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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命案

作者:西沉月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血骑营监军使定于卯时初刻从神武门出发,寅时神武门便已人头攒动。三个人备下了十几箱子的行李,礼部官员正指挥宫人往马车上装。


    肖凛作为统帅需得到场,他在青楼待到凌晨,直接和姜敏到了宫外。冬夜天长,乌云蔽月又是雨雪之兆,他一夜没合眼,眉弓一下一下弹着疼,他裹在狐裘里抱着手炉,不停地打呵欠。


    姜敏悄悄给他往脖子后塞了一个小枕,让他靠着稍歇一会儿。眼皮才刚阖上没多久,礼部官员就凑上前来,满脸赔笑地打招呼:“殿下再稍等片刻,还有一位监军使尚未到。”


    肖凛眼也不睁,道:“什么时辰了?”


    “眼见是快卯时了。”礼部官员东张西望,“怪了,别是睡过头了。”


    肖凛问道:“是谁没来?”


    “是福寿公公。”


    马车旁边,福喜和张冕已到,正在说话,独不见福寿去向。肖凛困得睁不开眼,实在提不起劲,挥了下手道:“大人去寻一寻吧,误了吉时就不好看了。”


    “正该如此。”礼部官员走向马车,向福喜作揖,“喜公公,寿公公没跟您一块来吗?”


    福喜扶着虎皮绒帽,道:“我昨儿跟世子吃完饭就回了宫,他不当值,留在外头,没碰上面。”


    礼部官员立刻让人去宫里太监庑房和宫外住所寻人。


    福喜双手插在暖套里,走过来向肖凛打了个千儿,笑道:“世子殿下,昨夜睡得可还好?”


    他明知故问。肖凛困倦时,面上就恹恹的没精神,盖都盖不住,撑着眼皮敷衍道:“还行。”


    福喜叹道:“舍弟恐怕是被殿下吓得不轻,连人都不敢来了。”


    肖凛根本不想说话,干巴巴地回道:“哪里的话。”


    一行人在腊月凌晨的冷风里站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福寿的身影。礼部官员急得团团转,马上就是上朝的时候,再找不着人就没法跟上头交代了。


    突然,神武门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礼部官员忙迎出去,却不是他派出去寻人的宫人,而是一水儿的朱砂红衣。贺渡为首牵着缰绳,马蹄原地错踏,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道:“福寿公公来不了。”


    礼部官员一愣:“这话怎么说的?”


    “死了。”贺渡道。


    礼部官员的眼睛瞬间瞪大:“什么?!”


    福喜听得动静,跟着挤了过来:“怎的了?出什么事了?”


    贺渡道:“今晨巡街的金吾卫,在朱雀大街东侧坊间发现一具尸体,倒在草丛中,双足俱断,血流不止而亡。经确认,正是福寿公公。”


    众人惊愕失声,福喜脸色煞白,声音发颤:“怎会……是谁下的手?!”


    “凶手暂未查明,金吾卫上将军韩瑛已预备入宫禀报,尸体拖去了大理寺由仵作验尸。”贺渡看了一眼人群之前安静坐着的肖凛,“但在现场尸体身下,发现了一个鹰纹臂章。”


    一阵诡异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肖凛,鹰纹,正是血骑营的标志。


    肖凛的瞌睡已经没了,阴沉着脸不说话。


    福喜忽然大喊:“是你!是你杀了我弟弟!”


    他冲上前,手才要碰到肖凛的狐裘,便被姜敏一把推开,趔趄两步摔倒在地。


    “血骑营杀了福寿!你们杀人了!”福喜伏在地上,指着肖凛高呼。


    “放肆!”姜敏喝道,“你个奴才怎么敢无凭无据往殿下头上泼脏水,鹰是我们血骑营独有的东西吗,旁人就用不得吗!”


    站在车马旁的张冕忽然道:“喜公公先别急,寿公公被砍掉双腿,非是仇杀做不出这般残忍的事。你好生想想,他都得罪过谁。”


    福喜撑地而起,尖声道:“肖世子,是你对昨晚的事怀恨在心,才杀了他泄愤,是不是?”


    肖凛道:“昨晚?你说哪件事?”


