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下,唐如心戴着口罩来到刘栋家。
开门的是刘栋妻子李芳晴,一个头上已有银丝的中年女子,皮肤泛黄,眼角皱纹明显,看着似乎比刘栋年纪大些。
李芳晴看了一眼唐如心,神色木讷地让到门边,示意她进屋。
客厅正中间放着刘栋黑白色的照片,唐如心上了柱香。
她提前和李芳晴联络过,约好这个时间来探望。电话里的李芳晴和此时给她的感觉一样,整个人被疲累腌透了,矛盾地将脆弱和麻木这两种相悖的状态融合起来了。
刘栋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唐如心本想开门见山把事儿问完,毕竟她是偷溜出来的,时间有限。然而此时看着快碎掉的李芳晴,她有些开不了口。
“孩子不在家?”唐如心曲线救国,先从她可能在乎的事聊起。
李芳晴摇头,“姥姥接走了。”
“生活上有困难,或者公司能帮上忙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唐如心说着拿出一个鼓起的白色信封,放在桌上推到李芳晴面前。
李芳晴看了一眼信封,神色没什么变化,“宋助理给过了。”
唐如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没直接拒绝就是收了。看来宋牧前期工作做得不错,受害人家属对公司的情绪还算稳定。这个月给他加钱。
“这两天警方来找过你吗?”
李芳晴点点头,“他们不让我录音了。”
“所以我只有登门打扰了,希望你能将提供给警方的线索也提供给我。”唐如心身子前倾,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为什么?”李芳晴抬起头,首次正眼看向唐如心,“这件事已经和公司没关系了,他是被人杀的。”
“所以你拒绝,是吗?”唐如心反问,她做事向来懒得跟人解释。
李芳晴犹豫片刻,开口道:“……只是不懂。”
“人精力有限,不必所有事都弄懂。”唐如心轻声说道,从背包里拿出自带水杯,扯下口罩仰头喝了一口水。
几句话下来,她喉咙已经火烧火燎地疼。
“警方问了什么?”唐如心重新戴好口罩,打开手机录音,又拿出笔和本子。
“都是问过的问题。我和他的关系,他和父母朋友的关系,最近有没有得罪谁……之类的。”李芳晴垂着眼,一点精神头儿都没有。
“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些细节。”唐如心翻着先前自己听录音时记的东西,“你和警方说,你之所以阻拦刘栋报案,是因为怕给公司造成不好的影响,从而影响刘栋工作。是吗?”
一提此事,李芳晴的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整个人褪去麻木的状态,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记,痛得她鲜活起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阻止他……如果当时警察去调查了,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他就不会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我……都是我!”李芳晴捂着脸痛哭出声,眼泪从干瘦的指缝滑落。
唐如心左右看了看,从茶几下层拿出一个纸巾盒,抽出两张递给李芳晴。待李芳晴的哭泣告一段落,唐如心才继续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刘栋报案会影响公司呢?”
李芳晴停下擦眼泪的手,有些迷茫地看向唐如心。
“他报案是个人行为,报案内容也是针对个人的,和公司没关系。是你自己突发奇想觉得这么做会影响公司,还是谁告诉你的?”
李芳晴紧蹙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能,是我自己想的……不,不是,是刘栋自己说的。他上班的时候说有人要害他,他要报警。然后就有人警告他不要做影响公司的事……”
“谁说的?”唐如心追问道。
李芳晴有些着急,努力回忆后依旧想不起来,开口带着哭腔:“记不住了,那名字……好像不是他部门的,他就提了一次,小董还是小东什么的。”
唐如心在本子上写下“小董”和“小东”,并分别画了个圈把这俩名字圈住,旁边打了个问号。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态度,你感觉他和这人熟吗?”
“感觉,关系不差吧……他一般说起同事都不太高兴,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好像不怎么生气。”李芳晴语气犹豫,都是她自己的感觉,其实做不得准。
“男的女的?”唐如心问道。
李芳晴摇摇头。
“他是一直都和同事关系不好,还是近期才变成这样的?”
