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璃没有开口，面露嘲讽之色，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帝曦，那位高踞天枢圣域、被视为正道擎柱、天道化身的至高存在，与吞噬世界的域外邪魔有所牵连。
九天诛魔令的背后，藏着污浊的算计。
这消息太过震撼，连夙夜都收敛了龙瞳中的不羁，陷入沉思。
他们一直以来所面对的“正道”，其根基已然腐朽，所谓的“光明”，不过是涂抹在深渊之上的金粉。
云清璃凝视着洛无双，试图从她那双燃烧着决绝与悲怆的眼中分辨真伪。
这位凤澜真人，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她的道心不容许如此谎言。更重要的是，她亲身前来，出手对抗那域外主上，已是用行动证明了部分立场。
“证据。”云清璃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她不会因一番言语就全然相信，哪怕这番话出自洛无双之口。
洛无双似乎早有准备，她抬手，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却内部隐隐有血色丝线缠绕的玉珏出现在掌心。“此乃我宗门一位潜入圣域核心的暗子，以生命为代价送出的最后讯息。其中记录了帝曦近百年来的数次异常闭关，以及圣域深处偶尔泄露出的、与那域外主上同源的扭曲气息。”
她将玉珏递向云清璃：“此物真伪，以陛下之能，一探便知。”
云清璃没有立刻去接，神识如同最精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枚玉珏。瞬间，一段破碎而充满绝望的画面涌入她的感知：宏伟圣洁的殿堂深处，阴影角落里蠕动的不祥触感；帝曦那模糊身影在祭坛前低语，空气中弥漫的并非纯粹仙灵之气，而是夹杂着贪婪与剥夺意味的异样波动；最后，是传递信息者神魂被某种无形力量发现、碾碎前的极致恐惧……
画面短暂，信息有限，但那股与幽冥涧主上同源的、令人作呕的扭曲感，做不得假！
云清璃收回神识，脸色沉凝。她看向夙夜，微微颔首。
夙夜龙目眯起，传音道：“若帝曦真与域外勾结，那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清除异己。恐怕……他所图甚大，甚至可能想借域外之力，彻底掌控乃至……重塑此界天道！”
这个猜测，让气氛更加凝重。
“你们琉璃净宗，打算如何？”云清璃问向洛无双。
洛无双收回玉珏，语气坚定而决然：“宗主与众位长老已暗中联络可信盟友，积蓄力量。但帝曦势大，根深蒂固，更有‘天道’之名作为掩护，正面抗衡，胜算渺茫。我们需要……变数。”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云清璃身上，“陛下您，便是最大的变数。”
“你想让我做你们对抗帝曦的刀？”云清璃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洛无双摇头，“是合作。在域外威胁面前，内斗只会加速毁灭。我们需要陛下您的力量，需要魔域这股被忽视的力量。而陛下您，也需要一个不再被步步紧逼、能与帝曦抗衡的局面。”
她顿了顿，继续道：“帝曦以九天诛魔令将您逼至天下对立面，若我们能揭穿其与域外勾结的真相，哪怕只是部分真相，便能动摇其根基，瓦解其联盟。届时，压力将重回帝曦身上。”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风险极高，但若成功，确实能打破目前云清璃被动挨打的局面，甚至可能撬动整个东玄界的格局。
云清璃沉默着。她在权衡。与仙门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洛无双带来的信息，以及帝曦可能带来的灭世级威胁，让她无法忽视。
“合作可以。”良久，云清璃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但需约法三章。”
“陛下请讲。”
“第一，合作期间，互不干涉内政，互不背后捅刀。违者，神魂俱灭。”
“第二，情报共享，行动协同，但最终决策权在我。”
“第三，若证实帝曦确为界域之敌，琉璃净宗需助我，斩帝曦，正天道。”
三个条件，条条强硬，尤其是第三条，“斩帝曦，正天道”，可谓石破天惊！
洛无双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这不仅是与魔合作，更是在挑战维系了万载的信仰与秩序。但想到宗主临行前的嘱托，想到那玉珏中传递的绝望，她猛地一咬牙：
“好！我洛无双，以道心与神魂起誓，若陛下所言为真，琉璃净宗必倾力相助，共斩界域之敌！”
一道无形的大道誓言之光在她身上一闪而逝。
云清璃见状，微微颔首。大道誓言，对修道者约束力极强，尤其是洛无双这等心志坚定之辈。
“既如此，便算初步立约。”云清璃道，“当务之急，是整合力量，并找到更多帝曦勾结域外的实证。”
她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幽冥涧：“此地不宜久留，帝曦很快会察觉到主上陨落。骷玄与格罗姆那边……”
话音未落，远处天际传来数道强大的气息波动，正朝着幽冥涧方向急速而来！其中一道，光明正大，带着凛然威压，赫然是秦昊星的气息！而另外几道，则隐晦阴冷，与死去的九阴夫人同源，显然是幽冥涧残存的强者！
“看来，来不及打扫战场了。”夙夜扭了扭脖子，龙目中战意再起。
洛无双握紧剑柄，看向云清璃：“陛下，现在……”
云清璃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按原计划，你们先走。我与夙夜断后，正好……会一会这位‘老朋友’。”
她口中的老朋友，自然是指秦昊星。
洛无双知道此刻不是客气的时候，深深看了云清璃一眼：“保重！”随即化作一道清光，朝着与骷玄约定好的汇合点遁去。
云清璃与夙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莫名的复杂。刚刚得知的惊天秘密，让即将到来的这场“老友重逢”，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与沉重的色彩。
那翱翔九天的鹳鸟，羽翼已被名为“野心”与“背叛”的淤泥沾染。它带来的，将不再是希望的迁徙，而是……整个世界的坠落前兆。
而他们，必须在这坠落的阴影笼罩一切之前，斩断那污浊的羽翼。
洛无双的离去，并未带走幽冥涧上空凝聚的肃杀。秦昊星等人的气息愈发逼近，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然而，立于断魂桥残骸之上的云清璃，心境却奇异地平息下来。
为何要被“救世”或“灭世”的宿命捆绑？
为何要被帝曦的阴谋、域外的威胁搅乱方寸？
云清璃神魂深处，那两块幽凰印碎片安静悬浮，流淌着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混沌魔元如同星云，缓缓旋转，包容万物；更深处，是一点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灵明本性——那才是真正的她，穿越了仙魔之别，超越了前世今生。