    “你少装糊涂!”福喜大声道,“昨日你不满福寿送的金丝雀,竟当场挥刀相向,把福寿吓得离席,张将军和贺大人皆是见证,紧接着他就不偏不倚被砍掉双腿,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肖凛抚着手炉,道:“朝廷审案,当交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法司会审,现在连死人都没见,公公就已经越过三司给我定罪。这么大的威势,我怎敢否认。”


    福喜一噎,讲不出话来。张冕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公公别急,此事还是得等一等大理寺的结果。”


    福喜狠狠剜了肖凛一眼,推开众人跑了出去。看样子,是要亲奔大理寺。


    礼部官员已经被突发的变故吓傻,贺渡扫视着不知所措的众人,道:“监军使临行前横死,陛下和太后必定要清查。此事非同小可,还请诸位原地等候旨意,不得擅离。”


    众人唯唯诺诺没有异议。贺渡夹了一下马腹,走到肖凛身前,停下。


    肖凛仰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


    “要不要去趟大理寺?”


    肖凛想了想:“不必了,有贺大人,想必大理寺会秉公查案的,是不是。”


    贺渡眼睛弯了弯:“当然。”


    他提缰转了一圈:“我要去大理寺,一会陛下必有传召,殿下自己可以吗?”


    肖凛摆摆手:“不用操心我,你忙你的。”


    贺渡走后,众人一直在神武门等到上朝时分,天寒地冻,没吃过苦头的官员冻得四肢都不听使唤。


    肖凛觉得,这些人心中多半已将他骂了千百遍。毕竟这案子,无论动机、手段、时机,怎么看都像是他干的。


    一个有魄力抗旨出兵引战的人,在京城之中杀一个宦官,并不是不可理喻。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魏长青来了神武门宣读口谕,令诸位往乾元殿面圣。


    元昭帝和太后共座上首,太后神情严肃,看来已经知道福寿死的全过程。另有大理寺卿许尧和韩瑛在殿中回话。


    肖凛被推进殿,元昭帝拿起了御案上的一块臂章,上绣有展翅苍鹰。


    “参见陛下,太后。”肖凛拱手行礼。


    “监军使福寿被人杀害在朱雀大街,这事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元昭帝将臂章扔到肖凛膝上,“世子,你可认得这东西?”


    臂章四角有毛边,参差不齐,似是打斗中从臂缚上强力撕扯下来的,已被/干涸的血迹染成深褐色。肖凛看了看,道:“是臣血骑营的标志。”


    福喜顺势伏地而跪,连连叩首,泣涕涟涟:“陛下!太后!奴才有冤!有大冤要诉!”


    元昭帝道:“你有何冤?”


    福喜放声哭诉,将昨夜饮宴之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只把那笼金丝雀说成无意中受伤,却反复提及肖凛拔刀相向,凶悍非常。


    姜敏听得生气,上前一步就要辩驳。


    肖凛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元昭帝听后,转问肖凛:“世子,他说的这些可属实?”


    肖凛道:“属实。昨晚臣和福寿公公共席,他拿出一笼断腿金丝雀讽刺于臣,臣不敢说为大楚鞠躬尽瘁,但自问已尽到藩王宗室戍卫江山之责。被一介阉人如此羞辱,臣忍无可忍,拔刀砍了那只金丝雀,但未伤及任何人。”


    他直呼司礼监之人为阉人,让殿中所有人都掐了把冷汗。要知大楚最有头脸的人,就是阉人。更何况,这个阉人还在太后身边站着。


    福喜不肯罢休,道:“福寿有什么得罪殿下的地方,殿下打也好骂也好,为何要痛下杀手!殿下把大楚刑律置于何地?”


    张冕上前一步,道:“殿下私刑报复实在过激,况且福寿为陛下与太后所遣监军,殿下此举,是否对圣命有所微词?”


    一句话把命案从私人恩怨提升到了抗命不尊的立场问题,意指肖凛反对太后派遣监军使。肖凛转头看向他,张冕却避着他,眼睛盯着地板,寸步不移。


    元昭帝皱着眉,向太后看去。太后将佛珠放在案上,道:“肖卿,监军使死于非命,你却恰巧涉入其中,你应当知道这是忤逆犯上的大罪。”


    肖凛拱手道:“臣方才说了,只砍了金丝雀,未伤及任何人。”


    太后道:“那这臂章你怎么解释?”


    “这臂章的确是血骑营的标志,但这不是臣血骑营的东西。”


    “这是何意?”


