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你确实不一样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油的味道，中间是一张长方形桌子，上面放了一堆生活杂物，看起来很乱，更乱的是门的右侧是放置画具的铁架子，干了的颜料、油、坏了的涮笔筒、不能用的笔刷。
乔放下纸箱，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这里就像是天堂，一个梦想。
亚历山大打开窗户通风。
“这里是我的位置，左边是李，右边是菲利斯。那边是查理和阿曼达。”
阿曼达和查理的画都从画架上挪了下来，面朝墙。菲利斯和李的画就放在画架上，任君观赏。
李正在画的是希皮奥内公园的天鹅湖。菲利斯画的是一位击剑运动员。
乔意识到偷看别人的画不太礼貌，来到亚历山大的身边。
亚历山大摆出了他在工作室的所有布面油画，四幅人像，一幅风景，两幅静物。
乔能看出亚历山大擅长肖像。他笔下的人物很有生气，并不是极致写实，也不是呆呆愣愣的，而是灵动的，精神由内到外，能看到人物的微表情、小心思、小情绪。
他的笔触很稳健，每一笔都画在准确的位置，力道、长短似乎本就该是这样。单看也许看不到好在哪儿，和普通学生的作品摆在一起，能感觉出他和同年龄的人不是一个级别的，是单靠努力弥补不了的差距，是灵气。
技巧、构图、用色，无一不在告诉观看的人，为什么他能进**拉美术学院，为什么他能得到托马索的青睐。这是全方位打击。
乔永远画不出这样的画，输的服服帖帖。如果说以前他会有侥幸心理，是自己运气不好，现在他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有资格能进入这里。
“这几幅是作业，我的大部分作品都在家里，你觉得怎么样？”
乔认为自己要说些夸张的话才能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你的画征服了我。”
“谢谢。”
“有其他的吗？”
“还有一些速写和水彩，我和李跟着本科的一年级、二年级画的。”
亚历山大从放置杂物的桌子上找到速写本和画夹，里面有平时随手画的作品，以及简单的手稿。
乔此时已经能平心静气去欣赏了。
“你大学时的作品卖出去过吗？”乔看亚历山大的作品集时问。
亚历山大拉来了菲利斯的椅子，两人坐在画架前，“还没有。”
“感觉过两年就会卖出去，你只需要权威的老师给你背书。”乔坐下来。
“那我就相信你了。”
亚历山大故意把两把椅子放的很近，和乔并排坐在一起。
乔感觉膝盖碰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因为坐的太近膝盖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乔低头继续看画。
亚历山大感受到乔的腿动了，幅度不大，蹭了下自己。
这一下把亚历山大撩拨地春心荡漾。
乔意识到炽热的视线，这里只有他们俩，不是自己就是亚历山大。
“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
“观察你欣赏我的作品时的表情。”
窗外的阳光洒在金色的发丝上，粉嫩的皮肤发出透亮的光泽。
不知道是不是午后阳光燃烧了亚历山大的理性，他现在想触碰乔，光滑的肌肤不是粗糙的布料，他想听乔呼唤自己的名字。
“乔，我……”
“嗯？”
“我想画你。”
“我？我没什么可画，我不想看到自己的脸，很蠢。”
“怎么会！？你看起来很，”美。亚历山大卡壳了，“你看起来，很特别。”
乔低头叹气，“埃里欧说我是美丽的废物。”
亚历山大愤怒道，“不要管那个伪君子说什么！他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完人！他说你是废物，你就骂他是人渣，互相伤害，不能光你吃亏。考不上美院是能力不行，人渣是人品不行。前者是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后者是管不住自己，至少前者比后者好听点。”
乔被亚历山大的脑回路惊到，但真的很有安慰效果，不是向内内耗，而是向外发泄。
“我如果像你这么乐观就好了。”
“我小时候，我奶奶讨厌我母亲，所以对我很不好。有一年伯恩哈德下大暴雪，交通都瘫痪了，我奶奶来我家过圣诞节，但她没有给我准备圣诞礼物，我哭个不停，我母亲哄不好看奶奶的眼色打了我。我跑了出去，我觉得没有人爱我，跑到一片白色的雪地，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我母亲把我领了我回去，怕我迷路。从那之后，我决定不让任何人伤害我的感情。”
“诀窍是什么？”
“诀窍就是，不要被他们影响，让他们认为拥有你的所有权，像个仆人一样替主人着急，因为主人发怒而受惊吓，一旦他们明白无法命令你，才会看得起你。”
乔点了点头，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亚历山大，“谢谢，埃里欧绝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亚历山大惊讶地瞪大眼睛，“哪里不一样？”
“他总是让我觉得自己不如他，只是一个配角，应该听他的命令。你不会这样。”
“……”
“你真的想画我？”
“嗯。”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乔是个好学生，上完课，就把作业交了。
亚历山大笑了起来，明白乔是在跟自己恶作剧，故意提高音调，“你想要什么？”
乔仰头想了想，“你来自伯恩哈德，你会滑雪吗？”
亚历山大皱眉，“刻板印象？不过我确实会滑，虽然不是本意。每年圣诞，我父母都会带我去滑雪山庄度假。”
“我想学滑雪，我的老家利萨伯很少下雪，所以小时候从没玩过雪。”
“当然可以。我们达成交易了？”
“交易。”
两人握手约定。
“不过，该在哪儿画？我不能进来学校。”
亚历山大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他们今天进来学校的方式只能用一次，除非有托马索或者安东尼奥的授意，比如请乔来当模特，但安东尼奥应该安排好了模特，不可能让人家为乔再改时间，但如果不改时间，乔只能往后排。
而且那么多人在一起画画，一点浪漫的氛围都没有。
“要找你的导师或者助教……”
“不！不！那样会耽误你在画材店的工作。安东尼奥肯定已经安排好了模特，我不能让他为我做改动。”
“也对。”
“去我家？那要把画具和画材都搬到我家去，很费事。”
“我家？”
亚历山大一脸惊喜，“对啊！你画画！所以你家一定有画材吧！我就不用搬一堆东西过去了！”
乔这时才明白他的提议是个多大的错误，来自己家，意味着亚历山大会看到他那些糟糕的作品，可他家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有画画的空间，画材齐全。
“就明天吧！”
“明天？”
“你看了我的画，我也要看你的，这才公平。”
果然。
“放心，我不会评价你，我还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不要想象成上课，而是朋友间的交流？你不想和朋友交流吗？”
“想啊。”
“那就明天吧。”
.
