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照见新愁。
那天上午,林望刚到事务所,沈知衡就把一大摞卷宗扔到他桌上。
“北涧路老厂房项目,你去接了。”
林望愣了一下:
“不是说拆吗?”
沈知衡语气有点无奈:
“昨天下午刚出变动。市里忽然把它列进文化保留名单。开发方急疯了,想你先给个折中方案。”
林望挑挑眉:
“开发方不想留,市里非要留?”
沈知衡叹了口气:
“北涧路厂房,当年可是瑞丰机床厂,全国多少机械厂都用过他们的设备。虽然厂子倒了,但市里想搞什么‘工业记忆馆’,留一面厂墙做展览背景,说是城市记忆。”
林望皱了皱眉:
“留墙只是形式。真留了,又没人去看。”
沈知衡耸耸肩:
“你懂的。这几年都在搞城市记忆。老厂房最适合当招牌。”
林望叹了口气:
“我最讨厌干这种事。”
沈知衡拍拍他肩膀:
“可你干得最好。”
北涧路厂房,林望很熟。
那是九十年代国企机器厂,后来倒闭,荒着多年。红砖墙外皮斑驳,桁架屋顶部分坍塌,却也藏着一种粗粝的美感。
林望记得小时候,家里那台磨刀机上就贴着“瑞丰”两个字。
“他忽然明白,市里不是为了厂房本身,而是想保留那块牌子——像在说,这城市不是一天建成的,曾经也有属于工人的辉煌。”
可他心里也清楚:
真把这玩意儿留着,安全永远是个隐患。
下午三点,开发方过来开会。
甲方项目经理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语气有些急:
“我们不是不尊重历史。但留这面墙,一是安全风险,二是工期影响太大。再说了,这厂子当年是做机床的,虽然在北城算大厂,可现在谁还记得它?留一面墙,除了浪费面积,也赚不到钱。”
林望轻声说:
“复制出来的,不是原物。哪怕砖一样,还是新的。”
“可外人看不出来!”
林望盯着他,没说话。
沈知衡开口:
“其实也不是非黑即白。能不能局部保留?比如只留局部墙面,其它做结构重建。”
开发方仍旧皱眉:
“可是留半拉墙,又没法支撑屋顶,浪费面积。到底留它干什么?”
林望把卷宗合上,忽然开口:
“留它,是留一种尺度。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是瑞丰机床厂,不只是未来的商场。也告诉人,那些年,这座城市不仅靠商场活着。”
开发方怔住。
沈知衡看了林望一眼,没说话。
散会后,沈知衡走到林望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今天这话,是不是受苏筠影响?”
林望摇摇头:
“不全是。苏筠在讲道,我在讲结构。但我们都在讲——到底什么叫修复。”
沈知衡挑挑眉:
“所以你想留?”
林望没回答。他心里却在想:
“修复,到底是为了留住过去,还是为了让未来有可能更好?”
他忽然想起陆真曾说过的话:
“不是所有东西都要修回去。可有些东西,就算塌了,也要告诉人,它曾经在。”
林望闭上眼。
他明白自己站在一个缝隙上:
太修,就成了假象;不修,就什么都没了。
傍晚,他走出事务所。街上灯刚亮,风里带着一点早夏的热度。
他忽然想起,那座北涧路厂房里,有一道斜射的光,常年透过屋顶桁架的破洞,照在厂房中央。
那光像是城市心脏里,一处永远没被彻底堵死的出口。
林望低声自言自语:
“哪怕只留那一道光,也算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