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吻,像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将我(苏晴)原本荒芜孤寂的世界,彻底颠覆。
林夕的唇瓣温热而柔软,带着她特有的、清新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起初是生涩的试探,继而化为不容置疑的、温柔的侵占。我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漂泊太久的小船,终于被牵引进了平静的港湾,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放松与沉溺。
我回应了她。用尽了我贫瘠生命中所有积攒的、未曾言说的渴望与勇气。手指与她紧紧交缠,仿佛那是连接我与这个真实世界的、唯一的绳索。
当这个漫长而令人眩晕的吻结束时,我们额头相抵,剧烈地喘息着。她的脸颊泛着动人的红晕,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光,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同样迷离而慌乱的模样。
我们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指尖带着怜惜的颤抖。那触感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几乎让我落下泪来。
那一晚,我们没有再做更多。只是相拥着靠坐在床边,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她的手臂环绕着我,力道轻柔却坚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危险都隔绝在外。
我蜷缩在她怀里,感受着她胸膛传来的、平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她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我。仿佛多年来一直悬在半空、无所依凭的灵魂,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实地。
我睡着了。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在她怀里,沉沉睡去。没有噩梦,没有中途惊醒,只有一片深沉而宁静的黑暗。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林夕还在睡,呼吸均匀,手臂依旧松松地环着我。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安静的睡颜,心底涌起一股汹涌的、近乎疼痛的爱意。
这就是幸福吗?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太过强烈,让我几乎感到害怕。害怕它只是镜花水月,害怕它转瞬即逝。
但林夕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我醒着,正看着她,便露出了一个慵懒而满足的微笑,凑过来在我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早安吻。
“早。”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性感得让我心跳漏拍。
“……早。”我小声回应,脸颊发烫。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浸在了蜜糖里。
《星墟》杀青后,林夕有了一段难得的假期。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我们依旧去“隅角”喝咖啡,去护城河边散步,去探索城市里那些安静的角落。但一切都不一样了。行走时,我们的手会自然地牵在一起;沉默时,我们的目光会频繁交汇,然后相视而笑;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会飞快地偷吻我的脸颊或唇角,留下令我心跳失序的触感和她得逞后狡黠的笑意。
她带我去了更多地方。去听一场小众的室内乐演出,音乐厅里昏暗宁静,她在我因为某个乐章而眼眶湿润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去一家需要自己动手的陶艺工作室,我笨拙地捏着泥巴,弄得满手满脸都是,她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用沾着泥点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去郊外的森林公园徒步,我体力不支落在后面,她便放慢脚步陪着我,在我喘气时递上水,指着林间跳跃的松鼠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的世界,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鲜活而广阔。
我出门不再需要做漫长的心理建设,面对陌生人的简短交流也不再让我恐慌失措。我甚至开始跟着手机软件学习做更多样的菜,兴致勃勃地尝试烘焙,虽然成品往往差强人意,但林夕总会吃得一脸满足,夸赞说这是“爱的味道”。
我与外界的连接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和周编辑的沟通顺畅自如,偶尔还能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姜医生在我的诊疗记录上写下了“社会功能显著改善,情绪状态稳定,积极情感体验增加”的评语。
镜子里的我,脸颊丰润了些,眼神不再那么空洞,甚至偶尔会闪过明亮的光彩。衣柜里浅色和亮色的衣服越来越多。我开始留意护肤品和香水的味道,会偷偷用林夕送我的那支“晚霞色”口红。
我几乎要相信,我已经好了。那纠缠我多年的恶魔已经被爱驱逐。
我开始贪婪地规划未来。或许,我可以租一个带厨房的小公寓,而不是永远住在酒店。或许,我可以尝试写一些新的故事,不再仅仅是《星墟》那样的宏大悲歌,也可以是关于日常、关于温暖、关于……爱的小品。或许,等林夕下一个工作周期开始,我可以跟着她,去不同的城市,看她工作,陪在她身边。
我将这些细碎的、闪着光的念头说给林夕听。她总是认真地听着,然后用力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和我一起描绘那些看似触手可及的未来蓝图。
“好啊,我们找个离我和公司都近的公寓,要有大大的窗户,阳光能晒进来。”
“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都想看。”
“到时候你给我当个小助理好不好?帮我拿剧本,提醒我喝水……”她笑着捏我的脸,语气宠溺。
幸福的泡沫,膨胀得越来越大,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我们刚从一家新发现的古书店出来,我淘到了一本绝版的、带有精美插画的诗集,心情很好。林夕接到一个电话,是她的经纪人芳姐,似乎是关于下一个项目的合约细节,需要她立刻去公司一趟面谈。
“我很快回来,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还是我做给你吃?”她挂掉电话,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轻松。
“都行。”我仰头看着她,心里因为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而有一丝细微的不舍,但很快被对她新工作的好奇所取代,“是新剧本吗?”
