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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 159 章

作者:老白涮肉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很多人都想不到,秦寄很早就掌握了家庭的全部秘密。


    比如,他知道秦灼爱他,但不喜欢他。


    秦寄从小就喜欢观察人。三岁之前,他被放在白虎台和秦华阳一起长大。他观察秦温吉夫妇对待秦华阳的态度,典型的严母慈父。等秦灼过来时,他就把它当作模板对照。


    很遗憾,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秦灼并不厌恶他,也谈不上疏远,只是少和他亲近。他不熟悉自己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厌恶奶制的甜食,也很少抱自己。


    秦寄很小的时候问过一次为什么,姑父解释:“大王身体不好。”


    秦寄想,为什么他的身体能上朝骑马,却连自己都抱不起来呢?


    没有人进一步解释,秦寄也不喜欢问问题。


    第二个秘密不算秘密,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姐姐,但姐姐的母亲才是真正的谜底。


    姐姐的生日和忌日都在大年初一,所以宫中春节不结红彩。除夕夜,秦温吉会带他和秦华阳一块去光明台,陪秦灼叠纸花。所有人坐在灯下,一言不发,只有手指翻动和蜡纸摩擦的轻微响声。


    秦寄在这时候观察秦灼,发现他的脸呈现一种余烬的状态,即将冰冷的温暖、哀伤和美丽。秦寄困了,趴在桌上,不小心撞翻了竹筐。刚折好的纸花哗然散落在地,沾上灰土,碰撞引起的响声在夜里巨大无比。


    秦寄发现,姑姑立刻站起来,一只手把自己拉到身边。姑父也说:“这么晚了,孩子不是成心。”


    他们的警戒态度让秦寄以为秦灼要发怒。但秦灼只是看了自己一眼,没说什么,把东西捡起,继续叠起来。


    他没有惩罚秦寄,也没有安抚秦寄。秦寄从他跟前站着,看一朵朵颜色亮丽的纸花从他指间结苞,绽放,持续整整一夜。


    第二天大早,一家人到金河边把纸花放掉。秦寄观察到,每到这时秦灼会流眼泪。他的泪水滴落在河水里,化成推远纸花的涟漪。


    不知道为什么,秦寄对这个素不相识又少被提及的姐姐有些莫名的感情。她离开那么早,按理说很不幸,但能让秦灼这么牵挂,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而失去这样一个牵挂的孩子,应该也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回去的路上,秦寄挨在秦灼身边,尝试握住秦灼的手指。


    他感到秦灼僵硬了一下。


    所有人都停住了。


    秦灼低头,和仰着脸的他对视。


    他们没有僵持很久,秦灼牵过他的手继续行走。自然地,像已经这么做了很多年。


    父子关系近了一些,还不到亲密的程度,但秦寄有了更多观察秦灼的机会。他发现秦灼耳垂各有一个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疤痕,有一次他到光明台,发现了几个九连环鲁班锁之类的儿童玩具。不是给自己准备的,因为已经有了相当的年岁。


    他也发现,上元节是秦灼的另一个禁忌。每当这天,秦灼都要写信,会吃酒,会吃醉。也会流泪。在那时候,秦灼会主动拥抱他,会厮磨的脸颊,叫一个陌生的名字。


    秦寄也就知道,他应该还有过一个孩子。他叫阿玠。这个玠要怎么写,秦寄在心里描过很多次。


    等他再大些,秦灼似乎克服了心里的某个关卡,对他更加上心。秦寄有时候会跟随他住,一次洗沐后看到秦灼腹部的伤疤,数了数,一共三道。最吓人的一道已经很淡了。他问这是怎么弄的,秦灼笑说:“这是个小兔子。”


    “那个呢?”


    “那是个小月亮。”


    秦寄没敢往下问。怕失望。秦灼的答案很少有自己。但这时候秦灼捏他的脸,追问:“怎么了?”


    秦寄看着他,问:“有我吗?”


    秦灼愣了一下,把他抱在怀里。这时候他们已经会有寻常父子的拥抱了。


    秦灼说:“有你,对不起,一直都有你。”


    这是秦灼第一次向他道歉,所以之前之后的一切事他都能原谅。他知道秦灼心里想要好好待他。他知道秦灼之前没能好好待他一定有更深刻的原因。他要讨债,就要讨到根源上。


    秦寄从小就致力于解决根本问题。


    *


    他一直有母亲。段映蓝是他的阿娘。但他也知道,父母的关系很微妙,这导致了他奇异的家庭结构。


    一般家庭的父母是伴侣,但他的父母不是。他母亲的伴侣是他的舅舅,而父亲没有伴侣。


    父亲对母亲一直戒备,不愿意让自己和母亲独处。这件事他和姑姑意见相反,他们甚至为此争论了很长时间。


    姑姑很多事情从官方考虑,说西琼南秦的分歧不是一日两日,可以用他来维系政治关系。父亲说你要拿阿寄当工具。这句话似乎很伤姑姑的心。因为姑姑冷笑说,你倒想起这是你亲生的了,我拿他当工具我替你把屎把尿拉扯到三岁?那三年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恨姓萧的,怎么不听我的打掉他,怎么不一生下来就掐死他?别当孩子不记事,你冷待他三年,你知道他恨不恨你?真论起来,阿寄能活下来还得谢他娘呢!她真有那个心,那时候晾着你儿子死了了事!


