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之前,战斗止息。
远处被炮火炙烤发白的天空下隐约有黑烟升腾,前方,段藏青被五花大绑,由两名军官押着单膝跪地。
赵荔城奉密诏驻守火炮乙营,扎在西南边陲,是以兵贵神速。他手臂开了个血口,正草草包扎,见萧玠上前,忙要抱拳见礼。
萧玠忙搀住他,“能得今日之胜,全赖赵帅兵贵神速。”
“臣镇守的猿台关离这里最近,殿下的消息一到,火炮营上下振奋非常。可算找到这孙子的老窝了。”赵荔城收起笑容,看向段藏青,“殿下,此贼要如何处置?”
和赵荔城一同赶来的还有郑缚。年前伐琼之战,冠军大将军郑素亦披甲上阵,负伤不可谓不重,郑缚对琼兵更是恨之入骨。
郑缚喝道:“先前多少兄弟折在段氏手里,请殿下斩杀此贼洒血祭旗!”
萧玠颔首,“请军旗。”
一得号令,众将士立即将白龙玄旗抬到阵前。赵荔城向萧玠一礼,拔出宝剑大步上前。
段藏青哈哈大笑,厉声骂道:”萧玠,你这个没娘生养的王八羔子!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太平逍遥吗?我告诉你,你们一家离倒台不远了!阿姐,阿姐!等着我,我来见你了!”
两名将官把他肩膀死死按住,赵荔城立于其后,手臂高举,一道剑风当空挥下——
“萧玠!”
这一声太过凄厉,连赵荔城也忍不住收住宝剑,看向那声音的源头。
人群尽头,一条道应声裂开,一个秦寄走出来。
他包扎了一半的右臂还在往下滴血,看样是刚刚从军医手下挣脱出来。他抿紧嘴唇,一步一步走到萧玠对面,在相隔十步的位置停住。
秦寄说:“今天是我生日。”
萧玠整张脸抖动一下。他眼中光点瞬间明晰,又渐渐恢复如初。
萧玠问:“如果我要明天杀段藏青呢?”
“那就是明天。”秦寄盯着他,“你从来没给过我生日礼物,十七年,我就要这一个。”
战场残余的火光在萧玠脸上跳动,他一张沉默的脸明灭不定。终于,萧玠抬起手,往后抬了抬。
郑缚急道:“殿下,你还要因为他心慈手软吗?!”
萧玠看向他,“今天是六月二十七。”
郑缚大张的嘴巴突然僵住,喉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再吐不出一个字。
萧玠深吸口气,“劳烦赵帅先将段贼押解下去,严加看管,如何处置待我号令。火炮营左翼继续追击,右翼清扫战场,寻找秦华阳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东宫卫率,看管西琼俘虏,犯烧杀淫掠者,立斩不赦。秦寄。”
萧玠的视线在他脸上颤动不止,终于落在他那条伤臂上,叹气道:“你跟我来。”
***
萧玠一叫秦寄,赵荔城便会意引路。他在一座军帐前住步,为萧玠打开帐门。
萧玠进帐后,秦寄也紧跟而入,见到帐中人时当即叫道:“阿姐!”
中央倚案而坐的女孩转头,露出一张单纯美丽的笑脸。
她皮肤黧黑,眼睛一弯,撇成两条蚕蛾般的弧线。她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置身敌营,只向秦寄张开手臂,也不说话,只咯咯笑着。
萧玠看着他们姐弟相拥亲爱的场面,替他们放下帐帘。
他转身,慢慢往新搭起的大帐方向走,用手指了指脑袋,问迎上来的郑缚,“有没有找军医给她瞧瞧?”
郑缚会意,“看过了,说的确有些痴症,应该不是装的。”
萧玠点点头,又问:“各位将军呢?”
“四品及以上的军官都在帐中等候殿下。”
萧玠不多说,同他往帐中赶去。还未进帐,便听见大声交谈,气氛十分高涨。
老帅赵荔城声如洪钟,众人多钦佩他征战多年,为西塞长城,更向往他同今上同袍征战的故事。战事稍歇,难得有些欢声笑语。
萧玠听了一会才打帐进去。众人忙要见礼,萧玠笑道:“战时无需多礼。是我要谢各位救助之功。”
赵荔城笑道:“殿下实在言重。一知道是给殿下打仗,这些小子一个赛一个精神,也不磨工也不推诿,全都急得像吃人家婚席去了!”
众人一齐笑起来。萧玠问:“不知赵帅是否见到秦华阳一行的踪迹?”
