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钟,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安东市,文山区北出口附近的一条小路上,一名年轻女性正独自走在坑坑洼洼的甬道上。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越发寒冷,尚未蒸发的积水混合着污泥形成了一个个小水坑,裤腿一不小心就会沾上泥点子。
寒风刮擦着面门,毕明一边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明里暗里的小“陷阱”,一边忍不住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毕明嘴里哈出一团白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并将它们揣进外套兜里。
街角的ATM取款室和药房牌匾是附近唯二还亮着的光源。
毕明从抽兜里抽出手,上前推开取款室的门……一股酒气猛然灌入鼻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影。
好在是个人,不是别的什么。
呼……吓了她一跳。
看背影是一个男人。
一个身穿黑色外套头戴鸭舌帽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外加一名醉汉……
毕明正打算从兜里往外掏钱的动作一顿,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她在考虑要不要多走几百米去另一条街的ATM那取钱。
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正背对着毕明,捣鼓着里面的那台取款机,从始至终都没有扭过头看她一眼。
应该……没问题吧。
天太冷,路太黑,家里催的太急,她实在不想再多走一段路绕去另一间取款室,万一那边也有奇奇怪怪的人呢。
毕明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不觉,就听见兜里传来手机铃声,她稍稍犹豫一下后便顺势接起,一个尖锐中带着刻薄的声音从听筒中透出来:“明明,让你准备的钱你准备好了没有啊,你弟弟这边还急等着用呢!”
毕明正要开口,对面又传来另一个声音,是一个年轻男人,“姐,你快点打钱救我!对方说了,我不赔钱他们就报警!”
“明明,你听到没有,人家对方要报警抓你弟弟呢!小辉可是你亲弟弟,他的事你咋这么不上心……”很显然,中年女人从毕明口中没有听到令她满意的答复后,一连串的指责随即脱口而出。
这一声又一声的指责仿佛是带着尖刺的匕首,一下又一下扎在毕明的心口,她眼眸泛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说道:“妈,你也知道,我这才刚上班,手里的钱不够……”
“不够那就去借!找你们宿舍的室友借,找你班上的同学借,找你老师借,你又不是没借过,过后还她们就是了,难不成你的面子还能比你弟弟更重要?小辉他可是咱们老毕家的根!”中年女人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另一台取款机旁的男人微微侧头看了毕明这边一眼。
毕明察觉到了,她突然觉得有点难堪,虽然这里并没有认识自己的人。
“我……”毕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哽咽,她吸了吸鼻子,“妈你先别着急,我这就给你打钱。”
这句话顿时平息了中年女人的怒火。
“嗯,还打你爸卡上,他那有短信提醒。”中年女人说完这句,主动挂上了电话。
ATM取款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毕明吸了吸鼻子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这是她提前数好的,刚好一万元整。
点击“无卡存款”选项,毕明苍白的手指有些僵硬地跳跃在面板上,输入那串早已被她熟记于心的19位卡号……
就在毕明想要把钱全部放进卡槽的时候,一旁的男人突然动了!
就见他快速窜到毕明身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钞票,然后扭头就往外跑。
毕明一个不察被人钻了空子,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蒙面男子的手已经搭上了玻璃门。
不能让他跑了!
这是毕明现在唯一的念头。
她出于本能一下子扑上去搂住了对方的腰,也许是这个动作用的力气太大,男人被她带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别走,你把钱还我!”毕明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死抱住男人不撒手。
男人见自己的腰被抱住,他低头就开始掰那双禁锢自己的手,饶是毕明力气再大,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人发了狠的撕扯。
剧痛从手指上传来,毕明迫不得已松手,但还是有些不死心,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绝不能让这人就这么跑了,否则这一万块很有可能就追不回来了。
毕明的手指在疼痛之下渐渐脱力,男人趁机给了她一个肘击,毕明吃痛弯腰,而后顺势抱住男人的小腿,她低声哀求:“求求你别把钱拿走,那是我好不容易筹来的!”
男人见甩脱不开,转身用另一只脚狠狠踢了踢地上的毕明,有好几下都明显是对着头部去的。
他狠声威胁道:“你赶紧给我撒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毕明依旧紧紧抱着对方的小腿不放,她的嘴唇已经被男人踢肿了,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抢劫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现在把钱还我,我可以不……报警……”
中间那句男人没听清楚,他只听到了“抢劫十年以下”“报警”几个字。
“特么的,老子只不过是拿你几个钱应应急,你居然想报警抓我!”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袭来,无数拳头落在毕明的身上,几分钟过后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即使这样,毕明还在惦记着那沓被抢走的钱,那是要打给家里的钱,是给弟弟的钱……
“求你……给我留点……”
“留尼玛留,你个撒币!”男人已经非常不耐烦,借着酒劲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一下子攮进了毕明的腹部。
一下、两下……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下了,殷红的鲜血在地面上散开,氤湿了那件米白色外套。
年轻女生苍白着一张脸,配着一头黑色长发,圆溜溜的眼中透露着些许惊慌失措,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一切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带着口罩的男人豁然惊醒,他望着自己手上攥着的那把弹簧刀和地上躺着的人,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杀……杀人了!!
