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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尽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什米尔回了蓝堡。


    地下室里除堆满了营养针, 还有一些抑制剂,什米尔经过时随手拿了一支。


    走过满是资源的通道,最深处有一间小房间, 铺陈着白色,简约干净, 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


    什米尔的脚步声一走进, 床上坐着的人立马就站了起来。


    “什米尔,快给我解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说话的人嗓子有些哑, 显得很激动,正是几天不见的克洛。他还穿着得体的装束,只是手腕上戴了个手铐。


    “殿下,稍安勿躁。”


    什米尔唇角微翘,眼底却没有笑意,冷冷地看着克洛时显得有几分无情。


    克洛气得有些应激, 人前他从来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良善模样,尽管心底在骂对方, 面上仍然是笑吟吟的, 很少这么失态过。


    “什米尔阿朗索,”克洛一字一句道,“放我出去,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


    “朋友?”什米尔笑了一下,他轻轻道, “你要是当我是朋友,就不会把温楚是永夜上的人瞒得这么死了。”


    克洛本来愤怒的神情一下子呆滞, 脑海里空白了几秒:“……你说什么?”


    克洛也是聪明人,他很快反应过来:“伊索尔德把温楚怎么了?”


    “你还是多关心一些自己吧,这些天你就乖乖待在这里。”


    “我, 温楚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永夜上到底嘶……”手臂上传来针扎的刺痛感,克洛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被什米尔握紧固定住了小臂,“你干什么?!”


    什米尔不慌不忙地推完一整支管剂,语气冷淡:“我知道,要是你们真知道永夜最后的成果,精神力不至于这么废物。”


    说完,什米尔晃了晃手上空了的管剂,笑着说:“抑制剂,感觉你最近情绪波动太大了,先打一针以防万一。我还有事做,一周后再来看你。”


    克洛下意识叫住:“什米尔!”


    “不用担心,会有人送你的饭菜,不想吃也可以打营养针。或者你想回星赫渡也可以,前星首他老人家很念叨你。”


    星赫渡亚兰报社正在继续发力,不遗余力地渲染天戈要塞上将“失足”名场面,伊索尔德大吃一惊,发现竟同沈家一样联系不到沈寻本人。


    二星系治外官希伯来面对伊索尔德的诘问,非常从容地将话题引到了星盗身上,说是途中突然出现了一支陌生星舰,似乎知道沈寻的行踪,锁定了那艘星舰。


    不光天戈要塞自己内部动荡,五大星系的民众都被这一新闻给弄了个措手不及,第一反应:这是什么东西?紧接着便引发了一小部分的恐慌,有人怀疑星盗要打到家门口了,每天坐立不安。


    然而新闻下架得特别快,看起来像是被上面强制清除,但实际上是什米尔发出去十分钟后自己删除的。


    突然消失的新闻更能加重大众的猜测,不多时一些截图和各种传闻便在网上爆炸开来。


    边缘星际的许光林不可置信地看见舆论,紧接着他接到了沈家的急电,确认沈寻已经失联。


    温信桥刚从其他星系召集出物资送往第四星系,乍闻噩耗,第一时间是不相信,尽管沈寻的离缆砚没有反应,很快他又给温楚拨去了通讯。


    永夜上又起风了。


    沈寻盯着没信号的离缆砚正在游神,旁边恢复能量的悬影似乎又活了过来,微笑着开口:“早上好二位,这里看起来真是一个合格的避风港,可惜我的数据库里竟然不曾记载。”


    悬影没有得到回应也非常自然,自顾自地开始赞美周围的一切。


    沈寻心里正牵挂着外面,对悬影这吟诗派的作风忍无可忍地喊了句:“闭嘴。”


    温楚不知道安塞尔是否有收到消息,边缘星际那么乱,赤刃帮孤立无援之下不大好管理,尤其在没物资的情况下,如果星盗再横插一脚,场面只会更加混乱。


    像是看出了温楚在想什么,沈寻开口道:“等风停,我会联系在外面最近的三支队,黑洞是百分百安全的吗?”


