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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同席共枕

作者:蜀南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色已上,明月已悬,天空仍淡蓝蓝作亮。


    打食一毕,双双归家,楚昭宁见张翼虎不关院门,赶紧将两扇门阖上,又好生生栓紧,还晃了两晃。


    “瞧你这小心模样,”李槿年站在她身后看着,抱臂摇头,“我可是带过百万的兵,杀过千万的人,若人胆敢闯宅,定能叫他有来无回。”


    “你在大放什么厥词?”楚昭宁举重若轻地敬他一句,见院门栓牢,这才放心地拍了两拍巴掌,转身四顾暮色浓罩的屋院,“可有油灯照明?”


    “我买有蜡烛,随我来。”李槿年伸手去牵她,却被她拍开就走,“别人看你我的眼神若看浪子□□,往后别对我拉拉扯扯。”


    方才,张翼虎恨不得将她栓在身上,对她又拉又搂又喂食,看得馄饨摊的那些食客尽往她身上嫌厌打量,全然不顾众目睽睽——成何体统?


    “扭头就翻脸不认人?”李槿年震惊,撵上她忿忿不平,“宋梨花,你变脸可真快啊!”


    “一码事归一码。”她负手昂头,大步流星,语重心长,“张翼虎,我与你为萍水之交,非亲非故。你这般又拉又抱的,且先莫说外人,就我那兄弟见了,如何说得清楚?”


    李槿年气笑了:“既是非亲非故,你却我藏于重门深宅之内,当如何向你那兄弟解释?”


    楚昭宁如梦大醒,拧眉思了两思,转身冲他老神在在道:“就说,我路上遇到个挨千刀的劫匪拦道,千钧一发之际为你所救,与你同行一程,我二人秋毫不犯,两相清白。至于我为何心软收留你,你照实说就是。”


    “挨千刀的劫匪?两相清白,秋毫不犯?”李槿年凑近她半笑不笑。


    宋梨花摸过他白花花的大腿,还险些快将他看光,他也两度沾过她的小嘴……这叫什么两相清白?


    见她郑重颔首,他无奈点了点头:“行,听你的。”


    进了那间清洁一净的屋子,他找出蜡烛,取来火镰点燃。


    楚昭目光落向悬着半旧帐帘的床榻,走过去拿手在凉席上一抹,见还算干净,便拍着手道:“你另寻一个屋子去,我累了困了,就要歇了。”


    “旁边的屋子床朽席烂,无窗无门,如何睡得?”李槿年走近她,将她双手捉住软声哀求,“好人,就容我与你将就几宿,等东西厢房整好,我再搬走。”


    楚昭宁眨眼思了两思,尚未想好,却见张翼虎看她的眼神灼如烈阳,还将她双手两分,轻轻贴到他脸上。


    “花花,你怎忍心看我受苦?放心,我绝不碰你,除非……你来碰我!”


    “忍心,我可太忍心了!”楚昭宁打了一个寒战,抽回手后退一步,上手推他,“这床太窄,容不下两个人。男女授受不清,劳驾出去,快出去!”


    “喂,我可是你的恩人,”被她朝外推了几步,李槿年身子几挣,犟在原地恼声,“我背你抱你时,你怎不说男女授受不清?”


    “此一时彼一时。”楚昭宁将他身子掰得面朝门口,双手撑住他背心,蹬着八字脚用力,“还有,别同我讲亏欠,我也救过你的命,快出去。”


    “明日要替你送信,睡不好觉,跑不动道,会被人捉了,”他被推得踉踉跄跄,“你就再也不能见我。”


    “那我明日自己送去。”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推他,“若被人捉了,我自己受着。”


    “我怕鬼,我也怕鬼,”被她推到门口,他黔驴技穷,连叠声嚷嚷,“花花,我真的怕鬼,真的!”


    “此前不怕,现在却怕了?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她拼尽全力将他推出门,快手将门两阖,又赶紧上了门栓。


    “宋梨花,你好狠的心肠,”望着那扇绝情寡义的门,李槿年摇头失笑,眼眸悠然左右两望,“你可别后悔啊!”


    楚昭宁懒得理他,以背抵门,这才听见自己有如惊雷般的心跳声。


    她拍了几拍胸口,又喘了几喘长气,小声嘀咕:“眼神跟头饿狼似的,比鬼还可怕,我才不会后悔。”


    再说,这两日她累得要死,吓得要死,打食一毕又困得要死,哪有闲功夫后悔?


