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这片花海并不叫“血桃林”。
这里原本是一个钟灵毓秀、充满烟火气息的地方,人们在此安营扎寨、傍山而居。虽说因着地势缘故,谷内消息流通速度慢了些,但没有外界干扰,他们日子倒过得极为惬意。
据说有修士途经此处,与其间村民同吃住几日,竟毅然决然放弃修炼,选择隐居。
此说法虽有夸大的嫌疑,但能有这般故事出现,足以说明谷中生活的闲适与安逸。
但能让此地闻名的,不止于此。
得益于盆地焖锅般的功效,谷内气候温暖湿润,也因此,成片的桃花树扎根其间。每当冰雪消融、春风过境,只需一夜,所有的桃花竟能同时开放,从山腰到河谷,绵延数千里。
于是世人给此地取了个平易近人却又不俗气的名字——桃花谷。
但造化弄人,太过美好之物必然不能长存。
五百年前妄言入魔时,就恰巧途经此地。
他修为太高,魔气自然也只强不弱,桃花谷内惨状可想而知。
据人魔大战幸存的修士描述:那日谷内尖叫声、求救声不断,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皆被肆虐魔气吞没,无一幸免。
但被迫变成魔物的人们固然可怜,若是让他们逃出去,天下可就真会大乱了。
于是五位大能起头,合力屠尽桃花谷魔物,再引妄言去极寒大陆,以五人毕生修为与寿命,将他永久封印。
人魔大战持续了一月之久,那一月里,桃花谷上空红云笼罩,往日里用作浣洗的清溪都被染成了红色。
那时正逢桃花花季,人、魔的血混在一起,直将整片山谷的桃花都染成了赤红色。
说来也奇,不知那血有何功效,就算后来大战结束,又过了五百年之久,此处桃花竟然从未谢过,也未见褪色之兆,它们静静开放着,以美丽、而又恐怖的姿态。
“我们现在见到的桃花,竟是五百年前已亡之人悉心浇灌而成。”闻人熹捻起细细花枝,稍一用力,桃花就被他捏碎,殷红汁液被榨出,流了他满手。
青杏被先前咕哒的话震住了,此刻听到闻人熹话语,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眼前人,只见闻人熹微微低头,手心躺着一堆破碎花瓣。
青杏盯他:“师兄,你走神了么?”
“啊。”闻人熹拿出手帕,将手心擦净,“没有呢,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方,有些感慨。”
浓重的鲜艳色彩总是能带给人一些冲击,再加上林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们就如同置身于五百年前那片血海。
青杏有些不适,不知为何,她双脚刚踏上谷里土地,浑身上下的汗毛就都竖了起来,心中更是气结不顺,哪哪都闷。
但由于端木家族设置的禁制,他们不能再御剑飞行,也无法使用诸如“日行千里符”“传送阵”之类的术法,她只能忍着反胃穿行于桃林之间,只是走的极为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任何一点桃花。
“玄英带着陈默走的是另一条路,要比我们先到。”清和在最前方开路,他看着手中指南针,对弟子们道,“血桃林情况复杂,魔物奇多。你们都拿好自己的武器,跟紧点,估计明日就能到端木府邸,与她们二人汇合。”
“什么府邸?!”端木听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再次重复,“不能是我认识的那个府邸吧?!”
清和眼都没抬,只用了两个字便让他心态全崩:“你家。”
端木:!
他崩溃道:“为何要去我家啊?咱们快马加鞭直接去北荒大陆不好么?”
“太华山与端木家素有往来,若是途径血桃林却不拜会,岂不失了礼数?”九衢尘解释,“而且试会在秋日,还有小半年时间,没必要急着去。”
“急啊!为何不急!”端木都快跳起来了,“我们早些去,不就能更好熟悉场地么?”
沉晚笑他:“你怎么跟只猴一样?”
咕哒幸灾乐祸:“可不就是只猴子么?”
这几人又开始叽叽喳喳,青杏看着端木听竹蹦跳背影,不知是不是咕哒话语在前的缘故,她总觉惴惴不安。
端木听竹年龄尚小、天资卓绝,前途该是一片灿烂才对。
青杏不想他就悄无声息死在此处。
但饶是咕哒,也只知端木听竹死亡结局,却不知晓他是如何死的,青杏自然也无从防起,她只能提高警觉,做好随时画法阵的准备。
血桃林上方乌云蔽日,他们无法分辨现在到底是何时,只跟着清和不停地走着。附近景色大都一致,这样久待下来,青杏觉得自己都快丧失了辨认方向的能力,更别提现在还有越来越浓的白雾。
前方桃树越来越密集,青杏原本还和沉晚并排走着,现下被挤的没法,她只能稍稍落后一步,整个队伍也变成了竖着的一长条模样。
为着避免有人落队,闻人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根柔软丝线,再用灵力将丝线缓缓缠绕在各人手腕,将一行人串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雾气越来越大了呢?”周遭环境太过阴森,沉晚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我们……应该不会迷路的吧?”