    温楚摇头:“很看运气,星舰在黑洞里面会强制摇摆,需要很高的精神力才能控制住,而出来的时候如果碰到永夜周边是起风的状态,也很危险。”


    这样说来,要么永夜的影响辐射很广,要么永夜就是在黑洞附近。


    “因为中央议会体制,星赫渡很好调动周边的资源,边缘星际的物资会补上的,不用担心。”只是怕星盗趁火打劫。


    温楚的担忧与他一样。


    目前的星盗其实都已经被打散很多,除了冰雪有组织,其他几乎都是小团体不足为惧,但如果联合起来,也是够麻烦的。


    偏偏永夜上的风吹起来没有停止。


    沈寻手指轻轻敲着台面,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想起之前被他刻意忽视掉的细节。


    “所以你,你刚才说记得我。”


    温楚意外地抬眼,撞进一双探究的蔚蓝眼睛。


    沈寻重复道:“虽然我觉得我应该也记得你,毕竟你长得这么……令人过目不忘,但是我没有对你样貌的印象。”


    悬影在一旁插嘴:“是的先生,我也没有对您的第一印象,原来我们见面认识这么早。”


    “啧,”沈寻不悦地看向悬影,后者微微一笑,解释道:“主人,我是在帮您说心里话,就像前十六个小时,面对连续跃迁,温楚先生担心你的精神力一样。”


    沈寻的目光转向温楚。


    温楚:“……”


    悬影确实是个漏勺,而且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漏勺。


    诡异的寂静蔓延,悬影丝毫意识不到这氛围,直到沈寻若有所思地总结:“所以你确实喜欢我,不是我自作多情。”


    温楚垂眼移开目光,好半晌才道:“在知道那个跃迁点前,我也只是轻微的怀疑。至于你不记得,大概是那时我太过狼狈,样子模糊不清吧。”


    不正面回答就是默认了,沈寻低头唇角一翘,又对温楚说的话感到质疑。


    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在星赫渡很少见,劣法星也不常见,沈寻这么多年都待在塞外,见过类似特征的屈指可数,长得漂亮的就更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样子模糊不清?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借口。


    “等出去平静之后,我估计会一直待在第四星系附近,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温楚眨了眨眼睛,沈寻用温柔的注视告诉他,他现在并不是一时兴起说起的。于是温楚沉吟了片刻,只说:“先把蜜罐的事解决。”


    沈寻唇角笑容明显,两个人隔空对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屏幕上显示风停了。


    “什么?不可能!”三支队队长正在尽职尽责地一路追查从二星系外到五星系中间巨大的能量波动,乍一听到许光林说的话,下意识地反驳。


    “沙琪玛,这事不管真假,当前我们先联系上将军!”


    三支队队长心说放你爹的屁,一面对着通讯频道大喊:“老子叫萨马奇!”


    “这种时候还纠结这个?”许光林忙的焦头烂额都想顺着频道过去抽一顿队友,“将军不在,星赫渡那边风声紧,你在航道上多打听点消息,我这边实在分身乏术了。”


    萨马奇答应下来,挂断通讯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寻的联系方式。


    众所周知天戈要塞的述职汇报全走的邮件,塞内能看见沈寻,塞外发配到某个地方,有可能一年半载也看不见。


    最初进天戈要塞的人大多理想主义,有不服管的也有和稀泥的,大到星盗斗争小到鸡毛蒜皮,各种人性格都有。初一代的军事化管理很难进行,沈寻才二十出头,更压不住里面有些还是经历过木槿开年的。


    萨马奇是里面最不服管的,但很快被沈寻打服了。


    沈寻的精神力很少人真正对上过,他恐怕是唯一一个交锋过的,澎湃的精神力涌过来时,几乎毫无反手之力,尽管同是S级,原来也分三六九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出事?