“就这半年的事。他选班长没选上,别人造谣害他。他就生气,看谁都生气,也就见着女儿有个笑脸。”李芳晴长出一口气,将擦眼泪的纸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情绪已基本平复下来。
那封举报信唐如心调出来看过,里面提到的事,就算是真的也不应该和岗位竞聘挂上因果关系。刘栋没选上班长,有别的原因。当然,这原因不能摆在台面上说,不过借个由头罢了。
这些不必让李芳晴知道,徒增烦恼还毫无用处。
唐如心点点头,继续道:
“你曾对警方说过,刘栋在自己带去上班的饭菜里发现过碎刀片,水杯里还发现被人掺过东西。这些是刘栋告诉你的?”
“这类事儿太多了,我还看见过他工服的裤子被人划拉出好大条口子。”李芳晴以为唐如心不信,急忙起身去把那条工装裤翻找出来拿给她看——海洋蓝色的裤子,侧面大腿的位置有条手掌长的缝合线,蜈蚣似的爬在那里。
唐如心清了清喉咙,喝了口水。难怪警方没把这条裤子带走,现在这裤子只能看出来李芳晴的缝纫技术不太好,已经看不出是不是被人划拉的了。
“有照片吗?”
李芳晴面露疑惑,“什么照片?”
“有碎刀片的饭菜,掺了料的水,或者别的什么。”唐如心解释道。
李芳晴不确定地说:“没有,刘栋可能没有拍照片……我应该没见过。”
唐如心沉吟片刻,低头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抬起头刚想开口,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
李芳晴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嘟囔着“谁啊”,然后站起身去开门。唐如心拦了她一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她抓起自己的包两步走进卧室,将卧室门虚掩上了。
会在这个时间不请自来的,估计只有警察。
唐如心躲在未开灯的卧室,从门缝中看见郁垒带着个人走进来,坐在她刚才坐过的沙发上。和他一起的另一个警察似乎也见过,只是不知道名字。
运气不错,唐如心本就想知道警方都问了她什么,这下不用李芳晴再说一遍了。
“赵警官,是找到凶手了吗?”李芳晴语带迫切。
赵国良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我们会尽力的。还有些问题要跟你确认一下,我想起来那天夜里刘栋来报案的时候,说想害他的不止是运维班的人,还有其他部门的。当时你刚好跑进接警值班室,打断了他的话,他没能说出名字。你知道他指的是谁吗?”
见李芳晴困惑地望着赵国良,郁垒在一旁补充道:“或者平日生活中,他有没有提得比较多的同事?”
“老刘平时话也不多,只实在气急了才会骂几句。也就骂王班长和公司领导多,其他人都……都用‘傻*’代替了。不太说具体名字……”李芳晴为难地回答道。
“关系好的也没提过?”郁垒追问,视线落在茶几上放着的白色信封上。
李芳晴下意识瞥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这个问题刚才唐如心也问过。于是郁垒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卧室门。那门虚掩着,只裂一道漆黑的缝隙。
“和他经常有往来的那几个朋友,你们应该从他手机上能看出来,其他人就真的不大提了。”
“就是看了他手机通讯记录,我们才跑的这一趟。有个东河炼化内线的座机号,近半年来和他有频繁联系,通常都在他上夜班的时间,且单次通话时间很长。”赵国良将一张通讯记录的照片拿给李芳晴看,“因为是公司内线拨到手机上的电话,从通讯公司能调出来的只有统一的内线号码,没有分机号。无法确认从是哪个座机电话打出来的。”
李芳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将那张照片放大缩小地看了又看,说:
“你是说……他在外面有人了?他……刘栋背着我在外面……”
“这话说早了。”郁垒抬起袖子撸到胳膊肘的手,制止李芳晴脑补,“也可能是工作电话。我们只是在排除各种可能性,你先别急着给死人判刑。”
赵国良立即踢了郁垒一脚。
果然,听见“死人”两个字,李芳晴的脸刷一下白了,本已熄灭地悲伤被点燃,烧得她再度红了眼眶。
是啊,都已经死了,还要给他安个出轨的罪名吗?死都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