地上那个女生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直勾勾地望向行凶者,刚捅完人的赵思伟看着自己袖口上沾染的大片血迹,越发惊慌。
在二人刚才的争执中,那沓百元大钞散落开来,像一床粉色薄被那样轻轻搭在了女生的身上。
还有一些已经沾染上了血迹。
尽管如此,赵思伟在短暂的权衡之后还是选择把它们都收刮起来,一股脑地塞进衣服口袋里。
他一边塞钱,一边嘀嘀咕咕:“你、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谁家好人没事儿大晚上出来溜达……这钱就算是我不拿你也留不住。我都看出来了,你就是个伏地魔,这钱与其拿去给你那吸血鬼弟弟平事儿,不如先借我花花……”
赵思伟一边碎碎念,一边快速地往兜里揣钱,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到自己:虽然不小心捅了人,但也不能全赖他,都怪对方命不好,谁叫她大晚上的出门瞎逛,她就是点子背。
赵思伟把绝大部分钞票都捡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张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他稍稍犹豫一下还是选择了放弃。
门扇开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来一阵凌冽的寒风,毕明在挣扎了片刻后还是闭上了双眼。
……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地上躺着的人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极速抖动,像程序紊乱一般震颤了十几秒,而后忽然恢复了正常。
毕鸣胳膊肘杵在地上借力,慢慢坐起来,她背靠在离自己最近的墙壁上,开始观察四周。
这里最为显眼的就属地面上的那滩血迹了。
“流这么多血……这要是一个人的估计活不成了。”
据毕鸣推测,这里应该刚刚发生过一起血案,凶手是谁尚未可知,但受害人么……
毕鸣举起自己的双手,很明显它们的状态不太对劲,确切的说是有点扭曲。
“断了?”
毕鸣试着活动手指……嘶!
不光疼,还有几根不那么听使唤。
破案了,受害者正是“自己”。
确切的说,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穿越?
穿书?
魂穿?
还是……自己觉醒了第四人格?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的话……啧,看来得重新换个心理医生了。
毕鸣一只手捂着受伤的腹部,一只手撑着身后的墙壁缓缓移动,试探性地活动起僵硬的四肢。
就在此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毕鸣在稍稍犹豫了那么一瞬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嗓音有些尖锐刺耳,“喂,明明啊,钱什么时候打过来呀,你弟弟这边等着用呢,人家可是说了的,不能白挨打,如果咱们不赔钱人家就要去告我们,让你弟弟去坐牢……”
中年女人说了半天,发现对方竟然没有一丝回应,她的语气也变得越发不耐烦起来,“欸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钱凑的怎么样了你倒是给句话呀,让你办点事怎么这么磨唧,小辉可是你亲弟弟,你这个当姐姐的可不能不管他!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这个死丫头倒是说话呀……”
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一些,使耳朵暂时远离了噪音的荼毒,毕鸣看向屏幕上亮起的两个大字——妈妈。
原来是这具身体的妈妈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仿佛是被触动了某项开关,一些记忆如同电影般迅速划过毕鸣的脑海。
——时间倒回一天前。
刚刚从政法大学毕业正在律所实习的毕明接到了来自老家父母的电话,在电话里他们声称儿子小辉和女朋友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与人发生争执,小辉不小心拿酒瓶给对方爆了头。随后对方去了医院包扎,万幸没有造成什么重大伤害,只是额头破了个口子。
但也因为对方额头破了,现在人家要求毕家辉这边赔钱,否则就要报警抓他。
其实在这起纠纷中对方并不是完全被动挨打的那一个,他们一共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两个男的都动了手。
但问题是,在这起纠纷中是毕家辉先动的手,对方随后才还的手。
毕父托关系找了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熟人”咨询过,说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动手的三人一块搂进去,被定义为“互殴”。
要么,就是把先动手的毕家辉搂进去,定义为“寻衅滋事”。
如果你要问这在外面好端端的吃着饭为什么会打起来,会不会是对方先挑的事儿?
毕父派出所那位“熟人”说了,他们可不管那些个有的没的,只管按结果抓人。
不要怀疑,现在基层法务工作执行起来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现在对方揪着这个点不放,扬言要毕家辉赔钱,开价四万,否则就要送他进去蹲笆篱子。
这一听说儿子有可能被拘留,毕家夫妇俩急了,赶紧给远在安东市的女儿毕明打电话,要求她想尽一切办法筹钱救弟弟。
这个“想尽一切办法”就有点意思了,毕鸣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这几个字,而后突然就笑了。
让一个刚刚参加工作,在异地无依无靠拿着微薄的实习工资,还要自行负担房租水电生活费的22岁小姑娘一天之间筹集四万块钱……
嗯,这毕家父母可真有意思。
毕鸣低头看见“原主”脚上那双已经浸染了鲜血的休闲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牌子,以原主的消费水平来看八成就是在网上几十块钱淘的。
女儿都节俭成这样了,当父母还敢张口就要四万块钱。
关键问题是,原主还真听她父母的话去借了。
而且从原主记忆里毕鸣还扒拉出一件事,毕明这姑娘她大学四年的学费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挣来的,家里只给她提供过大一第一学期的生活费,之后再没给过这个女儿一分钱。
并且,毕明还需定期给家里打钱,美其名曰“反哺”,且她还时不时的受到弟弟毕家辉打着亲情名义的“借款”。
与其说是借款,不如说是光明正大的讨要。
反正借出去的钱从来没见毕家辉还过。
这不就是纯纯一血包么。
关键是毕明和毕家人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形ATM取款机”这个游戏大家都玩的乐此不彼,沉溺其中。
“命是你自己丢的,这具身体也不是我强占的,我反正不需要,有本事你就诈尸还魂拿回去,有意见你跟老天爷提。”毕鸣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会儿,她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任何异样。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毕鸣再次按下接听,里面传来一阵尖锐的指责:“死丫头,你死哪去了?你竟然敢挂我电话!钱呢?我问你钱呢!”
一张臭嘴,不是“死”就是“钱”,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就是喽。
“毕明,你到底给没给你爸卡里打钱?”中年女人再次发问。
毕鸣把手机贴近嘴边,只说了一个字。
“滚!”
随即她就刮断了电话。
想要钱?
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