    萨马奇分析了一下得到的消息,又拿出航道图仔细斟酌,然后指了之前探测到跃迁轨迹的几个地方,在频道里点了两个人的名字,说:“去能量最强的跃迁点守着。其他人继续监测星盗轨迹。”


    原地观测片刻,萨马奇给星赫渡打了封邮件回去。


    作为前任执政官,因为同沈家关系不错,天戈要塞敬重伊索尔德就像是敬重自己的长辈。萨马奇是星赫渡土著人,高傲的大少爷,靠精神力走进来的,还在家时便时常去执政殿做客,这些年在塞外,联系变少,但遇到重大事情,还是习惯问一句伊索尔德是否安好。


    蜜罐的事蓝海刚把自己摘清楚不久,天戈要塞这边出了事,蓝海未必不会再进漩涡。


    萨马奇收回目光,正准备前往跃迁点,忽然发现铺出去的精神网上感受到了一点异样的能量吸引,源于未知视角。


    在前线的直觉促使他原地不动,耐心观察,并且再次利用星舰监测周边所有驿站与跃迁点。


    星图上驿站与跃迁点都离此处非常远,而这一片能量波动的地方却离航道极近。精神网似乎能涵盖住,但萨马奇找不到这里的能量波动原因。


    很奇怪。正待萨马奇再看,离缆砚传来消息。


    伊索尔德:“星赫渡无恙,沈寻安否。听说二星系外有星盗,你们注意小心。另外,帮我打听一个叫温楚的人,劣法星人,此事不要告诉沈寻。”


    木槿日萨马奇没回星赫渡,也没看新闻,不知道伊索尔德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劣法星人感兴趣,将军也是最近对劣法星尤其关照。心里感到奇怪,但萨马奇也没问,只是回了个收到。


    下一刻,他的离缆砚上跳出了一封邮件,来自沈寻。


    第62章


    安塞尔把那一封问候的邮件看了又看。温楚给他发了二十个字, 他一字一句读完二十三遍后,终于从字里行间找出了一丝证明:温楚在关心他。


    案桌前的桂花树发出了第三片小小的嫩芽,安塞尔盯着, 觉得心里很高兴。他想给温楚打视频通讯,却还是收到无法拨通的提示, 心跳一下子失衡起来。


    温楚是他的定心剂, 一想到温楚,安塞尔便想起什米尔说的交易。


    什米尔是个真真正正的商人, 有钱有资源且大方,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要的东西不多,但野心也绝不止于此。


    这个人心里还有其他的心思和算计,安塞尔看得出来。


    不过横竖是为星赫渡那位做事,什米尔再翻也不可能翻脸, 克洛殿下是个靠不住的,关键时候只知道回星赫渡享福。


    这就是有后路的人, 不值得合作。


    现在什米尔后路被他自己斩断, 在第一星系眼里,他待在太空监狱至少五年,未来他都只能在边缘星际斡旋。


    虽然不知道什米尔为什么那么“为他着想”,但他的提议确实令人很心动。安塞尔讨厌星赫渡,讨厌第一星系, 能与他们割席那是再好不过。


    门口响起敲门声,安塞尔抬眼一看, 从门的空隙中探出个脑袋,是巨鹿。


    “蝎哥,您让我看着点航道外, 有一艘星舰往劣法星北边去了,不在航道上,看着像是天戈要塞。”


    “叫人继续看着点,有什么动静及时汇报。”


    萨马奇根据坐标确实找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跃迁点,惊奇之余陡然发现,这里的能量场似乎与其他地方隔离了,周围幽深寂静,然后他见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


    出门在外,探索战场,偶尔能碰到几个黑洞,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黑洞大而神秘。萨马奇不敢轻举妄动,耐心等着离缆砚的下一步指示。


    过了很久,离缆砚的通话响了起来。


    “将军,天戈要塞第三支支队长萨马奇等候指挥!”


    那边诡异的寂静片刻,一道清越低冷的声音传来:“萨马奇队长你好,我是温楚。为了方便,所以你们上将暂时把离缆砚给了我,现在是风暴平稳期,接下来我会引导你如何安全穿越黑洞。”


    萨马奇坚毅的脸上涌出几丝裂痕。


    每个人的离缆砚都是心脏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主动交由别人精神连接,他对自己亲娘都没这么信任过!


