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能喘口气了。”王彩霞一屁股坐在刚铺好的床铺上,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宋知青看着冷冰冰的,人还挺细心,连门窗都帮咱们修了。”
李红兵冷哼一声,把行李重重扔在床板上:“装模作样。不就是想在新来的面前表现表现?我看他准是看上某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了。”
林晚正在整理母亲给她准备的雪花膏和梳子,听到这话手指一顿,却没有接话。
她将梳妆用品在床头摆好,又取出母亲绣着茉莉花的手帕仔细叠好。
这些带着城市生活痕迹的小物件,在这间土坯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晚晚,你这雪花膏真香。”王彩霞好奇地凑过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盒子。”
“是我妈从华侨商店弄来的。”林晚轻声解释,犹豫了一下,还是挖了一小块抹在王彩霞手背上,“你要喜欢,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用。”
王彩霞受宠若惊地闻了闻手背,脸上绽开笑容:“那怎么好意思......”
“资产阶级的臭毛病。”李红兵在一旁冷冷地说,“到了农村还摆这套,等着被批评吧。”
林晚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红兵:“李同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保持个人卫生和整洁,是对自己和别人的尊重,这与资产阶级无关。你要是觉得看不惯,可以向支书反映。”
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红兵被噎得说不出话,愤愤地转过身去整理床铺。
王彩霞偷偷对林晚竖了个大拇指,压低声音:“说得真好!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欺负人。”
林晚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她走到窗边,透过刚被加固的窗棂望向外面。
夕阳西下,远山如黛,梯田里还有社员在劳作,嘹亮的山歌随风传来。
“我们去打水吧。”林晚转身对王彩霞说,“既然来了,就要学着适应这里的生活。”
王彩霞立刻跳起来:“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林晚和王彩霞端着从井边打来的、略显浑浊的井水回到宿舍,简单擦拭了一路的风尘。
还没来得及好好整理行李,门外就传来了宋时彦平稳的嗓音:“收拾好了吗?带你们去食堂。”
他的声音刚落,隔壁男知青宿舍的门也开了,几个男知青正好走出来。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高的男青年听见这话,夸张地挑了挑眉,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同伴,压低声音笑道:
“哟,咱们宋大知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还亲自当起向导来了?”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们这些老知青都知道,宋时彦能力强,性子也冷,平日里除了必要的生产安排和集体活动,很少见他主动与谁多打交道,尤其对新来的女知青,更是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宋时彦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神色不变地看着从女宿舍走出来的三个姑娘。
李红兵率先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彩霞拉着林晚跟在后面,林晚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想引起太多注意。
但她出众的样貌和气质,在昏暗的暮色里依然像会发光一样,瞬间吸引了所有男知青的目光,先前那个调侃的瘦高个也看得愣了一下。
“走吧,食堂就在前面那排房子的尽头。”宋时彦言简意赅,转身在前面带路。
食堂同样是一间宽敞的土坯房,里面摆着几张长长的木桌和条凳,已经有不少知青和本地单身汉在排队打饭。
空气里弥漫着玉米糊和蒸土豆的味道。晚饭很简单,每人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玉米碴子粥,一个杂面窝头,外加一小勺咸菜疙瘩。
宋时彦帮她们指了排队的位置,等她们都打好了饭,才去打了自己的那份,然后很自然地走到了林晚她们这一桌坐下。他这个举动,又引来了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王彩霞试图活跃气氛,小声跟林晚讨论着窝头太硬,粥太稀。
宋时彦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
他吃完最后一口窝头,用随身带的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抬眼看向桌前的三个新面孔,语气平淡地通知:
“明天开始正式上工。早上六点,在打谷场集合,由生产队长分配任务。”
“六点?!”王彩霞第一个惊呼出声,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她瞪大了眼睛,“天都还没亮透吧?” 她在纺织厂做临时工也没这么早过。
李红兵虽然没说话,但皱起的眉头也显示了这个时间对她的冲击。
林晚正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没什么味道的粥,闻言握着碗边的手指微微一紧。
六点……她在城里的时候,这个时间通常还在温暖的被窝里,母亲会轻手轻脚地把早餐准备好。
