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人声与滋滋电流穿耳而过,心脏有力跳动每一瞬。
池冬期待着妈妈的回应,说什么都好,只要能跟她说说话就好。
不过电话另一头好似被摁下暂停键,什么声音也没再传来。
等待是池冬尤为擅长的事情,此刻寂静的每一秒都是独属于她的凌迟。
那边似乎起了一阵狂风,树叶枝条互相拍打缠绕,被吹得哗哗作响。
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风停了。
“什么事?”那边回复道。
“妈妈,我是池冬。”
好歹是母女,这样的开场白有些许不合适,但池冬还是自我介绍了一下。
池惠玉这次回得很快,不带一点犹豫:“我知道,有事说事。”
池冬又是一句妈妈开头,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池惠玉打断:“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我不想听那些没意义的事情。”
池冬下意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在打电话,对方不知道她的回答,于是忙开口道:“我知道。”
池惠玉的口吻带着点不近人情的意味:“那直接说正事,找我干什么?”
即使多年不见,池冬似乎还能想象出池惠玉现在是以怎样的一副表情说话,嘴角抿着笑,但没有一点感情,眼里全是冷漠。
池冬一边想象妈妈的表情,一边说:“奶奶昨天摔地里,现在需要一笔钱医治。我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妈妈我可以找你借一些吗?我以后会还给你。”
最后一句话池冬说得极为艰难,像含了一嘴的冰块,越说越凉,越来越冷,遍体生寒。
池惠玉听后冷笑,毫不客气地讥讽:“她还活着呢。那老头也还没死吗?真能活啊,我以为这么多年起码走一个呢。”
老头指的是冯建,池惠玉的反应如池冬所想。她恨极了这俩人。
池冬不知道作何回应,只得又重复一遍:“妈妈。”
池惠玉那边似乎起了一小阵骚动,有一堆孩童突然嚷着嗓子大喊:“摔了,摔了,她从滑滑梯上摔下来了!”
池惠玉声音骤然温柔,声音忽远,应该是将手机拿远,回头耐心地询问:“怎么了?”
从未见过的陌生。
“池老师,幼……”有个小孩的声音从远及近,跑过来跟池惠玉讲话。
手机收音处被捂住,声音一瞬间模糊,像隔着层弹在一处的厚棉,从遥远天际边传来。
她们后面说的话,池冬再听不清楚一个字。
她又开始等待。
也许那边沟通完了,世界又变得清晰明了。
池惠玉的声音还是冷淡无波:“她要多少钱?”
池冬回答:“妈妈,是我要三千。”
池惠玉很厌烦许枝花,池冬只能承下是自己要的这笔钱。哪怕在池惠玉看来,她可能跟许枝花站到了同一战线。
但这也没有办法,一面是奶奶,一面是妈妈。左右她都不舍得。
三千其实根本不够继续治,但池冬不敢要多了,怕妈妈会生气。许久不联系,一联系就是要钱,放在谁身上都会不舒服。
但她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剩下的钱她可以自己打工赚。而且她另一张卡里还有一点钱,原本是不打算用来治病。毕竟这笔钱来得太容易,她需要物归原主。但按照现在的情况,还回去的日期要再延后一段。
好在,她还年轻,多打两年工,总有时间能还清。
池惠玉听见金额难得没有继续嘲许枝花和冯建两句,爽快答应下来:“行,我过两天打到卡上,还有事没?”
意思是没事就挂电话,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池冬抠着指甲:“没事了妈妈,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只剩下一嘟的一声,再没了声响。但池冬还是在心里默默说完这句祝福。
随后慢慢咀嚼这通电话给她带来的巨多的、未曾知晓的、跟妈妈相关的信息。
原来妈妈现在是老师吗?是教高中还是初中呢?听那个小孩的声音很稚嫩,会不会是小学呢?小学的话,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很调皮,会不会惹妈妈不高兴?
那妈妈不高兴的时候,对学生是如母亲般温柔还是像对她一样严厉呢?
听说教师子女的孩子成绩一般都很优异,她的成绩不会给妈妈丢脸吧?