    而且还要穿越黑洞?萨马奇的精神触觉感受到了黑洞的吸引力,物理意义上的吸引力。


    “确定?”他之前见到黑洞都是绕道走,这东西行踪不定,稍不注意会被吞噬。


    那头的声音仍旧十分冷静:“确定,萨马奇队长,你还有三十秒的时间考虑。”


    萨马奇用了三秒反复看这是不是沈寻的通讯频道,看完之后就答应了。


    天戈要塞的命令没有士兵能够抗拒。


    根据温楚的指示,萨马奇有惊无险地穿越了黑洞,随着粒子风流移到了西北方,他“看见”远处一片暗红的颜色。


    温楚用十五次风停推测出时间,在地下室里屏幕亮起星舰标志的那一刻,他对着离缆砚说道:“关闭精神力连接,不要手动操纵,星舰有自动降落装置,启动它。”


    萨马奇一一照做。


    温楚把离缆砚还给沈寻,然后把地下室能源关掉。


    “走吧。”温楚声音平稳,率先往外面走去。


    沈寻无意间瞧见温楚的耳朵尖稍微泛红。


    连接别人的离缆砚,相当于精神力交合,虽然沈寻无意耍流氓,但瞧见温楚的样子也是觉得蛮有趣,跟上去打趣道:“有没有偷看聊天记录?”


    长而幽深的通道里没有光亮,温楚借着离缆砚的微光目不斜视走得很快。


    “没有。”


    沈寻:“真的没有?”


    温楚:“如果我想看你聊天记录,蜘蛛早从里面扒出备份数据给我了。”


    沈寻:“……”差点忘了这位,不仅徒手更改代码还能在别人星舰里装插软件,更是重量级的流氓宠物。


    对此,悬影深表赞同,他严重怀疑他这次如此耗电,是因为蜘蛛偷他电!


    “蜘蛛是你制造的?”


    温楚很快回答:“不是。别人送的。”


    沈寻稍微有些吃味,他继续追问:“是谁送的?”


    像蜘蛛这样的高级宠物,不仅有“自主意识”还有医疗技能,星赫渡都不能开发出,最巅峰的一款还是六年前隆重推出的一款抗抑郁的心理辅导机器人,听说自主级别很高,但依旧有时候会像个傻子一样。


    长长的通道很快走到尽头,温楚刚一抬手,沈寻就很有眼力见地伸手顶开那块遮挡板,外面的风沙被激起一层,温楚捂着半张脸单手走了出去。


    温楚没有回答这个,沈寻正想再问,不远处某个没眼力见的人兴冲冲跑过来大喊一声将军。


    萨马奇好奇心非常重,在沈寻离缆砚通话中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时,他的好奇心就压过了对黑洞的敬畏。


    刚刚照面时,温楚只是略微点头,他脸上皮肤雪白,黑瞳便更加明亮清晰,声音如同通讯频道里一样干净清冽:“精神网给我。”


    萨马奇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后一步的沈寻走上前说:“不行。”


    温楚踩在星舰的阶梯踏板上似乎脚步一顿,萨马奇顿时紧张起来。在天戈要塞是绝对没有人敢对沈寻提出质疑,但他瞧着这人似乎有点想偏头,那张略带颜色的唇微微抿起,拉成了一条直线。


    空气凝固那两秒钟,温楚却也什么都没说,重新抬脚径直往里面走了。


    萨马奇回过神来,惊诧地多盯了一眼,随后便听见沈寻又留下一句:“少看多做,去驾驶舱。”


    星舰上的内部灯光昏暗,通常是为了驾驶员能够在精神网上适应与太空外部的漆黑幽深的颜色。


    昏暗的灯光照在温楚的脸上,轮廓清晰,纤长的睫羽垂落下一片阴翳从上星舰起,这位某些时候酷似将军的语气令萨马奇想起来还是觉得微妙,他一面不怕死地偷偷看人,一面询问似的开口道:“将军,我们去哪儿?”


