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铺天盖地的红。
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水底挣扎着浮起,沈清辞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盖头下刺目的龙凤喜烛。
鼻腔间萦绕着清雅的檀香,混合着大婚特有的甜腻香气。
这里是……摄政王府的新房?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利刃穿透胸口的冰冷痛感似乎还未完全消散。
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股微凉的夜风和淡淡的酒气。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缩紧。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隔绝了烛光,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
即使隔着盖头,她也能感受到那迫人的存在感。
冰冷的玉如意伸了过来,毫无预兆,甚至带着点粗暴地,挑向了她头上的盖头。
动作没有丝毫温柔,仿佛不是在完成仪式,而是在揭开一件货物的遮布。
眼前骤然一亮,跳跃的烛光有些刺眼。
沈清辞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下眼,才适应了光线,抬眸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玄色的亲王蟒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宽肩窄腰,充满了力量感,视线向上,掠过线条冷硬的下颌,最终对上了一双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是谢景珩,传闻中的“活阎王”。
沈清辞抿唇,这个场景……是他们的新婚夜!
上一世,就在这个夜晚,她满心忐忑与,等来的却不是夫君的温存,而是一场家族精心策划的献祭。
混乱中她为自保受了伤,隔天沈家人便利用此事在朝堂上攻讦谢景珩。
之后谢景珩始终对她存疑,两人便一直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
直到沈家人利用她传递消息失败见她无用,与她彻底离心,她也在不久后死于一场“意外”。
沈清辞压下心头的悸动,按照礼仪,微微垂下眼睫,露出了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姿态温顺至极。
然而,预想中的冷言冷语并未立刻到来。
短暂的寂静中,一个带着些许烦躁和困惑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炸响:
【怎么这么瘦?风一吹就倒似的,沈文正那老狐狸是不是没给她饭吃?】
沈清辞猛地一僵,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可谢景珩的嘴唇根本没有动!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冰冷,甚至因为她的突然抬头而微微蹙起了眉,似乎不满她的失仪。
可那个声音……分明就是他的!
【瞪这么大眼睛做什么?本王长得吓人?】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不爽,【……不过,眼睛倒是挺亮,像……像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猫。】
沈清辞彻底懵了。
她看着谢景珩冷峻的脸,再听着脑海里那完全不符合他外在形象的、甚至带着点幼稚抱怨的“心声”,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她。
她能……听见他的心声?!
就在这时,谢景珩动了。
他忽然俯身,凑近了她,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耳廓。
与此同时,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糙和不容抗拒,捏得她腕骨生疼。
“抬起头来,看着本王。”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寒冰撞击,与他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截然不同。
沈清辞被迫抬起头,再次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靠得极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以及眼底深处那极力隐藏的……紧张?
【手怎么这么小?】
那心声又来了,带着点好奇和蛮横,【捏在手里还没本王巴掌大,稍微用点力……是不是就能掐断了?】
听到这里,沈清辞心底一寒。
可那心声紧接着又是一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在发抖?脸色也更白了!本王……本王弄疼她了?这破手劲!】
“……”
沈清辞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不耐烦的脸,再听着他内心那片与外表严重不符的兵荒马乱,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重生、读心,这或许……是她在这龙潭虎穴中,唯一的生机!
既然沈家这条路已经走不通,那眼下也只能……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所有的恐惧和混乱。
“既入了王府,便守好本分。”
谢景珩放下酒杯,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
“安分待着,本王不会亏待你。若有异心……”
他话未说尽沈清辞忽然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用一种看似柔弱无骨的姿态,轻轻环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脖颈。
温香软玉陡然入怀,谢景珩高大的身躯瞬间僵硬如铁。
沈清辞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甚至能听到他骤然停滞了一瞬的呼吸。
她仰起头,眼睫轻颤,用带着细微哭腔和无限依赖的软糯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哀求。
“王爷……妾身……怕黑。”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清辞清晰地感觉到指下紧贴的脖颈肌肤,温度骤然升高。
谢景珩高大挺拔的身躯僵硬得像一块被投入烈焰的寒铁,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甚至连呼吸都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
【她抱我了?!】
【她她她……她怎么敢?!不对,她怎么会……,她怕黑……这屋子烛火够亮吗?是不是角落太暗了?回头得让管家再多添几盏灯……等等!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她的手……好软,就这么环着本王的脖子……像藤蔓,是不是轻轻一折就断了……本王在想什么龌龊东西!】
【她身上好香……不是脂粉味,是什么?有点像……玉兰花?该死,这味道怎么往脑子里钻!】
【沈文正那老匹夫到底怎么教女儿的?!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这就抱上来了?!成何体统!可是……她好像真的在发抖?不是装的?】
听着他内心激烈、矛盾、甚至带着点纯情懵懂的活动,沈清辞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笑出声,也没有松开手。
她赌对了!
