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陆长念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盯着被关季山牢牢挂上锁的窗户发呆。
这个才不过见了第三面的男人就这样在客厅守了一夜。
学校的早自习是在六点,陆长念就这样无声地翘了。听到客厅传来关季山接打电话的声音,陆长念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睡着了两个小时。
时间来到早上九点,她起身到客厅,男人刚好挂下电话。
“我和你班主任通过电话了,说你身体不舒服,今天你就安心补觉吧。”
“不行,下周还有模拟考。”陆长念面无表情,走到卫生间去洗漱。
“那你收拾好下楼,司机会送你过去。”耳边再传来男人的声音,“我今天有些事要去处理,有事及时打我电话。对了,你的号码留给我一下。”
陆长念洗漱完,回到卧室把自己的小手机拿了出来。
是几年前的旧款,小小的,被少女捧在手心里。
“学校不准带手机,你打我电话也找不到我的。”
“没关系,我和你老师打过招呼了。上课可以先放在她那儿。”关季山嘱咐,“还有,今天起就走读吧,我派司机早晚接送你。未来在学校有事也不必担心,你班主任的电话会直接打到我这里。”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长念说,“你这样,我会认为你图谋不轨。”
关季山被她逗笑,“我年长你十岁,图你一个小孩什么?放心,你叫我一声哥,那我就是你哥。”
男人的手机再有电话进来,他按了拒接,按照陆长念提供的号码加了她的微信。耐心地转了账,不多不少,刚刚好够一个女高中生的普通日常开销,“不要再试图做伤害自己的事,陆老师并不想看到你这样。”
陆长念面无表情,只说自己不会了,昨夜也不过是想去关窗户而已。
但关季山并不敢疏忽她的安危,欲言又止地安慰,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凡事还有我。”
“如果没人做你的亲人,那么我将是你最好的哥哥。”
他在临走前留下这么一句话,陆长念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下午的课程很快过半,老师们对陆长念的态度还是小心呵护,但自从她打过人,校内已经开始散布起她有心理疾病的传言。除了昔日要好的两个舍友,已然无人再亲近她。
陆长念不以为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既然说她心理有问题,那她就有问题。面对故意刁难的同学,陆长念能怼则怼。
一节自习,昨夜值班送走陆长念的女老师主动找她到了办公室。三言两语的关心下来后,便是直入主题地问她有没有关季山的微信。
陆长念皱眉,“他不是给过您名片,上面的号码可能就是吧。”
老师摇摇头,拿出自己的手机,示意先加陆长念,“我添加不上,你抽空可以直接推送给我吗?”
“对不起,不能。”陆长念面无表情,“老师,您还是把心思放回正道吧。”
一番决绝,女老师的面色铁青,不好发作,只好让她先回去。
接下来几天,关季山的司机准时地早晚接送她。
晚上,她不敢一个人睡在那么安静的房子里,关季山也都会默默地在结束工作后抵达,睡在客厅陪她。
直到有日关季山没抽开身过来,陆长念再次失眠,一夜睁眼到天亮。次日司机看到她的熊猫眼,主动询问是不是没睡好。她怕被关季山知道,便否认了。
白天语文课上打盹,同学传的小纸条砸醒了陆长念。在当事人尴尬的神情中,陆长念拆开了纸条,摊开,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是对她和校外男人的造谣。
「陆长念每天都有豪车接送哎」
「我去,她家不是很普通吗?父母去世她怎么还发财了?」
「听说是个总裁,要我说,他爸妈雨夜也非要来学校找她,估计就是知道她在校外不检点……」
「你们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谁能证实?」
「我弟的老师说的,有一晚鹿非要回家,就是她亲自送她出的校门,来接她的就是一个男人。」
……
纸条上还把关季山的身形、装扮,以及开的什么牌子的车都扒了个底朝天。
他们用“鹿”指代陆长念的姓名,但明眼人也都知道是谁。
陆长念慢慢合上纸条,抬头望向斜对面的女生,刚刚,就是她扔歪了,砸在了她脸上。
“你写了?”陆长念起身走到她面前。
“同学,上课时间不要随意走动。”讲台上的老师扶扶眼镜。
“我问你,你写了吗?”陆长念的眼神犀利,连通带着怒意的声音,把除了维持秩序的老师以外的所有人震慑住了。
看女生一脸心虚的样子,陆长念便不再犹豫,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这一下,整个班级都炸了。
“还有谁?”陆长念举起纸条,一一把周围的同学扫过,遇上心虚不敢对视的,一个巴掌便扇过去。
遇上反抗的,她便抄起凳子,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再跟这个有“心理疾病”的人产生正面冲突。
任课老师惊叹于陆长念这个好学生的转变,也忍不住脱口而出,“简直无法无天!”
