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风仰着头,眼泪滑落下去,落在对方的手背。
那双淡绿色的眼睛,从此就再也放不下除了梁遇颃以外的任何人。
“好。”慕风地脖颈被他握住,艰难出声。
梁遇颃猛然松了手,悬着的心也落下来。
“我今晚能……跟你回去吗?”慕风声音很轻,“我还没做好回去面对的准备。”
梁遇颃说:“我住医院。”
慕风定定地看着他,一秒都舍不得挪开:“那我跟你去医院。”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梁遇颃带他回病房,也没衣服给他换,只能拿平时穿的病号服。
慕风在里面换衣服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骂,大概是主治医生:“你疯了!刚做完手术下水,伤口都泡成这样,不要命了。”
“救人。”梁遇颃声音还是很平静,“麻烦帮我换一下药。”
慕风抬手抹了一把脸,全是潮湿的泪,除了死去的大姐,没人对他这么好。
他刚进门的时候,看到VIP病房上的名字,梁遇颃。
慕风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又念,觉得特别好听。
七月十七日,他碰到了心软的神,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等到医生走了,慕风才怯生生地出去,病号服很大,他几乎是踩着裤脚:“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你好好活着,就不添麻烦。”梁遇颃脱了上衣,胸前缠着很宽的一圈纱布,看着他,“晚上睡陪床吧。”
“谢谢。”慕风走过去,小心翼翼躺下去,蜷缩在一起,像一只被弃养的猫。
梁遇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红绳,上面挂着个代表平安的小铃铛。
是第一次手术前妈妈去庙里求的,他嫌幼稚,没戴。
“送你了。”梁遇颃坐在床沿,拉过他的手戴上,“保平安的。”
慕风嘴角一撇,又要哭。
梁遇颃赶紧出声:“不许哭,坚强点,尤其不要在你讨厌的人面前哭,你越懦弱,越容易被欺负。”
慕风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好。”
梁遇颃看他巴掌大的脸,还是小孩儿呢,声音放轻了些:“想好之后怎么办了吗?”
“没有。”慕风摇头,“他们说我精神力太强害死了人,我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分化成Alpha,以后只会越来越无法自控。”
梁遇颃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那就装成Omega,先活下去,活下去就有洗脱冤屈的希望。”
慕风怔怔看着他:“装不了啊,信息素骗不了人的。”
“我学医的,会做短效阻隔剂。”梁遇颃说,“先瞒过分化检查,让他们对你放松警惕。”
慕风仿佛在茫茫黑暗里看见了光:“可以吗?”
“试试,不会比死掉更糟了。”梁遇颃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先睡。”
慕风睡了近一年来最好的一次觉。
梁遇颃给他的阻隔剂瞒过了检查,大约是觉得自己不再有威胁,慕山慕水对他从忌惮变成了轻蔑。
“不过是个废物Omega,还以为多大能耐,跟老子争家产呢。”慕山是这样嘲讽的。
慕风奇迹般的在那个家里活了下来。
他终于可以再度正常上学,每次放学后,就会跑去医院看梁遇颃。
有时候会带一朵小花,有时候是拍的夕阳,有时候是舍不得吃的蛋糕。
梁遇颃每次听到窸窸窣窣的铃铛声,就知道慕风来了。
荒芜的夏天里,有一阵风总为他停留。
“我已经开始自学药剂了。”
慕风讲话的时候总是声音很小,“不过成绩还是控制在刚及格,他们觉得我很笨,所以也不太管我了。”
梁遇颃夸奖他:“做得很好。”
慕风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做手术,我把铃铛还给你,保平安的。”
“你戴着吧,看来能给你好运。”梁遇颃没要,只是盯着他看,“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慕风有点不好意思,分化后,身高就开始抽节,但跟他比起来,还是矮。
他伸手跟梁遇颃比划:“就一点点吧,我还会长的,长得跟你一样高。”
“那有点难。”梁遇颃逗他,“小矮萝卜。”
“等我长大了,至少长到一米八。”慕风信誓旦旦道,“4年后7月17日你等着看。”
“你生日不是八月么,为什么是七月十七。”梁遇颃低头给他剥荔枝,这水果很难弄,一不小心一手的水。
慕风生气瞪他:“你救我那天是0717呀,你居然忘了,不理你了。”
“好吧,不会忘了。”梁遇颃塞了一颗送到他嘴里,“确实比生日更好,是你重生的日子。”
慕风把荔枝咽下去,又笑了起来,看起来比之前活泼开朗了好多,已经是一个明媚的少年。
他高兴道:“等你做完手术恢复好了,估计得明年春天,你带我去春游吧,我还没去过呢。”
梁遇颃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从手术里活下去,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好。”
慕风高高兴兴拿出作业本,坐在病床边上开始写今日的习题。
“包里那个信封是什么?”他随口问。
“啊,这个……”慕风摸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女同学给我的情书。”
“情书啊。”梁遇颃慢条斯理出声,“在学校也有女孩子追了么?”
“我没答应。”慕风生怕他误会,着急撇清,“我又不喜欢她。”
梁遇颃嗯了声,笑着看他:“那有喜欢的人了?”
慕风的脸颊蹭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他把那个情书卷在手里,几乎是要揉成一团,结结巴巴道:“没有啊。”
他心跳得好快,无法描述那是怎么样的感觉,只看到得到对方的瞳孔里,慌乱无措的自己。
“慕慕,说谎了。”梁遇颃揭穿他。
慕风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辩解,扭头背着书包就跑了,只留下一串窸窸窣窣的铃铛声。
当天晚上,梁遇颃被推进了手术室。
慕风再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昼夜亮着的红灯。
他蹲在门口不停地祈祷,祈祷梁遇颃平安,终于等到他被推了出来。
“可能会有一点后遗症。”
慕风躲在走廊后,听到医生在跟梁兆清讲,“毕竟是第一例机械心脏成功移植,大概会昏迷很久,导致失去片段记忆,只能等等看了。”
慕风手上的铃铛落在了地上,在安静的夜里发出振声脆响。
他仍然每天都来,只是梁遇颃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跟他聊天了,永远闭着眼睛躺在监护室,日夜长眠。
慕风等啊等,从冬天等到春天。
梁遇颃终于醒了,只是看着玻璃窗外的他,眼神陌生。
慕风跟他对视了一眼,就明白了,梁遇颃不记得他了。
“没关系的,他能活着,就很好了。”慕风蹲在医院门口,小声这么安慰自己。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吃掉给对方带过去的蛋糕,好咸。
慕风很长时间不再去找他了,怕打扰他。
后来再去的时候,听护士说梁遇颃性格变了很多,变得冷淡,不爱见人,再后来就出了院,去了更远点地方疗养。
梁遇颃,最终变成了青春期一个难醒的梦。
他努力考上了梁遇颃的大学,但对方却已毕业,他始终追不上那个人的脚步,始终慢了一拍。
他们中间隔着五岁,是青春到成年的距离,是永远的差那么一点。
这几年,他零星听到看到对方的消息,从学校的宣传栏,到立下功勋的新闻版面,他都会拍下来好好收藏。
梁遇颃过得很好,那么不记得自己这件事,只是微乎其微的遗憾。
答应的春游始终没去成,也没关系,慕风只是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今年七月十七日那天,慕风一个人坐在海边,惊觉四年时光飞逝,他也如约真的好好活到了成年。
慕风看着铃铛,自言自语:“我真的长高了,梁遇颃,现在可以去见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