“嗯,一个现代都市剧,还在接触阶段。”她俯身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等我回来详细跟你说。”
我点点头,看着她坐上车离开,还站在原地对她挥了挥手。
回到酒店房间,我心情愉悦地翻看着那本新买的诗集,阳光洒在书页上,将古老的文字镀上一层金边。我甚至轻声念出了其中一首关于夏日与爱情的小诗,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快。
然后,我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线,或许是幸福让我放松了警惕,或许是潜意识的驱动,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林夕的名字。
我很少主动去搜索她的信息。以前是害怕看到那些光鲜亮丽、与我无关的世界,会加剧我的自卑和痛苦。后来是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无暇他顾。
此刻,或许是想提前了解一下她可能接拍的新剧,或许……只是想看看网络上那些关于她的、我未曾参与过的样子。
搜索结果跳出来。大量的《星墟》相关报道、她获奖的消息、各种活动美图……我滑动着鼠标,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直到,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条并不起眼的、发布于几天前的娱乐八卦帖子上。
标题很耸动:“《星墟》女神林夕恋情疑曝光!与神秘女子举止亲密,共度**!”
配图是几张明显是偷拍的高糊照片。照片里,是我和林夕。有我们一起从“隅角”咖啡馆出来的,有我们在护城河边牵着手散步的,甚至……有一张是那天杀青宴后,她送我回酒店,在酒店门口,她低头看着我,手指拂过我发丝的那一瞬间。
拍照的角度很刁钻,将我们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亲昵感,捕捉得一清二楚。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抛入冰窖。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那条帖子下面的评论。
起初还有一些粉丝的维护和理性声音:“关注作品,远离私生活!”“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姐姐开心就好!”“看起来是很美好的人啊,祝福!”
但很快,更多的、肮脏的、充满恶意的评论潮水般涌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卧槽!真的是女的?!林夕居然是拉拉?”
“这女的谁啊?看起来好普通,一脸病容,林夕什么眼光?”
“不会是哪个金主塞的吧?看着就不像正常人。”
“完了,我女神形象崩塌了,取关了。”
“恶心!同性恋滚出娱乐圈!”
“这女的好像就是《星墟》那个原作者?那个据说有神经病的?”
“怪不得书里写得那么阴暗,原来作者自己就是个变态。”
“她们在酒店门口那样……呕,真不要脸!”
“求人肉这个病秧子!看看是什么来路!”
……
一条条,一句句,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我的性向。我的病情。我的外貌。我和林夕之间那份被我视若珍宝的感情……所有一切,都被扒出来,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肆意地嘲讽、辱骂、践踏。
巨大的耳鸣声瞬间淹没了我的听觉。
世界在我眼前开始旋转、崩塌。
那五彩斑斓的幸福泡沫,被这些恶意的针尖,轻易地戳破,炸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我一直试图逃避的现实。
原来……我还是那个“神经病”、“变态”、“病秧子”。
原来……我和林夕的感情,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的“恶心”、“不要脸”。
原来……我成了她的污点。成了阻碍她事业的绊脚石。
冰冷的绝望,像无数条滑腻的毒蛇,从脚底迅速缠绕而上,勒紧我的心脏,我的喉咙。
胃里翻江倒海,我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剧烈的干呕,带来生理性的泪水。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刚才还充盈在胸口的温暖和甜蜜,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尖锐和冰冷的恐惧与自我厌弃。
我看了一眼镜子。
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绝望,刚刚被爱意滋养出来的一点鲜活气色,荡然无存。那支“晚霞色”的口红,此刻像一道滑稽的、讽刺的伤口,咧在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看啊,苏晴。这才是你真实的样子。
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拥有幸福?
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站在那样光芒万丈的人身边?
你只会拖累她,玷污她,毁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
但我的世界里,刚刚降临的春天,在瞬间,倒退回了凛冽的、看不到尽头的寒冬。
而那蛰伏在深海里的巨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带着积攒已久的、毁灭性的力量,缓缓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