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山洞内弥漫着乳白色水雾，钟乳石上的水珠不疾不徐地滴下，触及雾气后迅速凝成冰珠子砸落。洞府越往深处雾气愈浓郁，最终在宽口浅底的水潭上方几乎凝成实质。
水潭中央，青衣女子盘腿悬坐，周身浸满水雾。她双眸紧闭，苍白干裂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额间冷汗不断。
须臾，周遭灵力急速涌动，顺着水潭中人的呼吸纳入其筋脉之中，磅礴灵力如罡风般撕刮她的衣裳，在皮肤上留下无数道细窄伤口。
纪千霜贪婪地吸收着灵气，枯竭已久的筋脉久逢甘霖，一缩一张多次处于断裂边缘。纪千霜生生扛住筋脉即将崩断的痛楚，一次次运转周天，彻底打通经络堵点。
“轰！”
随着灵气尽数吸纳殆尽，水潭轰然炸开，在纪千霜身后惊起几米高的水柱。
水珠落在纪千霜眼睫处散开成一道水帘，她缓缓睁开双眸，眼尾拉出一条窄长凌厉的弧线。
“你太乱来了！”
一只由灵气凝成的狸奴从纪千霜丹田里飞出，脸上和人一样透着不满和责备，口吐人言：“我虽然带你回到十八岁，可你的筋脉和灵骨是回不来的！”
纪千霜抬手捏住狸奴后颈，往丹田处一拍，“一时没忍住。”
敷衍得毫无遮掩。
狸奴腹诽两句，但还是顺着纪千霜的动作回到了她的灵台。
狸奴阿雲原是此界界灵，由于上一世洛瑶用不知名的手段吸食此界气运，搅得本就不算稳定的云天界更加动荡，阿雲为维护云天界秩序才找上最初被洛瑶吸走气运的纪千霜。
阿雲本想取巧，不曾想纪千霜竟生猛地和洛瑶同归于尽。
而集一界气运于一身的洛瑶重伤即将陨落，云天界也岌岌可危。为了不让云天界就此消失，阿雲燃烧了自己的力量，拖着纪千霜回到了她还未坠入离渊境时期。
逆转时空之后，阿雲所有的灵力只够维持它化为一只狸奴，躲在纪千霜体内休养生息。
*
乾明峰。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手一甩一甩地提着一檀木食盒，走到一处院落雀跃张望，“小师妹！你可在屋中？”
回答他的是“吱呀”一声，一位身着蓝白弟子服的少女缓步走出，袖口和袍角用银线勾勒几朵海棠，一双杏眼清澈见底，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徐师兄，进来坐吧。”
徐子晟走进去，献宝一般打开食盒，“师妹，这是我特意让外门的弟子下山采买的桂花糕，你快尝尝。”
洛瑶唇角弯了弯，削葱根般的手指拈起一块尝了一口，甜得腻人。她顿了顿，赞叹道：“很好吃，师兄有心了。”
转罢，她不经意提了一句：“二师姐今日也该回来了，一会儿我也拿些去给她吧。”
徐子晟眉头一拧，摁住食盒，脱口道：“给她做什么？小师妹你忘记你这半月的伤拜谁所赐了？”
半个月来，徐子晟唯恐洛瑶养伤闷得很，想尽法子弄了不少吃食玩意儿来与她解闷。此时一提，他立时就想起今日那纪千霜禁闭就该结束，想必也快回乾明峰了。
思及此，徐子晟当即就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小师妹，你在屋中好好养伤，我去替你讨一个公道！”
“诶！”洛瑶连忙拉住他，“比试台上，一时失手实在正常不过，你莫怪二师姐。”
洛瑶将她吃过的那碟桂花糕端出，剩下的一碟连着食盒递给徐子晟，翦水秋瞳柔柔地凝着徐子晟，道：“这些给二师姐，就当替我赔个罪，可好？”
徐子晟耳廓红了红，道：“好。”
他接过食盒，急急忙忙离开，刚巧遇见刚回来的纪千霜。
“纪千霜，站住！”
徐子晟一见到她立时没了什么绮思，只一阵怒火袭上心头，径直去捉纪千霜的手臂。他的指尖甫一触碰纪千霜的袖口，下一霎一阵白芒亮起，陡然攻向徐子晟胸口。
徐子晟措手不及，竟直接遭击飞了出去，檀木食盒也连带着甩出，黄澄精致的糕点碎成几瓣。
徐子晟脸青了又白，只觉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都是朝着他来。他黑着脸擦掉嘴角血迹，冷着声音道：“纪千霜，我可以不与你计较这些，但你最好立即去跟洛师妹赔礼道歉。”
那头的纪千霜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径自打开置物箱，里头存放的是她先前找寻的凝水珠。
徐子晟见纪千霜久久不回话怒意更甚，正要怒斥，却见纪千霜不紧不慢地从柜中拿出凝水珠，不带半点情绪的眼眸望向徐子晟，“上品凝水珠，两百颗上品灵石。”
徐子晟被纪千霜冷淡的眼神噎了一下，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望过去。凝水珠不过拇指大小，通体碧蓝，珠中隐隐有光华，如水缓缓流淌，莹莹生辉。
“啪。”
纪千霜关上箱子，手心里握着凝水珠，淡淡道：“要么?”