谢景珩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放肆!成何体统!松开!”
话虽如此,他那只原本攥着她手腕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力道,此刻正尴尬地悬在半空,似乎不知道是该推开她,还是该……做点别的。
【不能推开吧,推开她会不会哭?她眼睛红了怎么办?】
【可若是不推开,这像什么样子!本王威严何在?!】
沈清辞心底那点残存的恐惧,此刻已被一种奇异的、近乎掌控全局的冷静取代。
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坚硬的胸膛前,感受着那失控的心跳,用更软更糯,带着点委屈的颤音道。
“王爷,妾身不敢独自待着……外面、外面好像有奇怪的声音……”
沈清辞浑身颤抖。
没等谢景珩说话,外间忽然传来一丝极轻微的、瓦片松动的异响。
来了!
沈清辞心脏骤然收缩,就是这个时候!
前世也是伴随着这个声音,刺客破窗而入。
上一世,她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慌失措,下意识地躲闪,却被谢景珩认定为心虚,怀疑她与刺客里应外合。
不能再重蹈覆辙。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辞一咬牙。
她非但没有后退逃离,反而借着现在抱住谢景珩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王爷小心!”
她惊呼出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听起来完全是一个受到惊吓的新嫁娘本能地寻求夫君的保护。
几乎在她扑过去的同时,“哐当”一声,窗户被猛地撞开,数道黑影裹挟着凛冽的杀气疾射而入,森冷的剑锋直指谢景珩后心。
谢景珩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扑过来,身体瞬间紧绷,属于武将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就要将这个“投怀送抱”的不明物体甩开。
【她干什么?!找死吗?!】
可少女温软的身体带着清雅的香气撞入他怀中,带着一种全然依赖的姿态,让他抬起的手硬生生顿在了半空。
剑锋已至。
谢景珩眼神一厉,一手揽住沈清辞的腰肢,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抄起桌上的酒杯掷出!
“锵——”
酒杯精准地撞上来袭的剑刃,发出一声脆响,力道之大,竟让那刺客手腕一麻,攻势稍缓。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有刺客!保护王爷!”
新房内瞬间陷入混战。
沈清辞被谢景珩紧紧箍在怀中,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冷的檀香,混合着一丝凛冽的危险气息。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
【操!真有人!她刚才扑过来是察觉到了危险想保护我?开什么玩笑,她那么瘦弱。】
【不对,重点是她现在在我怀里!好软……不是,好香……该死的我在想什么!先解决这群杂碎!】
【腰怎么这么细,用力点会不会折了?沈文正是不是不给她饭吃?!】
沈清辞:“……”
刀光剑影在新房内交织,红烛摇曳,将厮杀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沈清辞被谢景珩牢牢锁在怀中,他的手臂如同铁箍,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这群杂碎真会挑时候!可是怀里这个……算怎么回事?!】
【她好像在发抖?吓到了?也是,深闺里养大的姑娘,哪儿见过这场面。】
沈清辞确实在“发抖”,但并非全然因为恐惧,更多是一种混杂着重生震撼、确认读心术真实存在以及近距离接触谢景珩的复杂战栗。
她顺势将脸埋得更深,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别动。”头顶传来谢景珩压抑的低喝,是对她说的。
【还是别抬头了,这血溅到脸上可不好看。】
沈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