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事件像一道裂痕,悄无声息地蔓延在他们之间。
沈烬身上那层本就存在的透明隔膜,如今变得厚重而冰冷。他依旧出现在教室,但灵魂仿佛被抽离,大部分时间只是对着窗外灰败的天空出神,连伪装睡眠都显得敷衍。江屿递过去的早餐,他会接过,却常常忘了吃,直到牛奶盒子在桌角变得温热又冷却。
江屿试图靠近,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袖,沈烬便会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迅速避开。那惊惶的一瞥,让江屿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
“沈烬……”江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我们能不能……”
“不能。”沈烬打断他,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没什么好说的。”
他拒绝沟通,将自己彻底封闭。班级里关于他们“闹掰了”的流言甚嚣尘上,孙炜那伙人得意的眼神像针一样扎人。江屿第一次对那些目光感到无力,因为他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他们之间,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这天自习课,沈烬反常地没有发呆。他拿出一个新的素描本,俯身开始画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屿偷偷看去。
那不是涂鸦,也不是风景。纸上浮现出极其精密复杂的结构——交错的光路,嵌套的几何体,无法识别的符号像蛛网般蔓延。那不像人脑能随意想象的产物,更像是对着某个真实存在的精密仪器进行的严谨临摹。
他一页接一页地画,手腕稳定,线条精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仿佛在和时间赛跑,要在洪水淹没一切前,抢救下最后的知识火种。
江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片冰海。他看不懂那些图形,但他看得懂沈烬的姿态——那不是创作,是记录,是……告别前的备份。
放学铃响,沈烬恰好落下最后一笔。他合上素描本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又重得像阖上了一扇世界的门。
教室里的人潮散去,最后只剩下他们,和满室沉寂的夕阳。
沈烬转过身,将那个崭新的、画满未知图形的素描本,连同那本他经常翻阅、页脚已卷边的《时间简史》插画版,一起推到江屿面前。
“这个,你留着。”他指着素描本,声音低哑。
“这个,”他指尖划过书封,“给你。”
江屿盯着那两样东西,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抓住沈烬的手腕,力道大得自己都觉得疼:“沈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沈烬没有挣脱,也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那轮正在下沉的、血红色的落日上。
“江屿,”他的声音飘忽得像梦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靠近我,不会有好结果。”
“我不在乎!”江屿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失控地涌上眼眶,“我不管什么结果!你不准走!你不准……”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沈烬终于回过头。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看起来脆弱又遥远。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擦过江屿湿润的眼角,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
“别哭。”他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深可见骨的痛楚,“江屿,看着我。”
江屿强迫自己抬起模糊的泪眼。
沈烬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样子烙进永恒的记忆里。然后,他向前倾身,额头轻轻抵住江屿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我来自一个……需要坐标才能定位的地方。”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江屿无法理解的、时空般的苍凉,“而我的坐标,快要耗尽了。”
江屿的呼吸停滞了。坐标?耗尽?
所有之前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那块旧手表,那些深奥的书,他关于星星的论断,图书馆里诡异的手机警报,还有此刻这本充满非现实科技感的素描……所有碎片在这一刻,拼凑成一个让他浑身冰凉的、难以置信的真相。
“时间不多了。”沈烬抵着他的额头,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痛苦和冰冷的决绝,“能遇见你,是我漫长计算里,唯一的……意外变量。也是最好的那个。”
江屿的眼泪流得更凶,他死死抓住沈烬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的离去。
“不要……沈烬……求你了……”他语无伦次,只剩下最本能的哀求。
沈烬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额头相贴的姿势,久久没有动。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和彼此心脏濒临破碎的哀鸣。
烬火将熄,黑夜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