    肖凛解释道:“在京血骑兵一共五人,臣身边一人,京郊驻扎四人。营中军服皆有编档编号,臂章也是定制。要认此物归属,只需查验五人军服,是否有遗失残缺,便可辨其真伪。”


    福喜急声叫道:“一身衣裳还能穿到天荒地老不成,毁了、烧了都有可能,怎会留着予人把柄!殿下这法子行不通!”


    张冕上前一步,道:“福喜公公说得有理。殿下方才说,京郊驻扎有四位血骑兵,他们趁夜进京行凶,也不是没有可能。”


    肖凛道:“外州驻兵进京需向守城禁军签字画押,他们昨日是否进京,问一下守城的金吾卫便知。”


    不等韩瑛回话,张冕先道:“万一乔装成普通民众,混入京中,金吾卫恐怕也不得而知。”


    韩瑛回头,恼道:“张公子这话,是在说我金吾卫失察?”


    张冕道:“臣绝无此意,只是说血骑兵想进京,法子多的是,看签字画押不可靠。”


    韩瑛还想辩,元昭帝听得头痛,往御案上拍了一掌:“吵什么吵!”


    吵嚷顿止,群臣告罪。待安静下来,太后才又道:“肖卿,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血骑营所有之物?”


    肖凛道:“太后有所不知,自昨夜席后,血骑营五人一直同臣在一起。”


    太后问:“他们昨日进京了?”


    韩瑛随即接话:“回太后,血骑五人的确于昨日酉时过西城门入京,金吾卫有笔录在案。臣至今日入宫前,尚未接获其出京消息。”


    太后微微不悦:“他们进京所为何事?”


    韩瑛道:“臣不知。”


    视线回到肖凛身上,他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他心一横,禀奏道:“回太后,臣的亲兵……在青楼。”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福喜与张冕隔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读出措手不及的惊愕。


    “青楼?”太后眉锁得更深。


    肖凛想起昨夜的事,腮又有些发烫,道:“容臣放肆,他们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总要有排遣的时候。昨夜臣与亲兵五人同赴含月楼,臣有伤在身不能饮酒,还要一早送监军使,故而早走。他们宿醉颇深,想必,还在含月楼未醒。”


    太后脸色甚是不愉:“你为西洲王世子,又为十万血骑统帅,竟亲引麾下入烟花之地,岂不坏了军中纲纪?”


    肖凛握着拳头,道:“太后教训的是,这事是臣做得不妥,请太后责罚。”


    太后不再言语,侍立身侧的蔡无忧却笑着出声:“年少爱风流,人之常情,世子到底年轻,不算大事。依奴才看,这事不难查,不如让奴才遣人前去含月楼问问,殿下几位亲兵是否真在那里酣睡。”


    “也好。”太后点头。


    蔡无忧领旨退下。走过福喜身边,踩了他手掌一下,痛得他连忙抽回了手。


    福喜跪在地上往张冕处瞧,张冕黑着一张脸,恨不得当场遁地而走。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从不进京的血骑驻兵偏就在昨日进了京,肖凛就恰好做了件荒唐事,带着麾下全员去了最人多眼杂的含月楼。


    肖凛和血骑兵要真在青楼一夜,肯定就有无数人亲眼目睹,袭击福寿的论调当不攻自破。


    福喜想到了什么,往御座下爬了几步,磕头道:“就算血骑兵都在青楼,可世子和他身边那位早早就离开了,也许是在那时行凶也说不定。”


    肖凛看起来不具备砍人的能力,怀疑的对象自然落到了姜敏头上。他道:“臣姜敏有话要说!”


    元昭帝撑着额头,烦躁地道:“说。”


    姜敏道:“敢问大理寺卿,福寿几时死的?”


    大理寺卿许尧回道:“仵作说,约莫是夜禁后不久。”


    姜敏道:“那也就是亥时初刻,臣和世子殿下是戌时初刻入含月楼,隔日寅时离开,那时候都快解禁了,怎么杀人?”


    元昭帝道:“那其他人什么时候去的?”


    “戌时二刻到三刻,含月楼众人皆有见证。”


    福喜嘶声道:“不可能,你血骑营从不入京的!怎就那么凑巧,偏偏就昨夜入了京?你到底在掩盖什么!”


    姜敏一恼,口不择言:“逛青楼还得挑日子吗!”


    元昭帝咳嗽了一声,道:“诸位爱卿,注意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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