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争尔的目光坠到裴谨程怀抱的气步-枪上,那是一把工整、漂亮的枪,散发着金属寡淡而冰冷的气息。
她跃跃欲试地问:“我能试试吗?”
裴谨程的神态于不经意间舒展许多。他方才据枪虽说瞧着随意,姿态却是久经训练的专业,这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松驰了。
“嗯。”他敞亮地双手奉上。
仪式感十足。旁人看了兴许以为这是在弄什么交接环节。
宋争尔搓搓手,抹开掌心浅浅的一层汗,才同样以双手的姿势,隆重地接过。
下一刻,她被枪的重量带得手臂轻微一弯。
不算太轻,也足以承受的重量。只是她始料未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忍不住骂了句:“我去。”
说完才抬头看了眼裴谨程,果然毫无表情,仿佛意料之中。一秒不到,又清清嗓子请教,“是这样吗?”
她尽可能模仿示范动作,侧对靶,一脚后撤,端枪瞄准,乍一望去,还真挺像回事。
“左手要支在胯上。”裴谨程细心地点出动作上的疏漏。
宋争尔迷茫地低头看了眼手肘,规规矩矩地移到胯的附近。
裴谨程轻皱眉头,绕到她的左边站立,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阴影,将宋争尔整个人笼罩住。
他颇头疼地凝视了会,拽直了她的手腕,又精准地将手肘扯到胯上的位置。
很有分寸。
宋争尔也无从察觉他的耳后蔓延上不太明显的红色。
两人的距离无限缩进,宋争尔能嗅到他脖颈处传来沐浴露和洗发水杂糅的清香。
是独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的味道。
朝气蓬勃,又干净利落。
还有呼吸间吐露的气息,浮在额头前方,微微发烫。
难免让人心猿意马。
“好了。”裴谨程纠正完姿势,退开两步。
突然发现宋争尔的目光还黏在他身上。
“宋争尔。”他不悦地喊住她,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
宋争尔握实了枪,连哎两声。
末了,心虚地找补:“我懂了,谢谢裴指。”
她仔细地感受各个身体部位的发力点和调整过的姿势角度,随口挑起话头:“好像是比刚才省点力。”
笑嘻嘻地眨了眨一对明眸,“裴指,要不然你认我当徒弟吧。”
裴谨程似笑非笑:“不。”
“为什么?要是以后我也拿了世界冠军,你就既是世界冠军,又是世界冠军的师父了。”宋争尔还维持举枪的姿势,言之凿凿。
“没有为什么,练枪吧。”裴谨程敛了那点说不清楚的笑意,指着枪上的一个小圆孔,示意对方注意看。
他朝靶的方向轻抬下巴,“这是瞄准器,从这里,你可以看见靶纸。”
宋争尔想起电影里的狙击手,左眼眯起,右眼靠近瞄准器找准星,还得趴在屋顶,耳朵随时关注周边的风吹草动。
她期待地透过瞄准器望向前方。
只有一个模糊的黑点。
比起靶子,它更接近于一小块圆形污渍,像是贪玩的小孩子在作画时,将笔上的墨水甩到了纸上。
“找到了吗?”
宋争尔为难地答道:“找到了一个污点,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刚才那个靶。”
“……”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裴谨程说:“你试一枪。”
于是宋争尔将子弹上膛,凭感觉射出一发。
“嘭。”
轻型子弹在气压作用下,助推划出轨道,刺破空气产生闷闷的声响。
宋争尔和裴谨程同时抬头看显示屏,上面闪烁了一秒,登出这一枪的成绩。
9.7环。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这个成绩在顶尖选手的博弈里排不上号,偶尔还算作拖后腿的失误。然而,对于初次尝试射击的宋争尔来说,不可谓不是惊喜。
她第一次尝到全身血液沸腾的滋味,就像一把火从脚底燎了上来。原来热血沸腾是这么个感觉。
宋争尔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地问:“现在有没有后悔没收我为徒。”
裴谨程从容地将安全旗塞进通道,不太上心地:“不会。但你运气不错。”
第一次试枪能摸到专业运动员底线的边,明明是天分。
偏偏被说成运气。
宋争尔按住他的手,不太服气:“怎么就是运气,就不能是我天赋异禀吗?”
裴谨程怔了怔,随后轻笑了一声,说,“不服气啊。”
他一笑,嘴唇就抿成一条勾着的线,连双目都柔和地眯起一点,偃意又透出点散漫。
宋争尔顿了一秒,昂首点头。
“齐乐,再借几颗子弹。”裴谨程一扭头,又在替她向先前那个女生借东西。
宋争尔没忍住,顺着目光过去,偷偷审视起了齐乐。
瓜子脸,柳叶眉,眼睛深邃,气质偏冷,看着不爱搭理人,听完裴谨程的话,倒很快地递过来几枚子弹,什么也没说。
她完全长在宋争尔的审美点上,裴谨程又那么温柔地喊她的名字。
借射击服那会儿分明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有点泛酸了。
宋争尔其实很清楚这个答案的谜底。
几分钟前燃起的动力,霎时灰飞烟灭。脑袋里仿佛有一卷被缠乱的磁带,噼里啪啦,回荡着不知所谓的杂音。
她恹恹地打了三发。
一枪脱靶,两枪俱在六七环的位置。
裴谨程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点讨厌,就像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预测得分毫不差。
宋争尔懒得想这几枪究竟是运气差,还是心情影响了她的“天分”,蔫得宛如落过水的小狗。
裴谨程以为她受到成绩打击,忙收了神色,劝解道:“你没经过训练,这很正常。在队里每天坚持练,以后会稳定点。”
宋争尔费劲地挤出一个字:“好。”
然后把沉甸甸的枪递给裴谨程,开始解射击服的衣扣。
要说对射击消退热情,倒也不是,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不高兴。
这是青春期特有的,不沾任何恶意的,青涩的嫉妒,以及嫉妒引发的安全感缺失。
裴谨程定定地看她的一举一动,最终,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
下午,裴谨程又陪宋争尔回了趟寝室。这个时间段,大家基本都在训练,因此宿舍空荡荡的。
宿管阿姨狐疑地看看宋争尔,又看看裴谨程,再看回宋争尔。她推了推老花镜,拿着申请单,好不容易把他们俩都放进去。
裴谨程不好直接帮她收拾行李,只能帮忙擦擦床架,消个毒,铺个床,然后发挥长手长脚的优势,替她挂上防蚊的床帘。
沉默的气氛萦绕许久。
宋争尔没守住,泄了气般主动说话:“你什么时候走?”