忘记跟妈妈说了,上学期期末联考,她是全市前五十。
她在学校拿了很多奖学金,拿过荣誉称号,什么市级三好学生,她也有。
现在她不再害怕一个人的黑夜,连回村里的那条路,她都可以在漆黑的环境中走得稳当。
感觉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跟妈妈说出口,但她没机会说也不能说,因为这些就是池惠玉口中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通两分钟的电话,切开二人用纸系在一起的脆弱关系。
两年前,池冬好不容易盼到过年。
因为之前很想池惠玉,池惠玉离开后还可以在每周五下午六点池冬都会给她打通电话。
像写周记一样,报告着说自己干了什么,成绩怎么样,老师夸没夸她,说自己好想妈妈,今年回来过年吗。池冬不敢提许枝花和冯建,怕池惠玉又生气,所以这几年没有一通电话提过,今天是第一次。
久而久之,池惠玉倒先不耐烦,说自己要上班很忙,没工夫听她说这些。勒令苛责她只准在节假日打电话。
池冬说好。
过了一段时间,又说只能过年打。
池冬说好。
这句话之后的第一年,拨通的第一通电话,池惠玉说池冬不要没事找事,以后不准再打。
这次池冬没来得及说好,电话就被挂断了。她知道,她的回答并不重要,好与不好,池惠玉都不在乎。小孩子是没有权利说不的,尤其是对着自己父母。
之前说好,是因为别无选择。
那时电话被挂断后,池冬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愣了很久,没想到盼了好几个月的电话就这样草草结束,还得了一个永远不准再打电话的“惩罚”。
长青市的冬天很冷,远在高山上的莲花村更冷。
屋里没有信号,池冬只能在外面吹着刺骨冷风打电话。
池冬在夜晚寒风中坐了许久,她一直都不明白。
对方不留情面,就和当时离开一样。池冬有时又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像小时候她们开玩笑那般,自己是垃圾堆里捡的。
池惠玉当年走得很决绝。
那时候她刚上二年级,一家五口人挤在长青市的家。因为教育观念不同,总是爆发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在新年的第三天,头顶密布的乌云终于爆发,暴雨袭来。
妈妈和冯建吵了起来,激烈得有要打起来的架势,袖子都往上挽了一半。爸爸在一旁当鹌鹑,奶奶不知道该劝谁,挡在中间哀声连天。
这一片都是她们的吵声。
在吵什么池冬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起因是冯建不想让她在长青市上学,想让她回松云镇。
冯建说让池冬读书已经是退步了。怪池惠玉死活不愿意生二胎,不拼一个儿子。
池惠玉在嫁进来之前哪受过这些气,吵了这么些年,这个死老头还在说这些事情,当即摔了筷子跟他骂起来。
话头无一不是直指池冬。
她像个足球一样被踢过去踹过来,肩膀被压着推搡,手指用的力像夹紧的钳子,贯穿她的肩胛骨。她在中间用小孩子最常见的表达,是无力的哭泣,无助地喊着妈妈。没有人应她,只觉得她吵闹,年幼的池冬被迫地承受着两拨人最恶毒的话语。
那时她总觉得窗外在下雨,下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淋湿了世界。
正如她当下被泪水打湿的脸。
池冬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抠着指甲盖。
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妈妈离开的那天,妈妈留下的纸条,跟妈妈通话时她的关心。
妈妈明明是爱她的。
越想越觉得遥远,她真的快记不起妈妈的模样了。
这对于池冬,莫过于天大的恐怖事件。
她拿衣袖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起身拍掉裤子粘上的灰尘。
不过妈妈说过,好好学习她就会回来。
怀抱着信念,她或许还能继续坚持。
泪水滴落放在腿上的手机,大颗大颗。
在屏幕熄灭前,她看见这通通话记录。她以为的很久其实只有两分钟,甚至比上次还要短。
屏幕熄灭,自己通红的双眼映在屏幕上。糟糕蓬松的头发、泪水模糊的脸蛋,像一个流浪汉。
还好只是打电话,要是让妈妈看到她此时的模样,指不定要大骂一顿许枝花:“你就是这样带我女儿的?”
池冬用手指顺了顺头发,将翘起的发尾压下去。深吸几口气放松心情,让许枝花看到池冬在哭,指不定会骂她一顿说她哭丧干什么,是不是在咒她死。
许枝花和池惠玉的脾气有时候很一致,不过她们倒是很少起冲突。
推开过道门,合上转身迎面碰上云嘉月。
她靠在墙上,看手机。站姿很随意。
仿佛在这里站了很久。
池冬不知道她听到多少,心里有些发虚。毕竟她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她家庭的具体情况。
对方听见动静抬眼,两人对视上。
还好在午休和晚饭时间码完了今天的更新。
我要加班啦~明天的更新今天下班后回去写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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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