离开学校的时候，两人还拿着空纸箱。
“一定要拿回店里吗？两个纸箱而已萨瓦尼先生不会在意的。”
“那就不是借，是偷了。”乔认真地说。
“这么谨慎干什么？你就算把东西还回去，他也不会奖励你。”
“话说回来，刚才一直想吐槽来着，我在登记簿上看到你的全名，亚历山大·斯卡滕伯格·Cyg？你家里有爵位要继承吗？”
“少笑话我了。我一般用‘S’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斯卡滕伯格？好像落魄贵族。”
“再说我就把纸箱套你头上。”
“……斯卡滕伯格？”
“你胆子变大了！？”
乔心虚地跑了。亚历山大不会吹灰之力就追上了，用胳膊环住乔的脖子，拉到身前，把空纸箱扣到乔的头上。
箱子太大，乔的头太小，挣扎了一下就掉在地上。
“我就是开个玩笑！”
“那我也要拿乔赛·马利亚开玩笑。”
“乔赛和马利亚都很常见好吗？”
“我有点好奇，到底是念乔赛还是何塞？”
“都可以，我念乔赛……别这样，我的头发都乱了。”
亚历山大松开乔，帮他整理乱掉的头发。
橙色路灯的照射下，让人有些晕眩，理智一瞬间没有站岗，情感摧城拔寨。亚历山大想在这里紧紧拥抱乔，然后吻他，告诉他自己有多渴望他，从第一眼就对他沉沦了，他的吻以后只能属于自己。
但这股冲动最终被压制下去，多亏了路过的一辆汽车。
亚历山大捡起掉在地上的纸箱，“咳咳，我小时候喜欢汤姆这个名字，因为我喜欢的一个动画片里的猫就叫汤姆，我一直想改名，改成汤姆。”
“为什么最后没改。”
“我母亲不让，她觉得汤姆太普通了，亚历山大像王者的名字。”
乔笑道，“你想当国王吗？”
“至少能给我自信。”
“你确实不一样。”
亚历山大此时的表情没有犹豫了。
他和埃里欧不一样，他们都渴望乔，无论渴望的是什么，但亚历山大不会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对待乔。人是复杂的，不完美的，不是照片、不是油画、更不是雕塑，没有感情，没有性格，没有故事，不会永远保持一个表情，一个姿势，一个样子。
他喜欢乔，也希望乔能喜欢他，不仅仅是单方面拥有，而是相互。
.
乔坐有轨电车回到家，快速冲了个澡，换了睡衣，擦擦头发，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瓶，补水。
坐在工作桌前，仰头看天花板。
闭上眼，脑海中是下午和亚历山大在一起的一个个片段。他们偷偷跑进画材店找空纸箱，亚历山大不断安慰乔不要害怕。站在保安面前，乔的手心全是汗，担心被识破。和亚历山大坐在教室里，乔感受到他的视线，像是要在自己的皮肤烧出一个洞一样……
想到亚历山大，乔的呼吸变得急促，能听到胸口的喘息，心跳跟着加快，惶恐地抓着衣角，刚洗了澡，肌肤却干燥饥渴。
乔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喝了半瓶的矿泉水，再次打开冰箱，用火腿和生菜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当晚饭。
吃三明治时，打开画具箱，掏出落灰的颜料、画笔，给涮笔筒接了水，从一堆画布中找出空白的一块小正方形画布。
吃完饭，洗洗手，坐在桌子前专心地画。
快到凌晨一点，拉斐尔从酒吧工作回来。
“我回来了。”拉斐尔脱下外套，换上拖鞋。
“今天回来挺晚的。”
“有酒鬼闹事。”拉斐尔看了眼乔，“你又开始画画了？”
“嗯。”
拉斐尔走过来看，画中是一只带耳钉的肥嘟嘟绿色大圆眼黑色短毛猫。
“挺可爱的。”
“对了，明天我有个朋友要来家里，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让我当模特画画。”
“需要我在吗？”
“不用了，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们认识有段时间了，一起出去过。他擅长肖像画，所以才找我当模特。”
拉斐尔察觉到情况，“是个个子高高的、褐色卷毛、绿眼睛的小子吗？”
“你见过他？”
“他和菲利斯、阿曼达他们一起来酒吧。”拉斐尔再看画中的黑猫，“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他人很好。”
“觉得他帅吗？”
乔有点害羞，“为什么问我这个？”
“就随口一问。我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