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的风永远带着一股子刮骨头的阴冷，还掺和刺鼻的火石味儿，活像哪个炼丹炉炸了膛，余味千年不散。
云咕缩在一丛枯死的老树杈子后面，努力把自己团得更紧些。
她现在连翅膀尖儿都在打颤，每一根羽毛都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倒不是纯粹冻的，虽然这鬼地方确实能把她这只毛茸茸的鸽子精冻成冰棍儿。
主要还得是吓的。
毕竟前方百丈开外，就是仙魔两界著名的“三不管”缓冲地带。
黑石嶙峋，怪木虬结，魔气与稀薄的灵气如同两军对垒，纠缠撕扯，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听得人……
哦不，听得鸟毛骨悚然。
而她要送信的目标——魔尊麾下那位以暴戾著称，能止小儿夜啼的左使玄狰。
此人彼时正像尊铁塔似的杵在那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幽冥渊的阴风还冻人，让周遭的怪响都自觉消停了不少，生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云咕第无数次在心里用翅膀画圈圈，痛骂那个把她坑得底儿掉的“恋爱促成系统”。
她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刨了月老祠的墙角，才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她，云咕，一只根正苗红、梦想是混吃等死，与世无争度过妖生的鸽子精，招谁惹谁了？
不过是三个月前路过某座云雾缭绕的仙山时，饿得眼冒金星，瞅见一株长得特别水灵、仙气儿直冒的灵芝，没忍住啄了一口。
就一口！
连塞牙缝都不够！
结果灵芝没下肚，脑子里“叮”一声，就跟被雷劈了似的，绑定了这个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系统。
【叮！检测到宿主与“仙魔之恋”关键物品接触，符合绑定条件。
恋爱促成系统01号为您服务！
新手任务发布：请宿主即刻将仙尊青霖的‘相思绢帕’送至魔界左使玄狰手中。
任务时限：三个时辰。任务失败惩罚：雷击一次。】
脑子里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末尾还附赠了滋滋的闪电声响，听得云咕浑身羽毛不受控制地炸开，活像个受了惊的白毛团子。
是的，这个狗系统还是个恋爱系统。
云咕也是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所处一个修仙话本世界，而系统的到来就是随便抓个人替苦于身份阻碍的主角送信。
不过，去他姥姥的相思绢帕！
那仙尊青霖和魔尊断阙谈个恋爱，自己没长腿还是没长嘴？
是仙界的云不够软，还是魔界的火不够暖？
凭什么让她一只小小鸽子精，冒着被魔气侵蚀变成秃毛鸟，被仙族同道发现当间谍打成鸟肉丸子，甚至被眼前这位玄狰左使一个不顺眼捏成肉饼的风险，来当这个风里来雨里去，把脑袋别在翅膀上的苦命信使？
还劳什子“恋爱促成系统”，明明就是“作死速成系统”。
专业坑鸟一百年的那种！
云咕悲愤交加，爪子下意识地刨了刨身下硌脚的枯枝。
可不料，她动的那一瞬间，爪下那细微的“咔嚓”声，便在在死寂的环境中响起，如同惊雷。
几乎是一瞬间，玄狰那双猩红的眼眸边扫了过来，微压铺天盖地的降下，他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深处滚出来的恶鬼：
“谁？”
云咕的魂儿“嗖”一下就从天灵盖飞了出去，恨不得当场表演个原地去世。
几乎是同时，脑子里系统警报拉响，尖锐得能刺聋耳朵：
【警告！宿主有暴露风险！启动紧急伪装方案：化形·幽冥枯骨草！】
唰的一下，云咕只觉得周身妖力被瞬间抽空，整只鸟，不，现在是整个“草”彻底僵在原地。
她化形的草颜色灰败枯槁，形态扭曲，还真跟旁边那些被魔气熏得半死不活，祖宗十八代都是在这鬼地方土生土长的枯草一模一样。
就连原本妖的气息都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她生来就是这幽冥渊的一根草。
这边玄狰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枯草丛中来回逡巡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不耐地哼了一声。
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消去了半分，他转回头去，继续等待，但周身戒备明显提升了一个等级。
云咕心里早已泪流成河，汇成了滔滔不绝的怨念之江。
这破系统，坑她的时候毫不手软，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但许是怕宿主嘎巴一下挂那，这保命的功能倒是挺齐全。
就是每次触发都跟扒层皮似的，妖力耗尽的感觉比连飞三天三夜还虚脱，她现在连根草叶子都吹不动了。
云咕忍不住回想起这三个月来的血泪史。
刚绑定系统的时候，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系统用雷劈，用闪电击，用各种她闻所未闻的诡异惩罚，逼着她开始了在仙魔两界之间鬼鬼祟祟的送信生涯。
云咕从最初战战兢兢连仙门最外围的岗哨都躲不过，被追得满山跑，到现在能勉强摸到魔界边缘，跟玄狰这种级别的魔头玩“你看不见我”的游戏，鬼知道她经历了多少辛酸泪，掉了多少羽毛！
纵使心里已经将死系统千刀万剐了无数次，但云咕到底不干了乱动。
这是生怕小命不保。
她维持着枯草形态，连意识都快要麻木了。
