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清晨还带着些许寒意，陆璃披上外套准备出门，屋檐上忽然倒垂下一张脸，吓得她登时往后一跳。
“陆晏！”陆璃气得跺脚。
陆晏轻声“嘘”了一下，无声落地：“小点声，小铜钱还在睡呢。”
他围着陆璃慢悠悠地转了一圈：“你这大清早的不睡觉，是要去干什么坏事啊？”
陆璃双手握拳，恨不得上去挠他一把，没好气地抄着手：“去找那个中原大夫，我打算去问问他会不会种东西。”
陆晏在她空荡荡的双手上扫了眼，陆璃后脖颈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干嘛，想打架？”
陆晏对着她指指点点：“你就打算这么空手去？”
陆璃歪了下头，不然带把刀去？这样不好吧……
陆晏目露了然，窜到墙角弯腰掏了掏，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一个荷包，跟变戏法一样。
他昂着下巴道：“最近中原不太平，那大夫流落到此也说不定是遭了什么难。喏，把这个给人家送去，求人帮忙得懂礼数。”
陆璃掂量了一下荷包，好家伙，一直无法无天的人居然还讲上礼数了，也不知道在哪晃荡时学来的。
她打开瞅了眼，登时瞪大了眼睛，简直怀疑眼前的人被掉了包，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样子的陆晏！
她忍不住伸手往对方额头探去……
啪！
陆晏蹭蹭后退几步环抱住自己：“干嘛动手动脚的？”
见他这副模样，陆璃反倒松了口气。
她把荷包扔了回去：“行了，你留着自己买鱼吃吧，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就这么几个铜板，怕是连上次的诊金都不够，人家还不一定能看得上眼呢。
到了村口处的小院，陆璃远远就闻到了一股药味，混杂着些人语窸窸窣窣。
陆璃踏进院子，只见空地上坐着几个带伤的西域人，似乎是其他部落来的。
她赶紧上前低声询问：“那些人怎么回事？”
裴镜知扫了她一眼：“听说是起了冲突。”药罐子排了一排，他挨个查看瓦罐的情况，额角都沁出了汗，忙得不可开交。
陆璃直接挽起袖子：“我来看着，是不是沸了就可以了？”
她记得之前请过的大夫都是这么熬药的，应当不太难。
裴镜知不想麻烦别人，但是他自己一个人真的分身乏术，陆璃接过药勺又补了句：“快去吧，伤者可等不起。”
裴镜知叮嘱了几句，这才出门去接待那些伤患。等药都煎好后，陆璃又接着给他打下手。她观察了片刻后，精准地递上银针和绷带，救治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救治结束已经是日头高悬，陆璃注意到他这次收的诊金比村民之前的要贵上一些，默默将这份恩情记下。
她擦了把额头的汗，解下水囊，无意间竟看到对方手臂上露出纱布包扎的边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留在村庄里难不成也是为了养伤？
陆璃顿了顿，将水倒在小杯子里递给裴镜知：“裴大夫，先润润嗓子。”待对方接过杯子后，自己对着水囊直接喝了几口。
裴镜知看着她仰起的下巴，也跟着喝了一口，淡淡的甘甜在舌尖散开，他眼神微动，这是糖水？
陆璃擦了把嘴，笑着凑近：“我在水里放了饴糖，怎么样，甜吧？这可是中原的糖，有没有让你感受到家乡的味道？”
裴镜知垂眸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杯子倒叩石桌：“说吧，找我什么事？”
陆璃一顿：“怎么，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指了指水囊，“糖不错，但下次不必了，我不喜甜食。”
陆璃撇嘴，这糖可贵了呢，她以前都不舍得吃的。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糖呢？
中原人，真麻烦。
裴镜知绕到桌子后，翻开书册看了起来，似乎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
陆璃深吸一口气，又凑了过去：“裴大夫，你种过地吗？”
“在师门里随师兄侍弄过药圃。”裴镜知淡淡道。
“真的啊？”陆璃大喜，双手撑住桌沿越发凑近，“那打理起来肯定很难吧？裴大夫能教教我吗？”
裴镜知不着痕迹地微微后仰：“你想种什么？”
陆璃满眼放光：“什么都行啊，只要能固沙就行。”
裴镜知细数着：“甘草耐旱，红花价值尚可，这两种我倒是知道些许，至于其他的经验就没那么足了。”
陆璃挠了挠下巴：“听起来都不错啊，药材还能卖钱呢……但是有没有更能固沙的草木？”
“西域日照充足，你要是想固沙，或许可以先试试梭梭树。”裴镜知放下书册，扫过远处那些沙地，“但这里的土质特殊，缺水的情况下成活率可能不会太高，怕是不会如你想象中简单。”
陆璃歪头：“你在担心我白费力气？”
“我只是担心你浪费种子。草木有灵，可经不起折腾。”裴镜知将书册抵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戳远了些。
陆璃眼睛瞪得溜圆，这人可真不会说话。
“要是能把你说的这些都种活，既能改善环境，又能提供药材，这难道不是好事吗？”陆璃开始忍不住遐想起来，越想越是美滋滋。
裴镜知抖了抖书册：“对草木本身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她有些不服气，猛地一拍桌子：“我们合作，你出力，我出地和种子，五五分成！怎么样？”
“二八。”裴镜知眼皮都没抬，试图劝退，“你二，我八。”
什么？！这是什么黑心食人花啊！
陆璃愤愤咬牙：“……成交！”