赵荔城摇头,“西琼俘虏里的确有几个南秦人,但到我们手里之前,要么被段藏青所杀,要么就咬舌自裁了。秦华阳和褚玉绳的踪迹臣已经派人追查,掘地三尺也要发出人来。”
萧玠沉吟:“他们冒此大险赶到西琼,一定有重要人物要拿、重要之事要办……还请赵帅严加审讯西琼军官,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中撬出一些东西。我给秦公写了封信,也请赵帅帮我加急递去。”
赵荔城收下信,立即派人快马去送。他也有些疑惑:“如此看来,秦华阳行事慎之又慎。他都能混到婚礼队伍里,怎么在最后关头露出马脚?”
“因为段藏青在赶去婚礼的路上,收到一封密信,上面只有五个字。”萧玠道,“梁太子在此。”
赵荔城倒吸口冷气,“有奸细?”
萧玠笑了笑,“赵帅以为,这封信是谁写的?”
他这一问,一个想法在赵荔城心中油然而生,直接吓出他一身冷汗,便听萧玠徐徐道:“火炮营虽有威势,但山路难行,炮车能不能进、几时能进还是未知之数。我们胜算若要大,就要削弱他们的势力。赵帅熟知兵法,更知道‘敌已明,友未定’时,该当如何。”
赵荔城看向萧玠的眼神发生变化,“借刀杀人。”
“要对敌双方,最好叫他们鹬蚌相争,彼此两败俱伤之际,再做渔翁。我们省时,省力。只说秦华阳不够,必须是一个段藏青恨之入骨的人。”萧玠道,“而且,我还要找秦少公。”
如果秦寄只是恨他,也就罢了。可如今情态,秦寄绝不会放任他死。
他要找秦寄如同大海捞针。最好的方式,就是让秦寄主动现身。
“不愧是将军的儿子!”赵荔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谁再说殿下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老赵第一个提棍子!不过说回来,上一个叫人喊纸上谈兵的还是咱们军师,殿下如今颇见其当年风范。”
萧玠笑道:“到底不敢有辱师门。”
再打量萧玠,赵荔城除欣慰之外,更是后怕:“但殿下千金之躯深入虎穴,实在太险!要不是见了东宫玉符——就这几个小子自称东宫侍卫,还空口白牙说殿下在西琼,臣打死也不敢出动火炮营。天爷,臣当时一听形势,心都快突突出来了!殿下金玉之躯,怎么跑到这贼窝里来的?”
萧玠笑笑,拍拍郑缚后背:“说来话长。不过幸好早有防备,一发觉秦华阳一行在换我身边的人,就叫他赶紧给陛下报信。”
郑缚挠挠头,“还是殿下料事如神。我和殿下佯作吵架,实则回京报信。殿下说秦华阳行事谨慎,为防我去寻援,一定会把我斩草除根。果然,我离开不久,秦华阳便派人追来,想把我就地刺杀。”
赵荔城笑道:“能瞒过他们还回京禀告,这位小郑郎是有些本事的。”
这个“小郑”出口,萧玠神情微不可察地僵硬一下。郑缚没瞧见,正有些得意地解释:“也是殿下的主意。早就看好,来路处有一座山崖,让我引他到那边,让他亲眼看我被逼无路跳下去,就成了。我大哥从前给过我一枚腰锁,我小时跟他们去白龙山玩,经常扣着腰锁跳到崖头底下吓唬他们两个……早就练熟了。”
赵荔城也拍拍他肩膀,问萧玠:“刚刚听说,他们还替换了殿下身边的东宫侍卫?”
萧玠点点头,“识破之后,我给他们通了个信儿。”
这事发生在郑缚离开之后,他不解道:“但当时已经换掉十个人,殿下怎么知道谁真谁假的?”
萧玠笑了笑:“当年沈娑婆一案后,你大哥觉得我身边不安全,重新训练东宫卫,定了一套暗号。那时候我已经不戴光明铜钱了,他便将其作为不好明示时的讯号之一。如果见我右腕戴铜钱,就是外部有变;如果左腕戴钱,那动乱生在自己人之间。东宫卫见此,都单独见过我,我们就定下一套计划。秦华阳绝对会把我身边之人全部换掉,那就还会有动手的时候。我先让他们按兵不动,在被换之时反杀来人,装作已经被换掉,原封不动地在我身边待着。再密切监视已被换过的左右付率,看他们二人和秦华阳如何私下交流。”
萧玠叹口气:“但南秦内部应当有一套暗号,这个东宫卫学不来,我就只能加紧行程,让秦华阳没有单独找他们的机会。但这个方法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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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严密,秦华阳但凡和他们多讲一句就会露出破绽。我只能赌。”
说到这里,他松口气:“好在不久就到了西琼境内。路上瘴气毒虫颇多,走错一步都要掉脑袋,他那时自顾不暇,也没工夫多管。郑缚一个人报信,我还是不太放心。如果他没有平安抵达京城怎么办?半路上,我就让人伪造段藏青痕迹,托言追查,派几个东宫卫持我的玉符赶到就近城关求援。也是上天保佑,这里居然离猿台关最近,陛下把火炮乙营和赵帅留在此地,才救我一条性命。”
赵荔城笑道:“臣不敢居功。若非殿下沿途留下标记,别说找着白石城,老赵这大半年光在门口瞎转悠了!”
