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决绝的灵力波动越来越近,最终如同一颗逆行的流星,悍然撞入了万魔山脉外围浓郁的魔气屏障之中。护山魔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荡漾起来,发出腐蚀般的“嗤嗤”声响,那灵力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却依旧顽强地向着行宫方向推进。
夙夜抱臂倚在殿门框上,神识扫过,吹了声口哨:“啧,还是个熟人。‘凤澜真人’洛无双,琉璃净宗那位以刚烈著称的执法长老。她不要命了?单枪匹马闯这里?”
云清璃已然重新坐回王座,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洛无双,确实算是“熟人”。在她还是云清璃时,这位凤澜真人是宗门内少数几个真正秉公执法、性情刚直不阿之人,曾多次在她推行宗门改革时给予支持,虽不苟言笑,但内心自有丘壑。她为何而来?送死?还是……代表琉璃净宗,或者说,代表正道内部某种不同的声音?
几个呼吸间,那道灵力已冲破外围魔气最浓郁的区域,踉跄着落在行宫前方那片由黑色砂石铺就的广场上。光芒散尽,露出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女子身影。
正是洛无双。
她此刻的模样颇为狼狈,道袍多处被魔气腐蚀出破洞,袖口沾染着已然干涸的血迹,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缕新溢出的血丝。显然,强行穿越万魔山脉的魔气屏障,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但她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手中紧握着一柄清光流转的长剑,眼神锐利如鹰,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前方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宫殿大门,以及门边那个邪气凛然的黑衣男子——夙夜。
“魔龙夙夜!”洛无双声音因消耗过度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乃琉璃净宗凤澜真人洛无双,求见……幽凰魔主!”
她最终吐出的那个称谓,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艰涩。
夙夜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求见?就你一个人?提着剑来求见?洛长老,你这可不像是求见的态度。”他语气慵懒,带着戏谑。
洛无双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指节泛白:“我孤身前来,已表明诚意!此剑只为自保,并非为战!我有要事,必须面见魔主!”
“哦?”夙夜拖长了语调,目光瞥向殿内王座的方向,带着询问。
云清璃清冷的声音自殿内传出,如同寒泉击石,在这片魔气缭绕的空间中格外清晰:“让她进来。”
夙夜耸耸肩,侧身让开了通路。
洛无双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迈步踏入这散发着古老与森然气息的魔宫。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簇幽蓝色的魔火在墙壁上跳跃,映照出中央那尊巨大的玄色王座,以及王座上那个模糊却威压深重的身影。
随着她走近,视线逐渐清晰。当她真正看清王座上云清璃的样貌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脏依旧猛地一缩。
依旧是那张清冷绝尘的容颜,但额间那若隐若现的殷红魔纹,以及那双深邃如渊、不再带有半分仙门温润、只剩下漠然与威严的眼眸,无比清晰地告诉她——眼前之人,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净尘元君云清璃。
她是幽凰。上古魔神。
洛无双停下脚步,距离王座约十丈之遥,这是一个既能表达一定尊重,又留有安全距离的位置。她看着云清璃,嘴唇动了动,那个熟悉的称呼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化作一句略显生硬的:“幽凰魔主。”
云清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洛长老不惜性命闯入本座行宫,所为何事?”
洛无双直截了当,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简,以灵力托举,送至王座前:“此乃我琉璃净宗宗主,命我交付于魔主之物。”
夙夜眼神一凝,神识扫过玉简,确认并无陷阱禁制。
云清璃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目光落在玉简上:“净光那老道,想说什么?”
洛无双沉声道:“宗主言,百年相处,纵是伪装,亦非全无香火之情。东玄盟会已开,九天诛魔令已发,大势已成,无可挽回。此玉简中,是盟会初步拟定的……围剿路线与兵力部署图。”
此言一出,连夙夜都露出了些许讶异。
送情报?琉璃净宗这是唱的哪一出?内部分裂?还是……更深的算计?
云清璃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澜,她指尖轻勾,那枚玉简飞入她手中。神识探入,片刻后,她抬起眼,看向洛无双,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净光老道此举,是欲示好,还是欲祸水东引?亦或是……觉得本座必败,提前卖个人情,留条后路?”
她的问题尖锐而直接。
洛无双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声音愈发低沉:“宗主之意,非我所能揣度。我此番前来,除了送达此玉简,更是……为我个人,问魔主一句话。”
“讲。”
洛无双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不惜一切的决然,一字一句问道:“敢问魔主,潜伏仙门百年,可曾有一刻,对我琉璃净宗上下,对我东玄界苍生,有过半分真心?”
这个问题,憋在她心里太久。不仅仅是她,恐怕也是此刻无数知晓真相的正道修士心中,无法释怀的疑问。百年守护,百年敬仰,难道全是冰冷的算计与利用?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魔火燃烧的噼啪声。
夙夜也看向云清璃,似乎对这个答案也有些兴趣。
云清璃沉默地看着洛无双,看着她眼中那份执拗的、寻求一个答案的坚持。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万载风雪的重量:
“洛长老,你可知,何为魔?”
不等洛无双回答,她继续道:“魔,非嗜杀,非暴虐。魔,是‘真’。是不伪饰,不妥协,是直面内心最原始的欲望与诉求。”
“百年仙门,于本座而言,是一场必要的棋局。护佑苍生,是棋子的本分,亦是维持身份的伪装。”她的话语冷酷得像冰,“但若问是否全无真心……”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殿的壁垒,望向了遥远的天枢宗方向。
“守护山门时,见弟子眼中赤诚,也曾动过一丝恻隐。与你等论道时,见道法自然,亦曾有过片刻沉浸。”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然,恻隐与沉浸,如同观棋者偶入棋局片刻,终究要抽身而出。本座之路,在魔域,在九天,在打破这既定宿命,而非困于一方仙门,做那被供奉的泥塑偶像。”
“这,便是本座的‘真’。”
洛无双怔怔地听着,眼中的灼热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她得到了答案,一个残酷却无比真实的答案。没有完全的虚伪,却也没有她所期望的那份纯粹。一切,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棋局与棋子,是通往更高目标的途径。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明白了。”她声音干涩,朝着云清璃,或者说幽凰,深深一揖,“多谢魔主……坦言。此间事已了,洛无双……告退。”
她转身,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一步一步,沉重地向外走去。
“洛长老。”云清璃的声音再次响起。
洛无双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看在你今日送讯,以及往日几分公心面上,”云清璃淡淡道,“传话给净光,也传给那些尚存理智之人。本座归来,意在打破旧序,重塑规则,而非单纯毁灭。若执意与本座为敌,便需做好……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
洛无双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应,加快了脚步,迅速消失在宫殿外的魔气之中。
夙夜看着洛无双消失的方向,摸了摸下巴:“这女人,倒是条汉子。不过,净光那老狐狸送这情报来,可信度有几成?”
云清璃指尖把玩着那枚玉简,眸中幽光闪烁:“半真半假,试探居多。不过,无关紧要。”
她随手将玉简捏碎,化作齑粉飘散。
“无论他们如何部署,我们的路,不会变。”她站起身,目光投向枯骨林的方向,“走吧,是时候去会会那位‘骸骨君王’了。”
真正的风暴,从来不由敌人的剧本决定。
而是由强者,亲手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