    沈寻看了温楚一眼,然后说:“劣法星停一下,然后去多昂星。”


    星舰上有物资,沈寻从柜子里拿出一支营养针,在温楚面前晃了晃。


    温楚视而不见。沈寻半蹲下来,轻声说:“你精神力本来就受损,不让你连接是希望你好好休息,不是因为这星舰有什么秘密或者不把你当自己人。”


    萨马奇:“!”


    通过判断精神网波动,感受到了震惊情绪的悬影友情提醒:“萨马奇队长,需要我为您辅助吗?”


    萨马奇当即装死。


    沈寻的眼型太锋利,眼底目光却很柔和,见温楚终于看向自己,唇角笑了一下,语气轻松:“我们要下次再见面了,我还欠你一场婚礼。”


    萨马奇:“!!”


    “还有星赫渡的房子。”温楚补充道。


    话音刚落,两道视线交汇定格,不约而同地都失笑起来。温楚目光落在那管营养针上,拿在手心,又说了句:“我不饿。”


    星舰几乎梦游般停在了劣法星港渡口,因为提前打了招呼,星舰进来的很顺利,没有任何审查。


    温楚从星舰上下来时,看见安塞尔就站在不远处。


    “曾经你试探我,想要知道天戈要塞会不会保护劣法星。我没给你准确的回答,这次我想亲口告诉你,劣法星属于第五星系,也属于木槿帝国。”


    沈寻的声音低沉平稳,温楚心念微动,他看过去,发现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像是星赫渡天空般澄澈。


    尽管知道如今天际没有这样明亮清晰的蓝色,星赫渡的天空只是科技模拟出来的,但依旧抵消不了眼瞳里干净深邃的色彩。


    安塞尔看见温楚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地抬脚,然而刚走出半步,就发现紧随温楚身后另一个人一身制服出现在视野里。


    沈寻在温楚耳朵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离得极近,温楚倾听的时候头微微偏过头,看上去亲密无间。


    安塞尔原本要走过去的脚一下子生根了一般,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好似一根竹竿。


    劣法星没有盖,一直在下雪。雪花落在眼睫上,很快又被皮肤散发出的点点热气融化,顺着眼皮往眼角滴落。终于把沈寻熬走了,安塞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来的温楚。


    多久没见了?


    三个月还是六个月?


    他感觉过去了好几年。


    通讯视频里的电子虚影总是给人套上一层电流般的滤镜,一眼就知道是虚假的,实际上的真人皮肤颜色更白一些,五官更灵动一些,就连随风飘动的黑色发尾看上去都价值连城。


    直到温楚走到面前,安塞尔才眨了下眼,哑声道:“阿楚。”


    温楚点头,说了句“辛苦你了”。清越干净的嗓音如同劣法星的漫天风雪,带着点冷冰冰的意味,但是和缓的语气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让安塞尔压抑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这一刻,他感觉温楚是真的回来了。


    “带我熟悉一下吧。”温楚说。


    安塞尔唇角微微扯出一点弧度,他平素冷硬的面容有了点笑意,盯着温楚又仿佛别有深意:“……好。”


    转身那一瞬间,安塞尔在离缆砚里下达命令:“封闭全部港渡口,暂时禁止商业运输,今天到的星舰严格审查后可以放进来,明天就不行了。”


    温楚在前面走,安塞尔就站在身侧落后他半步。风雪飘过,温楚那半张脸素白明亮,蜷曲的眼睫轻轻颤动,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略微疑惑的目光转向身后,落在安塞尔身上。


    安塞尔微微一笑,明明紧张得心在敲鼓,但面上仍旧十分平静地问:“沈上将怎么不在劣法星留几天?”