徐子晟不耐地“啧”了声，取下腰间的储物袋扔过去，讽刺地笑道：“掌门师伯是短了你的灵石吗？一颗品质好点的凝水珠也敢狮子大开口，要不是快到阿瑶生辰……”
不等他说完，面前的院门便“砰”的一声合上了。
徐子晟接住被抛过来的凝水珠，一阵气结懊恼：该死！又被纪千霜牵着鼻子走了。
那厢，纪千霜回到屋中，体内的狸奴阿雲便蹿了出来，尖叫道：“你方才攻击徐子晟做什么？！”
它急切地在空中上蹿下跳：“你要和徐子晟打好关系！不然他还是会帮着洛瑶针对你，那我带你回来不是白费力气？”
纪千霜点了点储物袋中的灵石，抬手将凑得过近的狸奴弹开，嗤笑一声道：“我自会遵守契约，但你也得遵守，不要妄图干预我的行动。”
阿雲的灵体扭曲变形，片刻后才挣扎着恢复原状。它不情不愿地蹲坐在木架上，嘟囔着威胁纪千霜：“哼，要是你做不好，就别怪我直接操控你。”
“唰！”
一道灵力直直击中阿雲的灵体，直直绞住它，越绞越紧。阿雲尖细的嗓音叫得凄厉，它迅速解散灵体，躲到墙角，忽闪着一双猫瞳警惕地瞪着纪千霜。
纪千霜轻声道：“若是你下次再说这种话，我们之间的契约也不必继续。”
阿雲看着纪千霜黑沉沉的瞳孔，尾巴上的毛炸开，它知道纪千霜向来说到做到。
纪千霜不再管它，一丝不苟地画出一个聚灵阵，将方才所得的二百上品灵石俱放入其中，随后掐出一道禁制隔绝外界。
“替我护法。”纪千霜交代了一句，便打坐冥想。
阿雲哼哼唧唧地抱怨，但一人一猫毕竟是利益共同体，它乖乖地跳下来守在一旁。
纪千霜意识下沉，顺着筋脉没入识海。
纪千霜的识海十分广阔，但是却干涸得只有浅浅一层灵力在流动，铺天盖地的浓郁黑雾笼罩在那一层泛着金线的水纱般的灵力上，二者碰撞挤压，不断搅动着识海。
修士识海往往是最静谧深沉之处，一旦混乱便会带来钻骨入髓、拨动神经之痛，更遑论如纪千霜这般激荡混乱的识海。稍有不慎，轻者修为退步，重则走火入魔。
纪千霜的身体在离渊境浸染数十载，离渊境灵力稀薄，魔物丛生。纪千霜失了灵骨，拼着一口气汲取那点微弱的灵力修炼，竟生生结出了金丹。
然而离渊境里的金丹修士无异于一块肥肉，是个魔物都想上来啃上两口。
刚渡过雷劫的纪千霜正值虚弱期，她甚至来不及调息便陷入无休止的战斗。若非最后与阿雲结契，只怕纪千霜早已葬身那条金丹后期的虺蛇腹中。
重溯时空耗尽了纪千霜的全部修为，而她吸收的那些魔气杂质失去了压制，尽数爆发。
幸而思过崖寒潭灵力充沛，还有压制之效，才没让纪千霜就此堕入魔道。
纪千霜敛息聚神，随着聚灵阵暴风骤雨地吸纳灵力，若干灵石顷刻间化为齑粉。
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识海，粗暴地撞上魔气，像是黑暗夜空中划过的流星。顽固的黑雾边沿渐渐稀释、淡化，最终不堪抵抗，略略退后了一寸，识海中的灵力终于有小半个湖泊大小。
第二遍、第三遍……
纪千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断同魔气抢占识海领地，不知日月。
直到灵石粉末堆积成一座小山。
.
乾明峰主殿，洛瑶于殿前驻足了一刻钟，终于等到了人。
“大师兄，你回来了。”洛瑶嘴角扬起练习了百千次的浅笑。
青年面如冠玉，墨发以绸带束起，腰身挺拔，步履从容，一袭寻常白袍穿出了脱尘的意味。凌誉见她后略一顿首，梭巡一圈四周后才淡声道：“三师妹。”
“今日师尊出关，我特来迎接。没想到师兄也是今日回来，真好。”
眼见殿门打开，凌誉只点了点头：“三师妹有心了。”于是先行提步进入大殿。
洛瑶捏着袖角的手指紧了紧，咬唇跟上凌誉。
殿内，凌誉垂首向殿前一鹤发中年男子汇报历练事项。
“做得不错。再过不久便是宗门弟子试炼，这段时日你且安排着。”陈奉遵敛着眼皮，话锋一转，“怎么只有你二人，纪千霜呢？”
“回禀师尊，师妹不久前才出禁闭。思过崖劳神，想必师妹还在闭关，才未能来迎接师尊。”凌誉答道。
陈奉遵眉心微皱，面色缓和了些，叹声道：“也罢，随她吧。比试场上刀剑无眼，阿瑶随后从宗门里再拿些疗伤药物，莫要再怪罪你师姐。”
洛瑶乖巧应声，正想再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三人当即来到殿外。
只见一片祥云悬在乾明峰上空，一道光束从云中落下，直直贯入乾明峰南方。
那里是……
“二师姐？！”洛瑶惊呼出声。
几人神色各异，还是陈奉遵率先御风而行飞向光束附近。待三人赶到时，纪千霜庭院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围着院落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
“是天赐！”一弟子神情激动，“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让我见到这种异象！”
“纪师姐还真是天纵英才，才关完禁闭又突破了，莫非是要金丹了？”另一弟子酸溜溜地道。
周遭弟子猛吸一口凉气，或艳羡或酸涩。
“金丹雷劫未至，应当只是一次小突破。”声音落下，阻止了众人的议论。
众弟子闻言转头，见到来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道，低头行礼：“见过掌门、大师兄。”
凌誉颔首，唇角微扬，温和地凝向院门。
“吱呀——”
霜色皂靴踏过门槛，素净长袍划过一条弧线，墨发随风微动，面似白玉，眸如点漆。万千霞光披在她肩上，芸芸众生，唯她夺目。
“宿主气运值-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