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到第三声时，班主任领着新同学出现在门口。
教室里瞬间静了静，几十道目光“唰”地聚过去，然后又在半秒内齐齐顿住——那个女生戴着口罩。
不是时下流行的印花款，就是最普通的白色医用口罩，边缘压得很平整，将口鼻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阳光从她身后的走廊斜切进来，给她发梢镀了层浅金，却偏偏在口罩的位置投下片模糊的阴影。
“这位是转来的新同学，宋酥冉。”班主任拍了拍讲台，“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宋酥冉往前站了半步。她的校服很合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很细，指尖捏着粉笔的姿势却很稳，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宋酥冉。字迹清瘦，带着点锋锐的撇捺。
“大家好，我叫宋酥冉。”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像隔了层磨砂玻璃，少了些清晰的质感，却意外地让人听得认真。
底下立刻有窸窣的声响冒出来。
“戴口罩干嘛啊？”前排女生转过来，用口型对同桌说。
斜后方的男生用笔杆敲了敲桌子，故意扬声：“新同学，这都开学了，口罩可以摘了吧？总得让我们认认脸啊。”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立刻漾开一圈附和的笑。有人吹了声轻哨，有人假装咳嗽着起哄。
宋酥冉的视线从左到右扫过，没说话。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是深褐色的，睫毛又密又长，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得有些倦。被这么多目光盯着，她既没脸红，也没躲闪，只是静静地站着，口罩边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安静。”班主任皱了皱眉，“宋酥冉同学可能不太习惯，大家别起哄。”他转向宋酥冉，“你接着说吧。”
宋酥冉点了点头，声音还是那样，不高不低：“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以后请多指教。”说完，就没再补充一个字。
教室里的安静忽然变得有点尴尬。所有人的好奇心像被勾到半空，悬着落不下来。有人盯着她握笔的手指猜，是不是手好看脸也好看？有人盯着她露在外面的眉骨猜，是不是轮廓很立体？还有人偷偷打开手机前置，想从屏幕反光里窥到点什么，却只看到片模糊的白。
直到班主任指了个空位让她坐下，宋酥冉转身的瞬间，后排才有个声音很小的嘀咕飘出来：“不会是长了什么吧……”
这话没逃过宋酥冉的耳朵。她脚步没停，只是捏着书包带的手指，悄悄收紧了些。白色口罩依旧贴着脸颊，像一道不会解开的谜，在满室探究的目光里，落进了靠窗的座位。
宋酥冉刚把书包塞进桌肚，旁边的椅子就“吱呀”响了一声。
她侧头，看见个男生转了半张脸过来。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碎发搭在额前，眼神里带着点毫不掩饰的探究。是刚才敲桌子起哄最响的那个，他自我介绍道“你好呀，新同学我叫苏时屿”
“喂，新同学。”他的声音压得不算低，刚好能让同桌听见，“口罩戴这么牢，有说法？”
苏念没看他，手指在课本封面上无意识地划着，没应声。
苏时屿挑了挑眉，又往前凑了点，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刺啦声：“过敏？还是感冒了？”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调子，“总不能是……长得见不得人吧？”
这话够直接，周围立刻有人低笑起来。宋酥冉握着课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抬起眼，撞进苏时屿带着戏谑的目光里，声音隔着口罩，比刚才更冷了点：“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苏时屿往后靠回椅背，双手枕在脑后，“以后就是同桌了，总不能一直对着半张脸说话吧？多不礼貌。”他视线落在她口罩上，像在研究什么稀奇物件，“摘一下呗，就一下，保证不告诉别人。”
宋酥冉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黑板。可眼角的余光里，苏时屿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她的脸，像两道带着温度的线，烫得她皮肤发紧。
周围的目光也没散去，只是换了种更隐蔽的方式——假装看书，却用余光瞟；假装写字，笔尖却在纸上戳出个小洞。那些目光和苏时屿的问话缠在一起，像细密的网，一点点勒紧她的胸口。
她为什么不能摘？
这个问题从她决定戴口罩的那天起，就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因为她自卑
她怕看到那些惊讶、同情，甚至厌恶的眼神，怕听到“原来长这样” “怎么这么丑啊"的窃窃私语，怕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在摘口罩的瞬间碎成粉末。
男生还在旁边絮絮叨叨：“你看你眼睛这么好看，脸肯定不差啊……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
宋酥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扯下口罩，冲他吼一句“关你屁事”，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郁闷像潮水，从脚底漫上来，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愤怒，最后都堵在胸口，闷得她想喘口气。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听不见，假装那些目光都不存在，只有口罩边缘蹭着皮肤的微痒，提醒她这道防线必须守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