    安塞尔从来不客套的,温楚有些诧异,但安塞尔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压下心里那一点奇怪的微妙,说:“这几天乱,他回去处理。”


    “哦,”安塞尔心里冰冷一片,“是多昂星吗?听说星长和当地的公民打起来了。”


    温楚这倒是不知道,但一想那个场面,天戈要塞又不会和稀泥,听起来似乎很棘手。


    安塞尔把沈寻的踪迹发给了什米尔,对方光速回了他一个笑脸。安塞尔呼出一口气,对着温楚说:“先别去青龙雪了吧,最近疫民控制得很好。回星政府,我给你讲讲这些天发生的事。”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却也干净。温楚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第63章


    星舰刚离开劣法星不久, 沈寻盯着温楚坐过的地方,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星赫渡那边怎么样?”


    星赫渡的日常在离缆砚是完全可以看见的,沈寻这样问, 只是他想知道某个人怎么样。


    萨马奇思索了一下,回答得很快:“沈伯父陆伯母都很牵挂将军, 前执政官伊索尔德也对将军很关心, 让我找到您之后报个平安回去。”


    “将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萨马奇忍不住问, 还有刚才那位订婚的关系,他更好奇这个,但是不敢问。


    沈寻:“你拉一个天戈要塞的通讯频道。”


    萨马奇依言照做,很快各个支队加入了进来,里面闹哄哄的。


    “沙琪玛,有屁快放。”


    “好久不见各位, 我在星赫渡想念大家。”


    “干什么呢这是,大家忙着呢。”


    很快, 因为二支队的逆天发言引起众怒, 纷纷说下次回星赫渡吃醉仙楼,记在二支队队长账上。


    “不想干了,我要退休。”


    “巧了,我也不想干了,我要退休。”


    很快, 频道里做起了应声虫,“不想干了, 我要退休。”刷得很快,直到沈寻加入。


    突然一阵诡异的寂静,然后不知道有谁试探性地喊了声:“将军?”


    沈寻:“嗯。”


    短暂的沉默之后, 各支队已经非常熟练地开始报自己所在地区状况,收到了十一个正常安稳的报告,不知道有谁突然绷不住出一声哭腔:“将军,那些无良媒体也太过分了,我还以为你真的……”


    “呸呸呸这怎么可能。”


    通讯频道里又开始乱起来了,沈寻罕见地没有喝止,他听了一会,喉咙里发出个短促的笑音。


    “等等,我不是在做梦吧,刚刚是不是将军在笑?”


    “什么?我又少听了三百块的。”


    萨马奇心里默默作证,没错,沈寻居然会笑,而且是这么坦荡又纵容的笑,天知道遇上星盗之后,沈寻的笑一般都带着点要给对面颜色看看的意味,除此之外,人就跟制服上的肩章环扣一样冷冰冰。


    沈寻:“我没事。”


    顿了顿,沈寻又开始安排下半年的部署计划,边缘星际目前就只有三支队六支队和九支队,其余支队分散各地,调动起来也麻烦。但偏偏星盗都在域外,第五星系是最后一道屏障。


    安排好之后,沈寻便退出通讯频道,萨马奇看见他的离缆砚依旧亮着光,似乎在和其他人通话。


    天戈要塞的通讯里试探性地又热闹了起来,作为拉起频道的人,萨马奇由衷感到了一点无与伦比的不同。沈寻是第一个联系的他,保持适当的好奇心萨马奇没有问黑洞背后那是什么地方,因为光是沈寻第一个联系他就已经满足了极高的自豪感。


    很快,频道里就有人在问事情原委,纷纷好奇怎么先联系的萨马奇,因为一般来说,沈寻更喜欢指使许光林。


    萨马奇说了几个字:“你们凡人是不能理解的。”


    频道里吵了起来,并且毅然决然地退出了只剩下萨马奇一个人在里面。萨马奇仍旧喜滋滋的,一抬头看见沈寻正在看他。


    “给伊索尔德回封信,就说我回来了,目前还是在边缘星际。”沈寻的语速很慢,一个呼吸之后,他又说,“让她派人去太空监狱看看,什米尔在不在里面。”


