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六郎独自端坐在奎华楼一层厅堂,指尖抚过琴弦,轻轻弹唱,那是没一个调能听的。本身就已五音全失,加上此刻害怕的不行,那声音中更是多了数分恐惧。
四周静得骇人。忽然,萧六郎发出一声惨叫,捂头颤抖。等了良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抬头一看,原来只是风吹灭了火苗,他连连拍打胸脯安慰自己。
接着,那难听的唱曲儿又响了起来,楚倾躲在暗处,烦躁地左顾右盼,强忍着抄起酒杯砸上台去的冲动。
虽然云澈说不用掺合,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近一个时辰,无意识地揪掉了白猫极乐好几撮绒毛,惹得极乐不满地甩尾躲开。
思来想去,又在房中来回踱了数圈,听到对门云澈厢房内隐约的对话声息,以及随后响起的脚步声,心一横,匆匆对极乐嘱咐了几句,便兀自下楼,隐入夜色之中。
亥时已过三刻,突然房檐上“砰”的一声沉闷重响,接着传来脚踩瓦片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一小童身影,年龄不过六岁,当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楚倾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孩子通体皮肤泛着尸瘢般的紫绀色,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有两颗硕大的、惨白的球体嵌在眼窝里,远看如同脸上粘着两个剥壳的熟鸡蛋。
但是细看后,却发现不管从哪个角度,不管离得多远,那双白目都死死盯着你,像幽魂盯着濒死的猎物。
“你该守约了。”耳边响起那童子的声音。
萧六郎吓得猛然跌坐在地上,双手颤巍巍地指着那童子:“你…你怎么说的话?”
楚倾这才发现,刚那童子并未开口说话,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童子似是被萧六郎这倒霉怂样惹得不耐烦了,他脚尖未动,身型却好似被无丝细线拽起,凌空化作道青紫色的残影,只瞬间便来到了萧六郎的眼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放在平日,看到一个六岁孩童掐着成年人的脖子只觉得滑稽,定还要笑骂那家长管教无方。萧六郎此刻却只有恐惧,脖子传来的力道证明这并不是普通的孩子,那白目阴森森的盯着他,未开合的嘴却传来话语:“东西呢?”
房梁上寒光一闪,陆献南已拔剑跳下,不由分说朝着童子刺去。
待到童子松手后退,陆献南却剑势不收,手腕翻转,横削向童子腰际。
童子足尖轻点,身子向后飘开半尺,剑锋擦着其衣角掠过。
一时间剑光缭绕,那童子却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姿态虽略显狼狈,却毫发无伤。陆献南久攻不下,剑势愈发凌厉。
童子瞅准他一个直刺的间隙,猛地俯身前冲,竟从陆献南腋下钻过,同时反手一掌拍向其肋下。陆献南一惊,急忙回剑格挡,童子却已借力向后翻出丈余,轻飘飘落地。
“没信用!真该死!”话音未落,那童子飞身而起,直冲向此刻正捂着脖子,手脚并用逃离战场的萧六郎而去。
萧六郎还没爬几步呢,只觉头皮一紧,那童子竟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提着头皮就往门外跑!
“啊…疼!疼啊!我的头…头皮…要裂了!”萧六郎呲牙咧嘴地喊叫,那童子却仿佛听不到。
见状,陆献南身形猛地顿住,刚要闪身去拦,另一持剑的身影却快他一步挡在门口,定睛看去,是藏在楼外的寂无悔。
那童子见前方骤然闪出个拦路的,细小的眉头不悦地蹙起,脚下速度却丝毫未减。他左足猛地钉死在地,稳住身形,借着前冲的力道,右手使劲一甩!
萧六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脚瞬间离地!这童子竟将自己当作鞭子扫向寂无悔!
“啊————”一声惨叫仿佛要冲破房顶,冲向天际,听得众人头皮发麻,喊得萧六郎眼中飙泪。
如果情况允许,他甚至想把舌头拉出来跳个绳以缓解痛苦。
寂无悔急忙将剑收回,防止误伤到萧六郎。
童子又拽着萧六郎的头发把人收了回来,霎时间,空中飞起数根青丝,萧六郎叫得既惨又尖,完全可以放到村口打鸣。
“曲儿弹得难听,叫声也这么难听!”那童子咬牙切齿道。
“你说的是人话么?疼还不让人叫了!”萧六郎满面是泪,双手护着自己的头,完全顾不上害怕了。跟疼比起来,那骇人的白目都眉清目秀起来,“你到底是不是人啊?知不知道扯头皮有多疼!”