外界的风暴再狂烈，若心域自成天地，风又能奈她何？
她不再去思考如何应对秦昊星，如何对抗帝曦，如何拯救苍生。这些宏大的命题，此刻仿佛褪去了沉重的枷锁，变得清晰而简单。
她只需，做她自己。
遵循本心，做出每一个当下的选择。
守护她想守护的。
斩断她想斩断的。
云清璃眸中已是一片澄澈的虚空，无悲无喜，无惧无怒，只有一种洞彻本质的平静。周身那因连番大战和情绪波动而略显躁动的魔气，此刻温顺地内敛，与她的呼吸融为一体，圆融无暇。
夙夜就在她身侧，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她气息的变化。那不再是锋锐无匹的利剑，也不是燃烧一切的烈焰，而像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夜空，广袤、宁静，却蕴含着孕育星辰与吞噬光明的无尽可能。他龙目中的担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与骄傲。他的主人，似乎在这一刻，真正触及了某种超越力量层次的道境。
便是在这奇异的宁静中，数道流光撕裂幽冥涧上空的瘴气，轰然降临！
为首者，正是秦昊星。他依旧白衣胜雪，面容却比在葬魔渊时更加冷峻，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看不到丝毫往日的温润，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偏执的“正义”与杀意。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晦涩的幽冥涧长老，以及数名眼神狂热的圣域执法使。
“云清璃！”秦昊星的目光瞬间锁定她，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恨，“果然是你！屠戮幽冥涧，勾结残余魔族，其罪当诛！”
他的剑已然出鞘，剑光纯粹而凛冽，指向云清璃，也指向她身边的夙夜。那剑意之中，竟隐隐带着一丝不惜与敌偕亡的决绝。
然而，面对这凌厉的指控与杀意，云清璃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和，仿佛在看一个迷途的、值得怜悯的陌生人。
她的平静，反而让秦昊星积蓄的气势为之一滞。他预想中的愤怒反驳、魔气滔天并未出现，这种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对抗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辱。
“你……”他眉头紧锁，剑尖微颤。
“秦昊星，”云清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带丝毫火气，“你所见的罪，是何人定？你所行的诛，是何人意？”
她向前轻轻踏出一步，并非进攻，只是寻常的步伐。但就在她脚步落下的瞬间，以她为中心，一种无形的“域”悄然扩散。并非力量领域的碾压，而是一种心境层面的笼罩。
在这“心域”之内，狂暴的魔气变得温顺，污浊的瘴气显得澄清，连秦昊星那凌厉的剑意，都仿佛失去了锋芒，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你口口声声苍生正道，可知你敬若神明的帝曦，或许正将这片苍生推向万劫不复？”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手持诛魔之剑，可知剑锋所指，或许并非妖魔，而是挡了某人道路的异己？”
秦昊星瞳孔骤缩，厉声道：“休得胡言！污蔑圣尊，罪加一等！”
他身后的幽冥涧长老也尖声附和：“魔头巧言令色，意图扰乱圣子道心！圣子，速速将其拿下！”
然而，秦昊星持剑的手，却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云清璃的话，如同细微的冰刺，扎入他因信仰崩塌而早已布满裂痕的道心。帝曦近百年来的某些异常，圣域内部一些讳莫如深的动向……一些被他强行忽略的疑点，此刻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
他看到云清璃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狡诈，没有仇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仿佛在说：看，你坚守的堡垒，早已从内部开始腐朽，而你，只是不愿承认。
这种认知，比任何魔功攻击更让他感到恐慌和愤怒！
“闭嘴！”他猛地一声暴喝，试图用声音驱散心头的动摇，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璀璨却带着一丝紊乱的剑光，决绝地刺向云清璃！他要用战斗，用鲜血，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来稳固即将崩溃的信仰！
这一剑，汇聚了他所有的力量、痛苦与迷茫，威力惊人！
然而，面对这舍身一击，云清璃依旧没有动。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刺来的剑光，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食指轻轻点出。
指尖之上，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只有一种“存在”本身的意韵。
剑光至。
指尖迎上。
没有碰撞的巨响，没有能量的湮灭。
那凝聚了秦昊星毕生修为与信念的璀璨剑光，在触及那根纤纤玉指的瞬间，竟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不是被击溃，不是被吞噬，而是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自然而然地融解、归于平静。
秦昊星保持着前刺的姿势，僵在半空，脸上充满了极致的茫然与难以置信。他感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剑意，在接触到对方指尖的那一刹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变得毫无分量。
云清璃收回手指，看着他，轻轻摇头：
“你的剑，指向外魔，却斩不断内心的迷障。”
“你的道，标榜光明，却照不亮自身的阴影。”
她不再看他，目光扫过那几名骇然失色的幽冥涧长老与执法使。
夙夜会意，龙爪撕裂空间，一道稳定的空间裂隙瞬间成型。
云清璃一步踏入，身影消失其中。夙夜紧随其后，裂隙弥合。
留下秦昊星呆立当场，如同泥塑，手中长剑“哐当”落地而不自知。他心中的堡垒，在这一指之下，彻底崩塌，只剩下无尽的虚无与……对那平静目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