帐中又发出一阵大笑。大伙围坐一块,迎接储君的拘谨已被谈笑声一扫而空。正事谈完,众人便出帐子,去犒劳一众士兵。大伙燃起篝火,不管军衔大小,全部围坐一起。赵荔城握着萧玠的手,让他在身侧坐着,就像家里叔伯对待子侄一样亲热。
年轻人们早闻萧玠治潮州定柳州的威名,本对他颇有敬畏,但今日一见,却极其温和亲切,言谈风趣,更没有什么架子,便一个两个、一句两句地跟他讲话,没一会,就七嘴八舌眉飞色舞起来。
一个青年士兵结结巴巴,想说什么,但一直插不进话,张不开口。
赵荔城笑着拉过他,道:“殿下,别看这小子腼腆,平常可迷信你了,一听给你打仗那刀抡得简直火花四溅,平常切瓜都没那么快。”
萧玠握住他的手,“不着急,有话慢慢说。”
那军官不过二十多岁,脸庞还很青涩,看看萧玠拉住自己的手,一开口就哽咽了:“殿下,我……我是樾州人……我……”
萧玠眼眶湿润了,紧紧抱住他。
到底还在行军路上,也不好聚众笑闹过久。人群一会便各自散去,换岗的换岗上药的上药,萧玠也预备回帐,临要去,还是拐了个弯儿。
他掀开另一幅帐帘,看到段元豹和秦寄一前一后而坐的画面。段元豹一条辫子散了,披在脑后,由秦寄帮她编。秦寄应当能听到萧玠的声音,但他的注意力似乎全被那条辫子吸引,没有任何表示。
萧玠看了一会,道:“那一绺不是这么编的。”
秦寄鼻中出了股气,没动。萧玠从他身旁坐下,要接过段元豹的头发。秦寄就这么瞪视他。
萧玠叹口气:“你那么编,会扯掉她的头发。”
段元豹回头看他们俩,嘻嘻一笑,耸耸肩膀,把头歪向萧玠。
秦寄鼻中一嗤,不情不愿地把梳子递给萧玠。萧玠接在手,慢慢梳理段元豹的头发,那又黑又硬的长发像野草一样刚硬茁壮。萧玠手指灵活,很快就把辫子梳起来,笑道:“我家里有个妹妹,我小时候会想要怎么给她梳头。后来,我有一个女儿,但她的头发没你这么粗壮。”
萧玠将她摘下的银饰重新插在耳侧,对她道:“很漂亮。”
段元豹天真烂漫地笑起来。
萧玠看着她的脸颊,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的光亮涌现。他默了一会,问:“段藏青原本要把她嫁给谁?”
秦寄不答。
萧玠又问:“你是怎么把新郎换掉的?”
秦寄抚摸段元豹的发梢,“如果我压根不需要换呢?”
萧玠浑身一震。
他猝然抬首,不知是恼怒还是惊异,“你……”
但他有什么立场责备秦寄?
秦寄不认他这个哥哥,自己不认他那份感情。于情于理,无情无理。
在秦寄过分炽热的盯视下,萧玠无法招架,将脸扭开。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欺骗者,却显得受委屈的是他一样。他看着段元豹尤肖母亲的脸庞,心中酸得要落泪。最后,只是站起身,冷静道:“我知道你跟段藏青来,是要寻找一些事情的答案。”
“现在你找到了吗?”
说完,他不顾秦寄反应,撩开帐帘就要去,却猛地被人拽住手腕。
秦寄看着他,“萧玠,你在气什么?”
他们两个一动作,段元豹的目光也跟过来。那清澈无知的眼神简直是两根冰棱,一下子楔进萧玠心里。他的羞耻心良心不管什么心统统在这一刻碎落满地。
萧玠深呼吸几下,尽量维持冷静,说:“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