巨大的生活落差让她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但她很快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的情绪,只是轻轻放下了碗,低声道:“知道了。”
宋时彦的目光掠过林晚微微收紧的手指和低垂的眉眼,他补充道:
“秋收刚过,现在主要是农田水利建设和积肥任务,不算最累,但要准时。迟到会影响工分考核。”
他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食堂的晚饭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玉米碴子粥的稀薄和窝头的粗砺,让林晚的胃里感到一种陌生的空落感。
她沉默地跟着王彩霞和李红兵,沿着来时那条昏暗的土路往回走。
深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衣,加快了脚步。
走到那排知青土坯房前,唯一亮着光的就是她们的宿舍窗户,昏黄的光线从窗纸的破洞中漏出几点。
王彩霞快走几步,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发现另外两位女知青已经回来了,正围坐在一张小桌旁就着煤油灯缝补衣物。
加上早到的李红兵,以及刚回来的林晚和王彩霞,这间不大的宿舍总算全员到齐了。
“你们回来啦!”一个圆脸大眼睛、看起来十分面善的姑娘热情地招呼,她看向林晚和王彩霞。
“我是刘晓玲,比你们早来一年。”她又指了指旁边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模样温婉的姑娘,“这是张招娣,我们屋的‘巧手’,衣服破了找她准没错。”
张招娣抬起头,对林晚和王彩霞腼腆地笑了笑。
“我叫王彩霞!”王彩霞立刻自来熟地接话,然后拉着林晚介绍,“这是林晚,我们一火车来的!”
林晚也礼貌地朝刘晓玲和张招娣微笑点头:“你们好。”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已经坐在自己床边、面无表情的李红兵,心里还是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另外两位室友看起来是友善的。
这时,坐在刘晓玲旁边另一个剪着齐耳短发、模样伶俐的姑娘王丽娜,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林晚,开口道:
“听说你是宋时彦接来的?”她不待林晚回答,便带着几分夸张的语气继续说。
“他可是我们公社出了名的‘冷面阎王’,平时对女同志都是爱答不理的,没想到今天这么积极,又是接站又是修门的。”
林晚被这直白的调侃弄得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微微垂下眼帘,笑了笑没说话。
刘晓玲看出她的不自在,连忙打圆场:“丽娜,你别瞎起哄!宋同志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性子冷,不太爱说话。
他是从京市来的,听说家里是军区的呢!”她后半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感。
“对了,听说你今天在火车站差点摔了,是宋时彦扶住你的?”王丽娜显然消息灵通,继续八卦,眼神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林晚心里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事传得这么快,只好轻轻点头:“嗯,是个意外。”
“难怪呢!”刘晓玲恍然大悟似的,笑着拍手,“英雄救美,果然待遇不一样!咱们宋大知青这块冰,看来是要被融化了?”
她这话一出,连腼腆的张招娣都抿嘴笑了起来,王丽娜更是笑出了声。
王彩霞也跟着乐,只有李红兵在那边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林晚被她们笑得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动人,她小声辩解:“没有的事,你们别乱说……”
说笑间,林晚想起母亲的叮嘱,便打开那个沉重的行李包。
取出母亲苏玉珍精心准备的、用油纸包好的水果硬糖和一些动物饼干。“我带了点零食,大家一起尝尝吧。”她将东西放在小桌上。
“呀!水果糖!”王丽娜第一个惊呼。
“还有饼干!”刘晓玲眼睛也亮了。
连张招娣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些在城里也算稀罕的零嘴,在乡下更是难得一见。
王彩霞在火车上已经见识过林晚的“储备”,此刻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连一直冷着脸的李红兵,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瞟了过来。
“这……这太贵重了!”刘晓玲虽然馋,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我带了很多,大家别客气。”林晚微笑着,主动拿起糖果分给大家。
她先给了刘晓玲、张招娣和王丽娜,然后又塞了一把给王彩霞。
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李红兵床边,递过去几颗糖和两块饼干,“李同志,你也尝尝。”
李红兵愣了一下,看着林晚递过来的东西,和她平静温和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接了过去,声音很低地说了句:“……谢谢。”
分享了零食,宿舍里的气氛明显更加融洽了。
刘晓玲和王丽娜围着林晚,问她城里的事情,王彩霞不时插话补充,张招娣则安静地听着,手上还在缝补着一只袜子。
李红兵虽然依旧没怎么参与说笑,但独自坐在床边剥糖纸的动作,也少了些之前的尖锐。
林晚看着这一幕,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母亲的策略似乎起效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能有几个友善的同伴,总归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