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华阳在深夜等来萧玠。
一见人,秦华阳当即拜道:“臣南秦丹灵侯秦华阳,参见梁皇太子殿下。”
还是相同的时间、情形,甚至是相同的站位和房间。这次萧玠没有摘风帽,一瞬不瞬打量秦华阳,睁大的眼睛在阴影中亮得吓人。
他问:“华阳千里而来,是有什么要事?”
秦华阳道:“朝中事态安定,舅舅叫我带阿寄回去。”
他的声音被变故切断。面前有些神经质的萧玠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虎头匕首,欻地刺破自己手臂。
跟在一旁的瑞官匆忙抢夺利刃,吓得哭叫道:“郎君,好郎君,您这是干什么呀?!”
臂上的剧痛如此真实,还有鲜血如蛇爬行的触感,实在不像发病的幻觉。
萧玠抬头,秦华阳虽大惊失色,却没有因他的损伤如烟消失。
萧玠问:“他是真的?”
瑞官头如捣蒜,“是真的,千真万确呀!”
萧玠叫道:“上次呢,上次是假的?他没有来过?”
瑞官抱着他哭道:“是真的呀……是真的!封宫当日黄昏送来的帖子,我替郎君收下的,替郎君套车叫人护送的……”
是真的。都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差错?
萧玠愣了,看向捉住自己手臂包扎的秦华阳,问:“你之前来过?”
这次换成秦华阳傻了,“臣今日才抵达长安,何来之前之说?”
萧玠问:“那是谁把阿寄接走的?”
秦华阳大惊失色,“接走?阿寄不在宫中?”
面对秦华阳愕然空白的脸,萧玠脑袋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当日“秦华阳”模糊的脸豁然裂开,露出真面。
——听闻殿下处死段映蓝……阿寄有没有为难你?
——舅舅还想问……大梁对西琼残部的追究,要至于何处?
他对西琼过分的关切、听闻结果后阴郁的眼神……还有,驿馆设在京畿,当日父亲为围捕段藏青,勒令全城上下戒严,秦华阳决计无法入城,如何在短短半日之内清楚段氏死讯?
自己只以为事情闹得太大,有风声传出去也实属正常,没想到……
萧玠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喃喃道:“我昏了呀,我昏了呀!”
接下来半支蜡烛燃尽的时间里,秦华阳得知了发生过的、堪称诡异的一切。在他到来数日前,有一支规制相同的队伍,领头人有和他同样的身份和脸,带着同样的使命拜谒萧玠,接走寄居梁宫的秦寄。
手臂新裹纱巾上渗透的血迹,萧玠眼神似乎落定,实则穿透。
他判断道:“是段藏青。”
***
正如萧恒所料,段藏青玩得好一手灯下黑,未肯招摇南逃,反而藏匿京中。但萧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方竟偷天换日,借着秦琼的联姻定有南秦礼用符印的便利,又吃准萧恒不会同秦灼公然联系,便扮作秦华阳堂皇出入,光明正大地启柩南下。
秦华阳倒吸一口冷气,“殿下还曾在私下见过他。”
“彼时段映蓝尸骨仍在宫中,他不敢动我。而如今……”萧玠深吸口气,“他带走了阿寄。之前是他投鼠忌器,现在他捏住了我们的死穴。”
不管是对不死不休的大梁,还是袖手旁观的南秦,有秦寄在手,任何报复都能轻易施予。
“只怕不止。”秦华阳脸色铁青,“他和段映蓝还有一个子嗣,患有痴症。如果想让这个不正常的孩子继位掌权,那只有……”
他话还没说完,瑞官已经哭着打断:“丹灵侯你先别说了!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我去叫太医!”
秦华阳抱住萧玠,“喝道:把他扶好坐直!”
瑞官忙将萧玠扶起,秦华阳从怀中翻出一卷素囊打开,竟是一包金针!