    也是怪事,明明之前她还吓得丢魄落魄;眼下有张翼虎在,跑丢的神魂好似全都飞回来了,心头又稳稳当当的。


    她又去将窗户栓好,顾不上嫌弃陈霉帘幔传来的浓重腐味,占席即倒,双手枕腮,霎那入眠。


    只她未料,人欲静而梦不止……


    被她抹了脖子的那个掌柜,举着把带血的刀子,撵得她丢盔弃甲。


    才将掌柜甩掉,“砰”地一声,月凤娘子的尸身又从天而降,砸到她面前,口鼻流血。


    她惊叫转身,又见慕尘公子支楞着支离破碎的身子,满是瘀血眼睛呆滞看着她,涌血不断的嘴一翕一合。


    “娘子负我,娘子负我,娘子负我啊……”


    “我没有、没有负你,我明日就去送信……”


    她尖叫着拔腿就跑,没跑步却撞入面具男子怀里。


    她惊恐仰眸一望,见他脸上的狐狸面具咧开了嘴,笑着扬手一挥,手中刀抹上了她的脖子。


    “竟敢瞒骗本公子,那就死吧!”


    楚昭宁惨叫一声,身子剧烈一抖,自噩梦中大汗淋漓惊醒。她才睁开眼睛,又闻屋外传入悠长的啼号和怪笑声。


    “呜呼呼……呜呼呼呼……”


    “咯咯咯……桀桀桀……桀桀桀……”


    她自榻上蓦地坐起身子,直往床档缩退,惊恐朝窗户望去——蒙着薄纱的窗户,映入院中跳跳烁烁的火光,和数道张牙舞爪的鬼影魅踪。


    她双手挡眼,惊恐欲死,颤抖着嗓子长嚎:“救命啊张翼虎,张翼虎——”


    千呼万唤之后,她才听张翼虎懒洋洋在门外放声:“大半夜的,你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安生?”


    她如蒙大赦,跳下床冲到门口打开门,缩脖缩头朝院子偷望:“张翼虎,有、有、有鬼,真、真的有鬼。”


    “何来的鬼?”李槿年抱臂倚住门框,朝院中一偏头。


    明月之下,院中梨影婆娑,暗沉沉不见灯火鬼影,静悄悄不闻厉笑怪声——何来的鬼?


    “你竟未见院中火光鬼影,未听见怪叫怪笑声?”


    “这星月朗朗、风悄人静的大好夜晚,我也睡得好好的,就听见你在杀猪般地喊我,怕是你才心里有鬼吧!”


    “我、我心里有鬼?”


    “自然。”李槿年转身淡道,“我回去睡下了,莫再吵我。”


    她赶紧将他胳膊抱住,冲他谄笑着脸,诚挚着眼道:“我想了半宿,尽想着你对我的好,后悔得睡不着觉。这床吧,也不算窄,挤上一挤,也能躺得下两个人。”


    李槿年面无表情,掰着她的手指:“我品性高洁、守身如玉的大好儿郎一个,却总被你当作淫贼对待,那床,我可睡不起!”


    她抱紧他的胳膊,死皮赖脸将人往屋子里拖:“是是是,你高洁如玉!就望念在,我俩曾经同生共死的情分上,与我暂且同席共枕几日,绝不污你清白。”


    李槿年眉头悄然一挑,昂首跨进门槛,却又止步向她垂眸:“为何只是几日?”


    楚昭宁冲他一眨眼:“等我那兄弟来了,自然再不合适。再等他做上一场大法事,将鬼都撵了,那就更不必要了。”


    李槿年气笑了:“宋梨花,你可真是……无情!”


    “有情,有情,床里头热,你睡外头。”楚昭宁不由分说将他拖入屋子,将门落栓。


    又将他拖近床榻,自己抢先爬上床,笑眯眯伸手拉他:“来、快上来,我给你唱曲儿,哄你睡觉,给你扇风取凉,可好?”


    李槿年坐到床沿,宽衣解带,辛苦忍笑道:“是你死皮赖脸要同我睡,回头别又骂我无耻。”


    “哪能呢?”楚昭宁就里支着枕头躺下,轻拍另一半枕头,笑容可掬。


    “不许脱衣!”见他竟然脱衣,她脸色一慌制止,又软着声调道,“无衾无被,你穿着衣服睡就是,免得夜里着凉。”


    “宋梨花,你可真是麻烦。”李槿年动手脱鞋,和衣仰面躺好,阖目双手抱腹,老神在在命令,“曲来,风来。”


    “好勒,风来。”楚昭宁稍许放心,又朝里挪了挪身子,侧身撑腮,笑眯眯拿巴掌给他扇风,却未唱曲儿。


    “张翼虎,你说,那狐狸男子是什么来头?”