“若是失败，概不负责。”裴镜知这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什么冤大头。
“对了，昨晚的肉松蓉，谢了。回头我煎好药会给小六送去。”他重新翻开书册，无声送客。
陆璃摆摆手：“那些是诊金，小六那我另备了些。总之这次多亏了有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榕树，很好找的。”
裴镜知一顿：“确有一事需要你帮忙，若能成，分成还能降一些。”
陆璃眼睛亮了起来：“什么事？”
裴镜知：“我和几个同门师兄妹在沙暴中失散了，听闻你有个商队，应该对周边的部落很熟悉，想托你帮忙寻人。”
陆璃点头：“打听消息的事我在行，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外貌特征？”
裴镜知：“我的同门长得和我差不多，至于商人，体格匀称，长相不算出众，领头的长着络腮胡。”
陆璃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下半句，眨了眨眼睛：“没了？”
“嗯。”
陆璃直起身子：“你是在逗我吗？”
茫茫大漠，仅凭这几个线索去找人，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中原人都白白嫩嫩的，长得和他像是什么形容？还有络腮胡，年纪大点的男子中很多都对脸上的毛发很在意，络腮胡一抓一大把，这还怎么找啊？
陆璃深吸口气，看了眼桌面上的纸笔，转而提议道：“不如你把他们的样子画下来，我凭借画像托人去找？这样总比大海捞针要好。”
裴镜知翻书的动作一顿，默然片刻：“我也记不清了。”
陆璃刚凝聚的一口气立马泄了。
“行吧，我先去打听一下。最近西域来往的中原人实在太多了，毫无线索地找人，几乎和登天没什么区别，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没事，我不急。”裴镜知对同门的实力有信心，但智商就不太敢保证了，怕就怕他们到现在还被那些商人蒙在鼓里。
陆璃一头雾水，又是要找人又说自己不急，难不成他还真的想在大漠久住吗？
“走吧。”裴镜知站起身。
陆璃一脸迷茫：“去哪？”
裴镜知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先去看看这里的地，我才能确定要不要帮你。”
石驼村附近都是沙地，村里横穿的小河是唯一的饮用水来源。
陆璃：“其实村里还有个坎儿井，不过到旱季就很容易干涸，平时用水都是紧巴巴的。”
现在还是春天，水源还算充足，所以她才想趁着这个时机去多种点东西，等气温上升后就没这么好种了。
裴镜知扫视周围，远处依稀还有些房屋的遗迹，好奇地指了指。
陆璃：“那是石驼村原本的村口，看到那块石头了没，其实原本是一块骆驼形状的巨石，但现在埋得太深了，要是不控制住风沙，等再过些时日你怕是就看不到了。”
陆璃有些无奈，她试图在沙地上种植，无非就是想要留住这块土地。风沙越来越大，要是一点措施都不做，几年后，石驼村怕是要完全消失了。
裴镜知：“沙漠种植，何尝不是在和天斗，倒也有几分趣味。”
陆璃眼睛一亮，眼中露出了几分惺惺相惜，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村口的土质已经沙化，想要改善得耗费不少功夫，水资源受限更是给这个任务增加了不少难度。
裴镜知：“先固沙吧，改善沙地的土质。梭梭树应该可行，得想办法弄些树苗或者种子过来。”
陆璃打了个响指：“那就这么干！”
……
三日后，陆璃兴高采烈地推开院门，恰好看到裴镜知正蹲在院子里逗弄一只玳瑁猫。
她的动作顿住，警惕地绕开。
这体型这花色，太陌生了，确实不是自己认识的那几只，也不知道是哪个旮沓里溜出来的野猫。
她把竹篓往桌上一放：“按你说的找来了，你看看能不能用。”
竹篓里除了一些梭梭树树苗，还有一些种子，大大小小分门别类地用小布袋隔开，种类还不少。
裴镜知把做的布条棒子随手一放，那只玳瑁猫猛地扑上扯着布条自娱自乐起来。
裴镜知检查了一番：“品相尚可。”说着抬起头，却看到陆璃正在三步外和玳瑁猫大眼瞪小眼。
他不禁拍了拍桌面，陆璃倏地回神，余光中猫影拖着布条棒子钻进了院子的阴影里。
她在另一边坐下：“那咱们什么时候可以播种？”
裴镜知：“不急，我们要先扎围栏免得沙子流动把树苗带走，村庄周边的土质也要改善一下。”
听起来是个大工程。
陆璃默默盘算起来，两个人的力量有限，她是不是得去摇点人？
“明日寅时正刻，来这里找我。”裴镜知看了眼天色说道。
陆璃嘴角的笑意瞬间滞住，猫儿眼瞪得溜圆：“寅时？！裴大夫，鸡都还没起呢！你这是要种地还是去做贼啊。”
跑商急着赶路时确实要日夜颠倒，但现在明明在村子里，为什么还要起这么早？
裴镜知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既然陆姑娘起不来，那这个交易便作罢吧。”
“起起起！不就是寅时……”
陆璃梗着脖子站起身，“寅时就寅时，你备好锄头等着！到时候可别自己起不来。”
红色的裙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没几步就从院落中消失。
脚踝被毛茸茸蹭了蹭，裴镜知眼中掠过一丝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意。
他弯腰挠了挠猫下巴，玳瑁猫眯着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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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