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之下,犹有微光。
上午,事务所里阳光斜进窗子,照在图纸上,像一块块白布,映着红蓝交错的墨线。
林望低头翻着新送来的卷宗。纸张边缘被翻得卷起来,几乎成了一层白边。
他一页页往下看,心里那股熟悉的职业习惯又涌了上来:
先看能不能修。
哪怕裂缝再多,也不是所有建筑都该判死刑。
有时候,修比拆更便宜,也更安全。
拆,是最省事的办法,但也是最彻底的放弃。
他不是怀旧。他是做结构的人。
对他来说,哪怕多留下一根桩、多保留一段剪力墙,都是一种秩序。
卷宗里是永兴里旧楼。砖混,七十年代。阳台半敞开,墙面多处龟裂。地基沉降,桩基断裂。
沈知衡走过来,拍了拍他桌子:
“那楼不用看了。全拆。”
林望没抬头。他把卷宗重新叠好,指尖轻轻摩挲封皮。
沈知衡靠在桌边,说:
“市里下了死命令,彻底拆,不留一砖一瓦。”
林望终于抬起眼,看着他。
阳光落在沈知衡的脸上,把他眼角那些细小皱纹照得很清楚。
林望想说“再看能不能修”。可话到嘴边,却忽然没说。
因为他知道,永兴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值得留下。
那地方他去过。屋里昏暗,墙面浮着一层灰。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公共走廊堆满了旧纸箱、破床垫、废弃童车。没有什么英雄事迹,也没有特别的城市记忆。
可是他也记得,有人坐在阳台边,晒太阳的样子。也记得夜里那盏还亮着的灯。
那灯让他总觉得,哪怕是再破的房子,也不只是建筑。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修复,不只是保留建筑,而是留存人们曾经的生活痕迹。”
沈知衡开口,语气带着一点疲倦:
“林望,你老是这样。总想先修一修。可不是所有楼都值得救。有些地方,没必要有故事,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回忆过去。”
他又低声说:
“留了,也不过留几处标记,人们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谁在意呢?”
林望抬起头,慢慢说:
“我知道。可拆了,任何标记都没了。”
沈知衡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办公桌,继续画图。
阳光越过窗户,落在纸上,也落在林望脸上。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道裂缝,又轻轻抹掉。
他想:
“也许不是每道裂缝都值得修。可修这件事,本身就是在跟熵增对抗。”
“哪怕结果是要拆,也要先看能不能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