    每个孩子活下来都要谢娘,所以这句话很矛盾。更矛盾的是,阿娘对待自己的态度。


    她喜欢逗弄秦寄玩,像逗弄一个有趣的小猫小狗。真论用心,有时候反而是该讨厌他的舅舅。


    后来他跟阿娘学武,要学会骑乘无缰的野马,好几次滚下马背,险些被马蹄踏成肉泥,都是舅舅把他捞起来背到背上,一言不发地回家去。他趴在舅舅宽厚的后背,摸舅舅下巴毛茸茸的胡茬。


    娘亲舅大,舅舅会是他第二个父亲吗?


    他也发现,舅舅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舅舅会讲他刚出生的事,但那没有存在过秦寄身上。他意识到在舅舅心里自己也是另一个孩子。


    如果这能报答他的好,秦寄很乐意。


    *


    跟阿娘练武的第二个年头,秦寄发现了段元豹。


    在一个偏僻的草坡上,她垂着长辫子编采野花,阳光下像一匹跳跃的小白马。秦寄浑身是伤地出现,染红了她的白裙子。她嚼碎草叶给秦寄敷上。秦寄觉得痒,发现那不是草药,但的确有止血的功用。秦寄感谢她,翻上山崖替她摘下金雀花,将浓金花瓣插进她辫发。


    他跟段元豹一起走,居然走回了段映蓝的帐篷。他在段映蓝眼中看到闪烁的光点,像两个尖锐的冰刺。再过一些年,秦寄会明白那是杀心出现的标志。


    他很早就知道段映蓝想杀自己。


    但没有莫名其妙要杀孩子的母亲。


    段映蓝对秦寄的训练卓有成效,再过半年,她喂秦寄吃了一种奇怪的药丸。那天晚上秦寄每个骨头缝痛得要撑开,但阿娘抱着他唱摇篮曲,说不怕,每个西琼的勇士都要这么长大。后来他发现这是训练影子的蛊丸,也发现了所谓珍贵的解药,是每次吃完那黑药丸的夜晚,段元豹溜到他屋子里,喂他吃掉的蜜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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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东西。


    他在被诅咒的当夜就解除了一切诅咒。


    秦寄想她真的是个痴儿吗?还是因为无法经受原罪,退化成了最纯洁的样子?


    其实秦寄没必要弄明白,他只知道他有两个家庭。或许都给他痛苦,但同时也给他幸福。


    他有保护两个家庭的使命。


    等学会骑野马的春天,他回了南秦。表哥秦华阳庆祝他的生日,送给他一只小狗布偶做礼物。但他生在猪年,为什么要送一只小狗呢?


    他想到父亲腹部第三条疤痕。那个晚上他询问秦华阳,每个人都是娘生的吗?


    秦华阳敲敲他额头,说:“你在乱想什么。你当然是你娘生的。”


    我问的每个人,他说的是“你”。


    秦寄想,他很紧张。这个问题与我有关。


    于是秦寄问了一个看似跳脱的问题。他问:“阿玠是谁?”


    他在这夜才知道那个字音要怎么写。秦华阳说是玉圭的意思。


    秦寄问:“是姑父上朝用的那块吗?”秦华阳沉默一会,说:“不是,是舅舅祭祀才会用的那块。还有天子。”


    他们当夜的话题从天子中断了。第二天他把那个玠字拓在纸上递给姑父,姑父被嘴里的粥呛得大声咳嗽。


    秦寄很有提问的智慧。这是阿耶不会回答的问题,也是姑姑一定会告诉阿耶的问题。只有姑父会为他保全秘密。


    他在姑父那里知道了这个人的全名和身份,萧玠,敌对已久的大梁的皇太子。那个可疑天子的儿子。真正爱吃乳品的人。


    有了这些,要推测萧玠的身世是一件不怎么困难的事。


    他的表兄秦华阳再次被他拉过来,听他问出那个致命的问题:“萧玠是不是阿耶的孩子?”


    秦华阳不说话。


    秦寄说:“你说过孩子都是娘生的。”


    秦华阳说:“有例外。”


    “萧玠是那个例外吗?”秦寄问,“我是那个例外吗?”


    秦华阳答非所问:“舅舅只能有你一个儿子。”


    秦寄的思维很跳跃,他见过妇女怀孕时隆起的腹部,也见过秦灼带疤的腹部。他没有再问。他已经有了结论。


    当晚,他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在近乎梵音的吟诵声中,层层金莲开落,在黑泉上浮成羽毛般的金舟。他立于其上,飘过群山指缝,望见了灵妃的男相。


    那是个穿红衣的男人,戴金冠,耳坠七片黄金柳叶,抱一把朱红箜篌睁开眼睛。这时他被摄入光明神的金黄瞳孔,在那里他望见暗神穿白袍的背影。她怀里有儿啼。他看她蹲下身,将婴儿泊在一朵白莲上推远,那孩子渐渐飘成一片水中月亮。那白衣人转身,露出一张属于秦灼垂泪的面孔。


    在秦灼的故事碎片里他梦到两个孩子。没有自己,和那个缺位的父亲。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拼凑起梁天子和秦灼剩下的故事,一个标准的鸟尽弓藏式的君臣结局。因为存在萧玠,也是一个负心薄幸的家庭结局。


    他和那个萧玠一样也不一样。萧玠有两个父亲,有过一个幸福的童年。而秦寄只有一个父亲,和被那个背弃他父亲的梁天子摔碎的童年。


    秦寄终于找到一切痛苦的根源。


    他要解决这个根源。


    但他没想到,在他去找根源之前,根源先自投罗网地找了上来。


    萧玠快死了,想要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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