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即将前往梁山,紫虚观内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
公孙胜外出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归来,身上那股属于外界纷扰的气息也愈发浓重。他不再仅仅是参与晁盖等人的谋划,似乎也开始着手处理一些“首尾”,比如清除官府安插在蓟州附近的眼线,或是化解一些可能威胁到二仙山安全的潜在风险。
我则更加专注于修行。体内那丝气感在持之以恒的吐纳下,已如溪流般潺潺不息,虽远未到能施展法术的地步,但耳聪目明,精力充沛,施展《清心咒》后心神澄澈的效果也愈发显著。对于“魂音”的控制,虽仍无法做到收放自如,但至少不会再像初次那样轻易反噬自身。
我知道,想要在未来的梁山立足,仅凭一点“先知”和不受控制的“魂音”是远远不够的。我必须尽快提升自己,哪怕只是多一分自保之力。
这天夜里,山风呼啸,吹得松涛阵阵。我结束晚课,正准备歇息,忽然听到隔壁公孙胜的静室内,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声音很轻,若非我如今感知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我心中一紧。他怎么了?受伤了?还是修炼出了岔子?
犹豫片刻,我还是放心不下,披衣起身,走到他静室外,轻轻叩门:“道长?您没事吧?”
里面寂静了片刻,才传来他略显低沉的声音:“无事。”
但他的声音里,分明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虚弱?
“我进来了。”我担心他逞强,说了一句,便推门而入。
静室内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公孙胜依旧盘坐在蒲团上,但脸色却比平日苍白许多,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道袍的前襟处,隐约能看到一小片深色的濡湿!
他受伤了!而且不轻!
“道长!”我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您受伤了?严不严重?伤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查看他衣襟上的湿痕,却被他抬手轻轻挡开。
“小伤,无碍。”他闭上眼,语气试图恢复平日的淡然,但微蹙的眉头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是小伤!”我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坚持道,“让我看看!至少……让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
或许是失血带来的虚弱,或许是我语气中的坚持不容拒绝,他沉默了一下,最终缓缓松开了挡着的手。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他道袍的系带,掀开前襟,只见他左侧肩胛下方,有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皮肉外翻,颜色发暗,还在缓缓渗着黑血!伤口周围的皮肤也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有毒?!”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绝不是普通的刀剑伤!
“嗯。”公孙胜低应一声,“淬了‘蚀骨散’,有些麻烦。”
蚀骨散!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极其阴毒的毒药!他竟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我心中又急又气,气他如此不爱惜自己,也急自己不懂医术,帮不上忙。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
“清心咒!对,清心咒能不能逼毒?”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清心咒》有稳固神魂、驱除心魔外邪之效,或许对毒素也有些作用?
“效用不大。”公孙胜摇了摇头,“此毒已侵入经脉,需以纯阳内力或特定解药方可化解。贫道已封住穴道,暂时无虞,待明日……”
“等到明天毒性扩散更广怎么办!”我打断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那狰狞的伤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心疼,是愤怒,也是不甘。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
忽然,我想起了我那不受控制的“魂音”。魂音源于情绪,冲击神魂,那如果……我将情绪导向“驱散”、“净化”呢?音律既然能安抚李母的神魂,是否也能……震动、驱除侵入体内的异种能量,比如毒素?
这个念头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道长,信我一次。”我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让我用音律试试。或许……能有些效果。”
公孙胜睁开眼,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我,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讶异,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没有问我要怎么做,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好。”
得到他的允许,我立刻取来琵琶,在他面前坐下。我没有弹奏激烈的曲子,甚至没有固定的旋律。我闭上眼,将所有精神集中在那个“驱散”、“净化”的意念上,想象着音律化作无形的波纹,如同清风拂过山岗,涤荡一切污秽。
我的手指开始拨动琴弦。
这一次的琴音,不再是安抚的空灵,也不是冲击的尖锐,而是一种带着奇异震荡频率的、低沉的嗡鸣。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细微的震颤,试图与那侵入他体内的阴毒产生共鸣,并将其“震”出去。
我全神贯注,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但我不敢有丝毫分神。
琴音持续着。
起初,公孙胜并无太大反应。但渐渐地,我注意到他伤口处渗出的黑血速度似乎加快了些,那青紫色的范围也似乎停止了扩散!
有效!
我心中振奋,更加卖力地催动音律。
然而,这种精细的操控对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便感到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手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琴音变得杂乱。
就在我即将支撑不住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盖在了我拨弦的手背上。
是公孙胜。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疲惫不堪的样子,低声道:“可以了。”
他的手掌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仿佛透过皮肤,稍稍抚平了我精神上的躁动与透支。
我停下弹奏,浑身虚脱,几乎坐不稳。
公孙胜收回手,自己运功调息了片刻,再次看向伤口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虽然毒素并未完全清除,但那蔓延的趋势已被遏制,伤口的颜色也似乎淡了一些。
“此法……竟真有用。”他低声自语,再看向我时,目光已大为不同。那里面不再仅仅是认可或探究,而是多了一丝……震撼,以及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和的神色。
“你……”他看着我苍白汗湿的脸,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递给我,“服下,恢复元气。”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主动给我东西。我接过丹药,依言服下,一股暖流顿时在四肢百骸化开,精神上的疲惫感缓解了不少。
“多谢道长。”我轻声道。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我因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忽然问道:“为何如此拼命?”
他的问题很轻,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我的心尖。
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因为……你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需要“攻略”的目标,而是……很重要的人?
这些话在我心中翻滚,却无法宣之于口。最终,我只是低下头,轻声道:“道长于我有收留、教导之恩,更是……小女子在此世间,唯一可以倚仗之人。小女子不愿见您有事。”
这话半真半假,既表达了感激和依赖,又小心翼翼地藏起了那份不该有的悸动。
静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我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日后……勿要再如此鲁莽。”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往日的清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你的安危,同样重要。”
你的安危,同样重要。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心中炸响。
他……他这是在关心我吗?那个超然物外、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入云龙,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烛光下,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自然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但他并没有避开我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也倒映着我怔忪的模样。
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愫,在这静谧的深夜,在这弥漫着淡淡血腥与药香的静室中,悄然滋生,无声地流淌。
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似乎因为今夜这场意外,因为我的“鲁莽”和他的这句“同样重要”,而被悄悄地,填平了一寸。
道心微澜,已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