    方才梦里,那人一刀将她抹了脖子,好生可恶。


    还好是梦,不疼!


    “大抵,是哪户官贵家里,为非作歹的子孙后代罢。”


    “应当是。我在他身上嗅到的香药气味,尤以柚花香气突出。虽我辨不出香药品类,也知必定奢贵。”她点头附和,又忐忑问他,“张翼虎,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我将你卷了进来,置你于危险境地。”


    李槿年双手枕头,淡声:“能让本、本人害怕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


    楚昭宁悄摸摸一撇嘴:“若那恶徒带人找上门来,你打得过几人?


    李槿年将下巴一昂:“千军万马!”


    “尽说大话。”楚昭宁忍无可忍,嗔他一眼,回忆彼时情形,后怕万分,“若非那恶徒手下对他说,令公等他回去,只怕现在我已是死尸一具。”


    “令公?”李槿年眼皮霍地一跳,侧脸望她。


    他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朝中被尊称为“令公”者,仅中书令与尚书令二人。


    楚昭宁已是睡眼惺忪,眼帘半阖,未察他神情骤然变色。


    只懒懒一点头,松开撑腮的手落枕,又伸出一只手攥住他的衣袂,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张翼虎,你不要走。我好、好困……”话落眼阖,酣然入梦。


    见她转眼入眠,李槿年伸手过去,在她脸前轻轻扇风,低声:“睡吧!”


    这宋梨花跟头犟驴似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要逼他上手段。


    与她分别半月,漫长到好似隔了三生三世;眼下她近在咫尺,嘻笑怒骂一如往常,又若从未与他分开,令他很是舒心。


    同席共枕仅就几日?几日也好……


    他目光贪恋地看着她,直至那根蜡烛燃尽,灯花几跳后熄灭,才朝她凑近脸,将她细嗅轻闻。


    宋梨花身上,总是有一股沁人欲醉的香气,就便逃难路上她污秽满身,就便她今日曾大汗淋漓一场,身上亦是香的。


    眼下盛暑,她热烘烘的身子偎着他,更若暖玉生香,香得益发令他陶醉,却辨不清是何香气。


    沉芷澧兰?甜樱蜜桃?春杏秋梨?


    直到他嗅得乱了心跳、灼热了身子、晓鼓之声遥遥传入耳中,他也未能辨清。


    “花花,”他将她轻轻推了两推,于她耳畔轻唤,“宋梨花?”


    楚昭宁吧叽了几回嘴,热得满头大汗,翻了个身子,头面朝里接着沉睡。


    他悄然坐起,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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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挪腿下床,趿着鞋一寸寸朝门口挪动,还不忘扭头察看她的动静。


    好在,直到他取开门栓出去,又悄然将门掩上,也未见她醒来。


    几下提好鞋子,他提气奔去右边院墙,一个纵身跃上墙头,落入灯火未灭的隔壁,即闻亲卫们压得低低的戏谑声。


    “就大王那壮硕的身子,又值龙精威猛之年,定将娘子折腾得够呛,一夜七回八回都算少了。”


    “你当大王是牲口?大王没开过荤,没尝过腥,一激动一上脑,只怕一回都难成事。”


    “那倒是!想当年,我与你们嫂嫂洞房那夜,还没怎么碰她,就……”


    “都在污言秽语些什么?”李槿年脸耳通红,爆声怒斥,“龌龊!”


    围桌磕瓜子吹牛的四人,扭头见是黑嘴红脸的大王,纷纷站起身惊讶:“良宵一刻值千金,大王怎的出来了?”


    李槿年一指谢安、薛顺:“良宵个屁!你二人,去向娘子屋里燃一柱迷香,让她短时莫要醒来,顺便留下戒卫。”


    又指向覃原和曹均鸿:“宵禁已解,你二人随我走一趟,去道济坊看个东西。”


    四人立时惊讶迎来,谢安嘴快道:“左右院里都是我们的人,哪还需看守娘子?大王要去看什么东西?”