“不会。”谢煜舟放慢脚步,好让自己离她近些,他宽慰道,“清和长老的指南针从未出过错。”
咕哒闻言,幽幽开口:“哪有这么绝对的事。”
它本就飞在沉晚身后,刚刚一直闭着嘴,沉晚没意识到它的存在。现在它冷不丁开口,气流打在沉晚后颈上,沉晚被吓到,猛地朝前冲了半步,一头撞在谢煜舟后背,身后几人也被跟着往前扯了一段。
“咕哒!哪有你这么吓唬人的!”沉晚愤愤捂头,斥责咕哒。
咕哒感到莫名其妙:“谁要吓你啊?自己胆子小。”
看沉晚反应这么大,它又道:“你该不会怕鬼吧?”
沉晚立刻支棱起来:“谁怕鬼了?我才不怕!”
“我才不信,除非……”咕哒生出个鬼点子,“你听我讲鬼故事。”
沉晚:“听就听!”
青杏原本在揉被勒了一下的手腕,听见咕哒言语,她心中生出好奇,不自觉地朝沉晚靠近两步,一副听墙角模样。
“听说过‘地缚鬼’么?”为了营造氛围,咕哒刻意压低了声音,空灵音色传进两人耳朵耳朵,“人死后若是执念太重,就会被困在原地,直到他物色到下一个‘幸运儿’,让幸运儿替代他,再经历一遍他的死法,如此反复。”
“所以沉晚,”它尖着声音向沉晚靠近,“血桃林死了那么多人,执念恐怕只重不轻。这么大的雾,会不会就是地缚鬼挑好了幸运儿,等着下手呢?”
话音刚落,恰巧一阵阴风吹过,带着刺骨凉意钻入众人衣袖,青杏受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你这故事一点也不恐怖!”沉晚吐字都不清晰了,但仍嘴硬,“太过老套!”
“嘁,”咕哒翻了个白眼,“我还有几百个版本,你不怕,那我就继续讲!”
“好了,别吵了。”九衢尘轻咳一声,打断二人言语,他表情不大自然,声音也要比往常大了些,“把精力放在观察四周好吧!血桃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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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清和长老也跟着回头,扫了他们一眼。
沉晚别过脸去。咕哒轻哼一声,回到青杏肩上坐着,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气音道:“你师尊,该不会怕鬼吧?”
看他一副面上发青、嘴唇煞白的表情。
“……不知道。”
青杏一直低垂着眼睛,以她的角度,恰好能够看到九衢尘微微颤抖的手。
好像,是挺怕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玩。
一行人没再说话,又沉默着走了会儿,前方桃树越来越高,枝干也越来越粗壮。青杏抬眼,她发现,这里似乎……要更开阔了点。
“拉紧丝线,这里是魔物频繁出没区域。”清和提醒道。
咔擦——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声音就在青杏身后响起,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桃林里显得格外突兀,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回头,只见闻人熹微微提起一只脚,他迎着几人目光,表情尴尬:“不好意思呢……我不小心踩到树枝了。”
青杏目光下移,果真看到他脚底下一根碎成几截的木枝。
“……我还以为有魔物来了呢。”端木吐槽,“吓死我了。”
青杏也微微松了口气,她看着闻人熹道:“师兄还是小心些。”
闻人熹:“好的。”
他们没把这一小插曲当回事,继续往前行进。天已经黑了,桃林中可见度几乎降到零点,青杏都快看不见前面沉晚的身影。
她亮起不尽木,勉强支撑着自己辨认方向。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迟早得走散。”九衢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在林中回荡,青杏听见他提议道,“报个数吧?确认大家都在。”
“……一。”清和长老不情不愿的声音响起。
九衢尘接着道:“二。”
谢煜舟:“三。”
……
青杏是倒数第二个,她缓声道:“六。”
闻人熹缀在最后,他报完自己的数目,九衢尘这才放下心来,欲继续往前走。
此时咕哒出声,打断众人步伐:“诶,那我要不要报一个?”
青杏睨它一眼:“你想报便报。”
闻人熹笑道:“可以报呢,毕竟咕哒也是我们的一员。”
“行。”咕哒朗声道,“八。”
它音量大,这一数字撞到附近树干后又反弹回来,在此地盘旋良久,回音久久未停。
沉晚和端木听竹似是觉得好玩,在前方轻笑出声,这一闹,队内氛围放松了许多,比先入血桃林时要好上不少。
可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一阵阴风,青杏被凉到,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她心里奇怪:明明有风,为何这白雾却一动不动?
青杏有种不祥预感,下一瞬,阵阵尖利的婴孩啼哭声突兀地响起,险些刺穿众人耳膜。
一道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飞入每一人的耳朵:
“九。”
惊变发生在此刻,无数双盛有紫火的眼睛瞬时冒出,牢牢盯着众人,好似在看待毡板上的鲜肉。
清和手中指南针疯狂旋转着,他拔剑大喊:“戒备!”
白雾将所有人都掩埋,青杏想画法阵,她甫一抬手,手上丝线却“啪嗒”一声,倏然断裂。
下一瞬,四周紫火瞬间消失,周围再度变得寂静无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
而桃林中剩余六人正与魔物厮杀着,咕哒左看右看,忽然大喊:“青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