幽冥渊的风刮过她的“叶片”，带来的不仅是阴冷，还有玄狰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煞气，熏得她几乎要维持不住化形。
【警告！化形剩余时间不足三十息。请宿主尽快脱离危险区域，或寻找下一次伪装契机。】
系统毫无人情味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催命感。
脱离？怎么脱离？
玄狰那尊煞神就杵在不到百丈的地方，她现在动一下，跟直接往他刀口上撞有什么区别？
云咕内心的小鸽子已经尖叫到破音，奈何现实中，她只是一丛在风中微微发抖的可怜小草。
然而就在化形即将解除，云咕准备闭眼等死的之际，幽冥渊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
声音之大，活像是地底有什么巨兽翻了个身。
紧接着，原本纠缠撕扯的魔气与灵气骤然紊乱，如同沸水般翻腾起来，连带着地面的黑石都开始微微震颤。
一时间天地嗡鸣，似有大灾！
玄狰猛地转头望向轰鸣传来的方向，猩红眼眸维密，周身杀气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戒备的态势。
他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后，竟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朝着幽冥渊深处疾射而去，那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压得云咕喘不过气的低气压骤然消失。
【危险暂时解除，化形解除。】
唰的一下，枯草消失，毛茸茸圆滚滚的白鸽子重新出现在枯树杈子后面。
只是此刻的云咕羽毛凌乱，小胸脯剧烈起伏，两只小爪子软得几乎站不稳。
云咕：“呼——”
但她还是舒了口气。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承受不住。
“吓死鸟了……”她哆哆嗦嗦地用小翅膀拍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持续两秒，系统阴魂不散的提示音再次缠上来：
【叮！新手任务：将仙尊青霖的‘相思绢帕’送至魔界左使玄狰手中。
任务时限剩余：一个时辰。请宿主抓紧时间。】
云咕：“！！！”
大哥你有病吗？
抓什么紧？抓紧去投胎吗？！
她悲愤地掏出那块差点让她变成死鸟的绢帕。
绢帕是上好的云锦，触手温凉，一角用银线绣着一株栩栩如生的青莲，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霖”字。
帕子上带着淡淡的冷香，一如它那位仙尊主人，清冷出尘。
可就是这么个仙气飘飘的东西，在云咕眼里比烧红的烙铁还烫爪子。
“送送送！人都跑没影了，我上哪儿送？追到幽冥渊深处去吗？那跟直接跳化魔池有什么区别？”
云咕气得用喙啄了啄绢帕，当然，没敢用力，怕啄坏了系统又给她来个雷击。
“你们这是欺妖太甚！”
然而系统并不乐意搭理云咕。
【任务目标已离开初始地点。
系统导航更新：目标当前位于幽冥渊深处，魔气裂隙附近。推荐路线规划中……】
眼前凭空出现一个半透明的箭头，颤巍巍地指向玄狰消失的方向。
那尽头的地方黑黢黢的，魔气浓得几乎化不开，隐约还能听到更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嘶吼声。
云咕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有本事你就劈死我！”
眼瞧着系统这天杀的真要自己送死，云咕干脆开始摆烂，一屁股坐在枯枝上，把小脑袋埋进翅膀里：“反正横竖都是死，被雷劈死还痛快点儿！”
【检测到宿主消极任务。惩罚机制启动：
初级雷击，三息后执行。三、二……】
“等等！”见系统要来真的，云咕猛地抬起头，羽毛炸得更开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鸟不吃眼前亏。
雷击的滋味她尝过，那真是灵魂出窍般的体验，她这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鸽子精实在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她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从枯树杈后探出脑袋，周围没有会喘气儿的东西，只剩下呜呜咽咽的风声和越来越浓的魔气。
她深吸一口气，虽然被魔气呛得直咳嗽，但仍扑棱着翅膀，颤巍巍地朝着系统箭头指引的方向飞去。
云咕只觉得鸟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她真惨，真的。
越往深处飞，光线越暗，四周嶙峋的黑石形态越发诡异，像是张牙舞爪的魔物。
稀薄的灵气彻底消失，只剩下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魔气，不断侵蚀着她的护体妖力。
云咕实力是在是太弱了。本生就是个底层小妖，未化人行放出去和普通鸟类打都成问题，就更别提深入魔地了。
她只觉得翅膀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了……飞不动了……”
云咕感觉自己的羽毛都快被魔气染黑了，妖力消耗巨大，只得艰难开口：
“系统，有没有避魔咒……或者清心丸什么的……赊账行不行……”
【系统商城未开启。宿主等级不足，无法兑换物品。请宿主自力更生，克服困难。】
云咕：“……”
我克服你个大头鬼！
她正骂着，力气却到了零界点，几乎是直直往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