寂无悔和陆献南抬手执剑同时向童子刺来,刀锋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破风声。童子只微微一避,便躲开了两道剑锋。寂无悔看准机会,手腕下压,剑尖朝着童子的眼睛刺去。
童子伸出手,一把握住剑锋,鲜血顺着紫色的指缝流出,他却连眉毛都未皱。手一使劲,将寂无悔连剑带人拉向自己的脸。
寂无悔见童子竟不知疼痛,愣了神,想收回剑却发现那童子力道大得出奇,硬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脸同那无珠的白目越来越近……那白目有魔力似的吸引着他,让他无法错开眼睛。
两目相差不到三寸,寂无悔竟看到那白目中自下而上浮起一团黑雾,冲出眼球冲出眼眶,径直砸向他的脸!他瞬间便失去了直觉,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陆献南大喊一声:“寂无悔?”却也来不及去管,五指扣住剑柄狠狠砍去。
那童子双腿狠狠下屈,一头撞向陆献南的腹部,这一撞将其撞出十余米。
“哼!”童子轻哼了一声,正要提着萧六郎夺门而出,“嗖!”一支白羽朝两人飞来,准确的来说是朝着童子飞来。
童子只好松手后退半步,那白羽沿着他鼻尖飞过插到一旁的柱子里。来不及回头看那白羽如木几分,楚倾便一拳击中他的后腰,“咚”的一声把他击到柱子上,后背隐隐作痛,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那柱上的白羽末端此刻正囊进他的肉里。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能从迟钝的动作中看出疼痛。
“你是谁?”童子问。
“教育你的。”楚倾答。眼神一瞥,看到萧六郎颤巍巍地伸出五指对他道:“救我啊………头好疼……”楚倾叹了口气,纵步如飞来到童子身后,举起手刀朝童子脖颈处砍去。
童子反应迅速,一下子察觉到身后有人,点地撤出数步,刚一抬头便对上飞来的三只白羽,急忙双臂交叉成十字护住双目,“当当当”白羽纷纷打在他手臂之上。
“上当啦!”耳边响起楚倾的嘲笑,他急忙看向右手,萧六郎已然被人掳走。
童子嘴巴做不出表情,但那瞪圆的白目和紧紧蹙起的眉头表达出他的愤怒。当即右腿屈起正要再战,只听门口传来一女声:“乩童!”他慌忙朝声音处看去,看到那紫衣飘飘后,便来不及再管萧六郎,脚尖一点飞出窗台。
门口那紫衣也顺势掉转方向,似是去追了。
沈渊亭匆匆赶到时只见这片狼藉,连忙先扶起离得最近的陆献南。
陆献南只是腹部被撞疼的起不来,但意志还算清醒,忙颤巍巍地指着寂无悔的方向道:“快,先去看看那边。”
闻言,沈渊亭先是轻轻将他平躺在地上,随即疾步来到寂无悔身边,连唤数声,却未得到回应。
楚倾走过来问:“公…子,可安顿好了?”
“你?”沈渊亭有些惊讶,两个玄门少宗主被打成这样,定不是普通的妖灵,楚倾竟然毫发无伤,“派了百人将殿下护在汇丰楼,有一只猫从窗户跃进来,怎么叫也不从殿下怀里出来,看着像是你那只。”
楚倾点点头,然后指着萧六郎问:“殿下可是需要他那戒指?”
“说实话,不是殿下想要,现在的情形来看,是妖灵盯上了这戒指。”沈渊亭道:“先不说别的,寂无悔这是怎么了?”
楚倾蹲下身,盯着寂无悔的脸研究了一会,伸手掐了把人中,又扒开眼皮看了看,发现他双目涣散,于是淡淡道:“中邪了,天亮之前死不了。”
“啊?”沈渊亭和陆献南大惊失色。
陆献南道:“楚兄,什么叫天亮之前死不了?”
楚倾不以为然道:“就是天亮之后才死呗!”
“…………”
沈渊亭忙抱起寂无悔,声音微微颤抖,“这可开不了玩笑啊,寂无悔可是朱天宗两位真人的公子,不能死啊!”
“他自己学艺不精,打不过邪祟还有理了!”楚倾抱臂睥睨道。
“唉…这可…唉…这可怎么办啊…”沈渊亭抱着的手又紧了紧,神色紧张,“各宗皆是因应召寻仙队而来,现在寂无悔生死难定,皇家和殿下不可免的要给出说法。”
闻言,楚倾微微一怔。思忖片刻,随即叹了口气,迈步来到萧六郎面前,“东西呢?你既已让它现世,仙家之物自然会引来许多人觊觎,刚才你见了,现在都不光是人在惦记着了。留在你身边,非但不是祥瑞,反倒成了催命的祸根。它跟你一日,你就一日不得安宁。”
“谢谢道人救命之恩……谢谢殿下救命之恩……”萧六郎不停躬身,边说边开始宽衣解带,“我愿将此物递交给皇家,助寻仙队早日找到昆仑仙人,除尽天下邪祟。”
楚倾惊道:“你干嘛?”
萧六郎满脸讪笑:“藏得深了点儿。”
摸索了半天,最后从衣服最深处的薄纱层里抠出个油布包开始剥。剥了几层后,露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又露出一精致的棉布袋,终于从那布袋里用食指和中指捻出一枚戒指和一张纸。
那戒指比普通的扳指要小很多,样似枯藤,藤纹间游动着熔金般的细丝。萧六郎道:“这张纸是我祖送昆仑仙人时所绘的行路图,粗略的记载了所经的地址,或许也有用。”
楚倾一把将两个物品接过,对沈渊亭道:“走吧,你背着那个昏迷的,回汇丰楼。”转身拉着陆献南的一只胳膊就往外拖。
陆献南忙道:“别拖了,我觉得自己走还能死得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