他不加思索,于萧玠头、颈、臂、腕处连刺多个穴位,萧玠气息竟渐渐平复下来。秦华阳又倒一盏热水喂他吃过,道:“用鼻吸气,用口呼气,等气息调顺再讲话。”
片刻后,秦华阳将金针取下。萧玠感觉肺部滞涩感退去,由他扶起坐到椅中,有些意外,“华阳竟习得一手好医术。”
秦华阳道:“家父戎马多年,有些小遗症,臣便从郑翁处学了手艺,多少能加以照顾。”
萧玠点点头,正要讲话,门外便叩两声。得他应许,郑缚推门而入,脸色很不好看。
“臣奉令旨追查南秦使团下落,在京畿以南十里,发现送葬段映蓝的东宫卫队的尸首,全填在山坑里了,还有……”
他还没讲完,萧玠已经推开秦华阳,白着脸冲出门去。
***
萧玠抵达山坳时,月亮破洞般捅在山头。在其照耀下,堆埋的尸体如同山石纹路,安静地起伏着。
浓烈的腐臭味让郑缚不由蹙眉,见萧玠仍要上前,忙将他拉开:“这里山势险峻,少有行人。又常有野兽出没,更没猎户打猎。若非夏天味道太重,只怕这两天都发现不了。”
萧玠却拂开他的手,上前翻开一具尸首。
哪怕他的身体已经肿胀,萧玠还是辨认出这是经常在庭院值守的一个男孩。很英俊,应当不过二十岁。现在他英俊的面容已经被紫色绿色的尸斑腐蚀,眼皮不能瞑合,眼球突出眼眶,血肉变成类似□□皮肤下蠕动的组织。月光下,一串水珠从萧玠面部淅淅沥沥坠落,在男孩坍塌的皮肤上,溅成玻璃碎屑的质地。
萧玠把手伸到他脸上,在郑缚阻拦前合上他的眼睛,“一共多少人?”
郑缚道:“五十四人。”
萧玠又给自己记了笔账,问:“没有发现秦少公的踪迹?”
郑缚摇头,“没有,还有所谓的南秦使团,全都不在其中。他们既然抛尸于此,战斗地点应该不会太远,但臣率人搜寻,方圆十里,没有械斗痕迹。这山坑之中也没有一个使团之人的尸体。”
那就是在无知无觉中杀的人。这些东宫卫队没有防备,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带走了秦寄——他们要带秦寄去哪里?
段映蓝或许对秦寄尚有舐犊之情,但段藏青决计不会。对他而言,秦寄是他亲生子夺权的障碍,是情敌唯一的儿子。他落在段藏青手里,一定会被害死。
那段藏青会如何害死他,如何把秦寄之死发挥出最大价值?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萧玠脑中轰响。
如果南秦少公死于梁境,甚至死于一支“梁军”手中,大梁和南秦必有一战。
两败俱伤、不死不休的一战。
西琼不管是纯粹的报复打击,还是要坐收渔利,都是手到擒来之事。
倘若如此,他要在梁地之内杀秦寄,只怕很快就要动手——因为段藏青一定要尽快赶回西琼。而如今距离“使团”开拔已有五日有余。
萧玠身体一晃,郑缚忙要搀扶,却被另一双手岔开扶住。
这是一双很奇怪的手,有些薄茧,不像贵族保养得宜的白嫩,也不不是军旅之人练武所致粗粝。
秦灼这个外甥,恐怕不只一个富贵王侯这么简单。
郑缚腹诽之时,秦华阳似乎已知萧玠心中所想,开口劝道:“如果段藏青是孤身一人,那阿寄最大的价值就是作为复仇工具损害梁秦关系。但他有孩子。他和段映蓝唯一的孩子。如今西琼势力折损殆尽,他若要保段元豹万全,要的是活的资本而不是玉石俱焚的报复。与其杀害阿寄,他不如以其为要挟向南秦谈判。有这个活生生的少公在手,割地裂池如何不是他掌中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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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玠捉紧他手腕,“阿寄还活着?”