说完,作势就要去请教导主任,陆长念自己却冲出了教室。
谣言的开端必定是那位女老师,陆长念一口气冲到她的办公室,看到没人,问出她在哪个班级上课,便想都不想冲到她的班里去。
正在上课的学生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被一个高三的学姐给打了。
“你信不信学校开除你!”
陆长念说,她什么都不怕。
下午是关季山的司机小刘来代为处理了一切,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搬出关家的名号,让所有人闭了嘴,不再追究她。
陆长念正常上课,这下,连好友都不敢过分地亲近她。
众人谈,怪不得什么都不怕,是靠山够硬。
实际上,陆长念口中的什么都不怕,实际是“我只有我自己”的意思。但关季山,他存在的本身竟也让她感到了安心。
晚上下晚自习,小刘准时等在校外,换了一辆低调的车。
“他今天还会来吗?”上车前,陆长念忍不住问。
“关总有应酬,应该不会过来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陆长念先是失望,而后便再没多言。
夜里,陆长念依旧失眠。想起白天同学们的议论,陆长念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了。
这么想着,门铃被按响了,从猫眼里看到男人的风衣纽扣,对方难得没有穿西装。
“听说某人今天大闹学校了?”男人提着熟悉的外卖餐盒,“给你带了夜宵。”
陆长念放他进来,站在客厅里看他熟练地换上一次性拖鞋。
“我不喜欢吃这个。”这是这段时间以来,陆长念主动谈论吃的东西。
“那你想吃什么?”
少女沉浸片刻,“泡面。”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关季山开了灶,挽起袖子给一个高中生煮泡面。对方还要求,要一颗荷包蛋。
但荷包蛋比煮面难,几次都没成功。
最终,是陆长念接手,利利索索地煮了个完整的出来。
关季山忍不住夸赞她,“厉害。”
“我妈妈教的。”陆长念哽咽,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
屋内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关季山抬头,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周城的律所没有人想要蹚这趟浑水接你的民事诉讼,我昨天飞了一趟京北,有位常打公益案的律师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你看可行吗?”
关季山掏出律师的资料,放在岛台。
“女律师,战绩不错,打过和你这个情况差不多的案子。”关季山说,“周末她会有时间过来周城,到时有空我再带你见她。”
原来这是他昨天没出现的原因。
陆长念默默把资料拉近,嘴上却问,“为什么周城没人接,我是受害人,难道不好打赢吗?”
关季山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忧郁之际,少女自己开口了。
“所以归根结底,维护正义的前提,是先维护资本。”陆长念暗淡,“我查过肇事者的信息。苏氏集团独女,苏敏,家里的掌上明珠。如果要和苏家作对是不明智。”
“但钱,并不能买走我父母的性命。”锅里的水已经沸了,陆长念起身把火关小。那颗完整的荷包蛋周遭全是稀碎的蛋清和蛋白,混合在一起,好似是同类,又面目全非。
浑浊的水里,唯独那颗完整的荷包蛋晶莹,陆长念凑身过来,在火变小之前,又添了一勺水。
“关先生,请帮我转学吧。”少女的目光逐渐坚韧,好似有了活下去的目标,“我小姨现在是我的合法监护人,手续上的问题可能要找她签字。不过我想你应该有办法让她听话。”
“好,我来办。”关季山又提到,“陆老师和师母生前都买过你小姨负责的保险,受益人是你,你知道吗?”
陆长念摇摇头。
“没事,我会一并处理。”
关季山的存在尤其可靠,但陆长念不敢一味地靠别人,又紧跟一句,“我会报答你的,在未来。”
男人没有回应她的话,替她盛出汤面,端到面前。
陆长念接过碗筷吃起来,久违的暖意下肚,第一口竟呛到了。自十八岁的生日过完,陆长念几乎没再完完整整吃过什么东西,有水则饱,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光是叫人看着也心疼。
此刻一碗熟悉的汤面,倒是叫人有了食欲。从前周末用功晚了,嘴馋想吃夜宵,妈妈就会起身替她煮。只是这一刻,不免吃着吃着就要落泪。
关季山隔着热腾腾的雾看到,不忍心地把头别了过去。
“你今晚会走吗?”陆长念轻轻问他,“我一个人害怕。”
“不怕,我留下。”
夜是一样的夜,关季山和着衣在沙发上将就着闭上了眼。
听着外面的人浅浅的呼吸声,陆长念难得睡得早了些,不过又是一场噩梦,惊醒时已是凌晨,客厅里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了。
陆长念猛地哆嗦,打开了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在确信关季山不在后,她像被抽光力气般蹲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厨房的水龙头没关紧,嘀嗒嘀嗒的声音砸进了她心里。
吱嘎一声,玄关的门被打开,关季山从外面进来,看到少女光着脚在哭。
“怎么醒了?”他快步过来,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少女哭着扑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雪松压不住的烟草味。积攒许久的情绪化作了声音,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哭出来,比眼泪还要苦涩。
她说,“我以为你也走了。”
她用也,好像这世上再也没人陪着她。
“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