贵司以外,别处并不常见。”
“我不知晓这卢太医是怎么想到将这味药材混进熏香的。”
眸色一转,这让卓青雅再度确信神贵司和师门中定是出了内鬼,“光是卢太医怎么拿到这味药材的,就已经是大问题。”
“若是人活着还好说,再不济也能问出点线索来、找到可以辩驳的线索,但眼下人已没了气息,于旁人看来便是畏罪自杀,供认不讳。”
这也是让卓青雅如此苦恼的原因。
“哎,可这……”
可这证据就摆在这里,孙太医再想解释,也无从辩驳。
这场雪下得太大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几欲将整片院子掩埋,大到若是真的有什么紧要证据,也该随着这场纷飞的雪色一并消逝。
“算了。”到底心思仁善,不想给人随意下了定论。
雪色之下,卓青雅微微叹了口气,对孙太医道,“烦请您再带人去卢太医平日里常待的地方瞧瞧,看看能不能再查到些线索,看送于冼心殿的熏香都有谁经手。”
“只是还需要小心谨慎些,这样的失职之过在圣上那处勉强才翻了篇,陛下不追究过错已是大赦,别肆意声张,以免挑起什么不必要的祸端。”
“你们先去,我在此用追魂符查证,试试看还能否寻到卢太医的魂魄。”
年龄不大,却年少成名,卓青雅的办事牢靠几乎是写在脸上的,有她这句话在,其他人自然安心,将一颗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去。
“实在是谢过小卓大人,若不是您,我们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在卓青雅的指领下,这群人四散开来,纷纷去往平日里卢衍伟会去到的地方勘察。
一步落一个脚印。
卓青雅鼻尖发红,两颊映着酡红,朱唇粉面,冷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稍微一呼气,吐出的便是裹着水汽的白雾。
“追魂符,去。”
符咒祭出,她屏息,集中注意力去感知周遭的魂魄,却屡屡被打断,试了好几次也什么都没能觉察,竟连半缕魂魄的气息也搜寻不到。
有些人死后灵魂是会飘去这辈子都割舍不下的地方,但多数魂灵没有能飘荡多远的能力,充其量只会在身死的那处游荡,围绕着一个地方四处打转。
或许这卢衍伟是只腿脚发达的鬼?魂魄飘得远了些?
卓青雅一边用符箓感知着,一边用那双阴阳眼探查,不知不觉就沿着那条小路,从太医院踱了出去。
宫道漫长,似乎望不到尽头。
阴雪天之下,天空被衬得发灰,宫墙之下,莫名有种阴冷又逼仄的暗色。
眼皮猛地一跳,后背突然拂过一阵冷风,总觉得好像一直有道阴森森的视线盯着自己,可待卓青雅扭过头去,视线在周遭扫视一圈,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