秦华阳看着他眼睛,颔首道:“是。”
萧玠也点点头,抬手要揾面,秦华阳仍握着他手腕,道:“刚翻过尸体,仔细伤眼睛。”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巾递去。
一股淡淡药香。
萧玠接过来,擦了擦脸。秦华阳又劝:“这边有臣,殿下回宫等消息吧。”
萧玠摇摇头,唤郑缚:“叫人去临近的凶肆置办东西,我给咱们儿郎收尸治丧。”
月亮注目下,牺牲侍卫的尸首盖上麻布,被木车接连拉去。萧玠也帮忙推车,脸上汗水闪亮,不仔细就认成泪迹。等到满月隐退、天色泛白之际,山坡上再度响起马蹄之声。派去打探的骑兵飞驰而来,向秦华阳禀报:“侯爷,往西十五里,有马队经过的踪迹。我们检查过马蹄印,是没有钉过铁掌的原蹄。”
秦华阳神色凝重,“事不宜迟,臣立刻带人追击。请殿下回宫等候消息。”
还不待萧玠开口,南秦队伍中,已经有人开口:“且慢。”
这道声音一响起,人群已经分作两列,似乎对其很是敬重。使团队伍深处,走出一个燕颔虬须的中年男子。
秦华阳颜色一变,“褚二叔……”
那人已然打断:“还请梁太子同行。”
萧玠也和他对视,直觉父辈应该和此人有过交道。刚刚秦华阳称呼他什么?褚二叔?
褚氏是南秦大宗,在阿耶朝中,最为煊赫的曾是宣城侯褚玉照。听闻他还有一个兄弟,名唤褚镜思,但也应当只有三十余岁,面前此人应当已过不惑。
思索间,郑缚已经叫起来:“殿下千金之躯,岂可立于危墙之下!”
“我们的殿下已经叫断墙砸了。”那男人道,“冤有头债有主,少公是在梁太子手上丟的,我只找你要人。”
秦华阳忙道:“二叔,兹事体大,还是让太子请示过梁皇帝再作定夺。”
男子冷笑一声:“梁皇帝知道,不得母鸡护崽似的把他圈在宫里。梁太子,我请问你,对方声称使团入驻,你为什么没有先找礼部对接而是私自接见,为什么没有验看其文书印信?能把一地少主交到这样来路不明的冒牌货手里,我看你就算当政,也是昏君。”
“丰城侯,你僭越了!”秦华阳对萧玠一躬,“殿下恕罪,这是丰城侯褚玉绳,是阿寄的老师。他常年为英公守陵,不晓得礼数规矩,一时情急,臣代为告罪。”
萧玠想起萧恒讲过,英公秦晟是阿耶继位后追谥的,是秦善的长子,也是阿耶的堂弟。当年秦善处死英公,英公的股肱率部转投阿耶,领头的似乎就是一位褚氏将军。
褚玉绳按住秦华阳肩膀,称呼他的字:“曦明,你要保伯琼,还是保他?”
秦华阳一愣。
“段藏青行事狠辣,如今不会损伤伯琼,之后却未必。倘若他要害伯琼性命,万不得已处,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换他回来的筹码。”褚玉绳冷声道,“梁太子是杀害段映蓝的凶手,他的性命在段藏青眼中,和能为段元豹争取的利益不相上下。”
此语一出,东宫卫立即拔出兵刃。郑缚大喝一声:“这么堂皇算计当朝东宫,全当我们是死人吗!”
他手臂被拍了拍,转头见萧玠从他身后走出来,“阿缚,你带东宫卫回去。”
“殿下!”郑缚急道,“一个南蛮竖子,哪里值得你三番四次为他舍生忘死?万乘之尊不涉险!”
“天子尚在,我何以称万乘?你以后说话都要仔细,我和你大哥不在,没人再能护着你。”萧玠叹口气,替他正了正衣襟,微笑道,“回去吧,告诉陛下,不要为我担心。如果陛下也想阻拦我……”
“你转告他,秦寄若死,我必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