“嗯?”裴谨程有点意外地看她一眼,如实交代,“再半个小时吧。”
宋争尔“哦”了一声,她知道那是末班车的时间。
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
“裴谨程。”
“嗯,怎么了?”
宋争尔却没回答,默默地收拾护肤品,跑进洗手间摆上架子。架子不大,上面早已摆了不少其他人的物品,她室友比她早入住,占据了洗手台这个架子的最佳位置。
她失落地找寻瓶瓶罐罐的空隙,艰难地塞进去。
安置得差不多了,宋争尔听见外头有窸窸萃萃的动静。
有点含糊的男声。
她出去一看,是室友训练中途回来取东西,正巧撞见裴谨程在帮她钩防蚊窗帘的角。
裴谨程就解释自己是宋争尔的朋友,过来搭把手。
但宋争尔看得出来,室友见到她从卫生间出来,僵硬的脸才有所缓和。
“你好,我叫宋争尔,宋朝的宋,争斗的争,尔就是那个,不过尔尔的尔。”宋争尔主动打招呼。
室友长了张和叶恬恬类似的圆脸,额头露出,扎着低马尾,不算漂亮,但看着非常舒服。
然而,她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友善,“我叫姜蔓歌。”
姜蔓歌?
宋争尔怔住,这不是下午那两个女生提到的黑马么。
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姜蔓歌就黑着脸出去了。
真的就只是忘了东西,回来拿一趟。
“好了。”
发个呆的功夫,那头,裴谨程也竣工了。
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顺手就抽出她的纸巾擦,自然得不行。
“走了?”宋争尔怅然地问。
“嗯。”
裴谨程想了想,又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有事给我发微信。”
他的手掌很宽大,几乎能盖住她大半个头顶,因为用凉水清洗过,即使擦拭干净,也有湿润的水汽残留。
他走了。
宋争尔坐在椅子上后悔地想,下午为什么要冲他无缘无故耍脾气呢,本来可以好好地聊聊天,多说两句。
想着想着,她就起身走到窗前。
可是,窗户外的天空阴阴的,笼罩之下的大地也暗沉。
这座城市的夏天,有时候就是这么令人讨厌,忽而晴朗明媚,忽而阴云万里。
她又回到了那个想念裴谨程的日子里去。
-
晚上,姜蔓歌回来得很迟。
宋争尔对此不惊奇。感谢那两个八卦的女孩吧,让她知道这位新室友总是悄悄加练,非常刻苦,而上天也眷顾了她这位努力派。
宋争尔正窝在空调被里刷社交软件,她甜甜地笑着打招呼:“辛苦啦。”
姜蔓歌愣了几秒,才支吾地应了一声,旋即拾掇东西去洗漱。
对轻微拖延症的宋争尔而言,这行动力强得可怕,不愧是市射击队小有名字的卷王。
离卫生间最近的公共插座在宋争尔的床铺边上,姜蔓歌就站在她的旁边呼呼地吹头发。发丝在热风下吹起又落下,宋争尔睥睨而视,发现这位卷王的头发也是天然微曲,在稍显粗糙的小麦色指间轻快地拂过。
等她吹完,宋争尔才羡慕地搭话:“你头发是自然卷吗?”
姜蔓歌迟疑地顿了下,点点头。
“真好,都不用烫头发了。”
姜蔓歌几乎把脸憋成了“囧”字,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宋争尔体贴地说,“没关系,不用想怎么接我的话,我是话痨,想到哪就说到哪了。”
姜蔓歌红着脸点点头,不敢注视她。
宋争尔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社恐的人。”
顿了顿,还是把真心话告诉了她,“真的很可爱。”
姜蔓歌直接全身红透了,也顾不上披散的头发,赶紧把吹风机的电源线拔了,落荒而逃。
只能听到她从喉咙口困难地磨出话来:“谢谢。你……你也很可爱,很漂亮。”
宋争尔笑弯了眼睛,果然极度社恐的小姑娘就是好逗。
过了不知道多久,姜蔓歌才从床铺爬出来,又勤快地拿起扫帚和簸箕打扫地面少量的头发。
时不时纠结地看一眼床上的宋争尔。
宋争尔实在被她隐藏得不太好的灼热的眼神看得发毛。
放下手机直直看回去,嗓音比外貌更清甜,“你想问什么?”
姜蔓歌的脸再次涨成猪肝色。
她停下扫帚,想了又想,最后怯怯地问:“下午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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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