    “话这么多,小心烂嘴。快些过去烧迷香,免得娘子醒了。”李槿年凛去一眼,转身又道,“覃原、曹均鸿,将火折子带上,速速跟来。”


    避着上朝官员的车马座驾,躲着巡街的金吾卫,从永阳坊至丰安坊,李槿年带着二人用了两炷香的时辰。


    丰安坊坊门已开,街巷人丁鲜少。


    寻到屠市,转抵屠市对面那座经年老宅,天色已经泛灰。


    四望无人,三人搭手先后利落翻入老宅,宅内简陋至极,巴掌大的小院,三间屋子。


    悄然探看过后,宅中空无一人,李槿年左右两指悄声:“你二人去伙房和堂屋,我去书房。”


    覃原与曹均鸿一对眼,迷茫一摊双手:“大王,要找何物找?”


    “看什么东西奇怪,就拿过来给本王看。”李槿年转身进了书房,自言自语嘀咕,“究竟是什么东西?”


    二人将头搔了两搔,分头进了伙房和堂屋,随之响起老鼠偷食般的悉索声。


    书房窗户大开,透入粉亮的天色,照亮屋内情形。


    一张低矮的窄长竹床堪躺一人。床上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四角絮烂,还缝着好几大块补丁,好生寒酸。


    床边的书架上倒是富裕,塞满了各类书籍;书架前的书桌上,亦是摞满了古典名经……屋内再无其它家具。


    李槿年打燃火折子,将书桌上的膏油灯点亮,就着腥膻的膏脂气,将手指抹过所有书籍后亮于眼前一看,指头上一尘不染,看来这户主甚爱整洁。


    他将所有书籍翻了一遍,又将书桌上上下下找了一通,愣是不见任何异物。


    狐疑四顾屋子,他目光落在竹床床头鼓起的破凉席上,跨过去伸手一揭帘子,其下一卷半指节厚的簿子,落入眼帘。


    他将簿子拿起,转身在书桌前坐下,就着如豆的膏油灯,以手撑腮,轻轻揭开第一页。


    “乾元廿二年三月初五,始录此簿。儿凭凤娘为耳目,藉秃笔残墨,录贪蠹劣迹,汇集成册。若得乾元廿六年春闱高中,则持簿泣叩家严,求纳凤娘,成我姻眷。”


    “廿六年春闱?今为乾元廿五年……家严?”李槿年收手坐正身子,警惕了脸色,“莫不是……方台端的公子?”


    他深吸两口气,揭开第二页……


    “乾元廿二年六月初三。是夜,水部郎中刘永泉,偕司农寺卿之子姚旭,宴于浮香阁,命凤娘佐酒。席间所谈,竟为常平仓粟倒卖弊案,及事后赃利分配之多寡……”


    李槿年手越翻越快,窗口晓风微凉,他额间却冒出一片津津汗液。


    一气翻至末页,字迹分外潦草。上一页背面浸染着点点墨迹,像是未待墨干就匆匆阖上簿子……赶时间?


    他将目光落下,纸上一字一句,尽皆看入眼里……


    “乾元廿五年五月廿一。儿于浮香阁为狂徒所伤,留下延医诊治。夤夜,假母召凤娘陪客,久去不归。忽夜闻凤娘凄号,儿心如刀绞,悲难自抑。夜半凤娘散发叩门,密递账簿一页,红眼泣嘱‘速归誊录,及早送还。’内容誊录如下……”


    “为狂徒所伤?那个晏家二郎?”


    李槿年蹙眉,目光接着下扫……


    “伏惟大王吉期在迩,天佑鸾俦。江南卑民等,幸沐天恩,然山遥路远,恐难躬逢盛典;且龙门仰止,徒有倾心。今承总行头之倡议,我各行诚惶诚恐,谨具薄礼,聊表芹献,伏乞笑纳:


    江宁织锦户刘宜年,谨奉越绫五百匹,缭绫五百匹……


    苏州盐商杨义,谨奉径寸南珠五斛,走盘北珠十斛,狮子国摩尼珠二十粒……


    余杭唐家船帮裴青芙,谨奉海南沉香五十斤,林邑龙涎香二十斤,波期安息香五十斤……


    ……


    卑民等遥祝大王与王妃琴瑟和鸣,福泽绵长。日月同光,永耀华庭。”


    “大王、婚期将近……晋王!”李槿年“砰”一声合上簿子,双手撑桌站起,阖目仰首,从牙缝里吐字,“李玉烛啊李玉烛,你可真是从小到大都是坏种!”


    启眸,他微眯着眼,幽声呢喃:“还有个总行头?未留姓名,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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