    星赫渡的动作很快,什米尔认罪当天就被提审送往监狱,前后不超过半天。


    沈寻从永夜出来,把最近的星赫渡新闻全补了一个遍。然后发现,什米尔阿朗索这个人确实如温楚所说,有些古怪。


    亚兰报社的社长,蜜罐之事,亚兰在里面搅了不少浑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授意要搞垮蓝海。


    星赫渡。


    伊索尔德正在为精神力研究进展而发愁。


    蜜罐的事刚刚接近尾声,她虽然已经完全把蓝海从漩涡之中拔出去,但是精神研究的后续项目进展需要多方说明,作为代言人的弗林已经几天没有进过实验室,时间全被媒体侵占。


    尽管菲利普博士的实验成果有完整的产业链,伊索尔德也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后续怎么分配的问题就足以把蓝海变成众矢之的。起初她信了温楚可以一阶段一阶段地开放给公众,但公众的反应很迅速,伊索尔德渐渐意识到温楚是在给她挖坑。


    可对于当时来说,就算是坑,也不得不跳。


    伊索尔德叹了口气,心里又想起永夜。


    忽然,萨马奇的信息来了,伊索尔德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地站起来。明知光年之外的距离通讯会有延迟,但伊索尔德还是给沈寻拨了个通讯,响了几秒后,无人接听。


    伊索尔德升起的一点情绪逐渐回落,她冷静下来挂断,然后收到了沈寻的一封邮件。


    “ 二星系治外官,我想他没有如实告诉你事情的经过,我的星舰记录器毁损了,但他的肯定还在。另外,亚兰报社背后的人是什米尔,无论如何,你多留心。”


    沈寻是故意不接她通讯的,伊索尔德心里倒也没有多气恼,温楚既然坑她这一回,之后又立马离开星赫渡,大概是猜得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告诉沈寻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什米尔,伊索尔德有些犹豫。


    最初他让什米尔找个替罪羊,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掩饰恶意地就找自家大哥开刀,竟然让回旋镖打在了自己身上。


    片刻,她招来近侍,说:“去看一眼什米尔在不在监狱里。”


    近侍迟疑道:“最近星首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去了恐怕也见不到。”


    伊索尔德瞥了一眼,声音冷淡:“不用我教你怎么做。”


    近侍连声道是,退了下去。


    事实证明,沈寻说的是对的,什米尔确实不在监狱里。


    作为蓝海的人,每个人手上的离缆砚都是伊索尔德的眼睛,他们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离缆砚多了一个芯片,伊索尔德可以随意调取。


    什米尔不是蓝海的人,她也足够信任他,所以不设监控。


    执政殿很大,温信桥去了其他星系,入主的事便推后了。蓝海的房子离王宫近,同属北方,中间只隔了一个巨大的中央议会厅。伊索尔德敲着熟悉的白瓷茶盏,终于站了起来。


    “去给星首发一封函,我去见见他。”


    王宫的中殿平常十分冷清,艾比盖尔独居,坐着轮椅,只有一个贴身侍从伺候。那侍从名叫阿诺德,此时正在沏茶。


    壶中水一滴不漏地烫了碗,茶叶精确到了克数去冲泡,一套流程下来,像是看了一场能治好强迫症的表演。


    艾比盖尔闻了一下茶香,神情淡淡的,又将整只碗里的水倒在阿诺德的手上。


    “用冷萃。”


    阿诺德:“对不起先生,接下来我会使用冷萃而非热水。”


    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腕上,又滴落在地,茶水很快被地面吸附,但是阿诺德的手还是不变的冷白。


    他拥有星赫渡最平常的棕色眼睛,却少了点情绪和焦点,原来这只是一个仿生人工智能。


    艾比盖尔不习惯使唤真人,这是他一贯美德。后来人工智能也提高人权之后,他遣散了殿内其他人,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朝夕相处的阿诺德。


    华和刚参加完和议员们争论不休的讨论会,不知道是谁举报的,说阿朗索家贪污受贿,还有各大世家大族违规使用精神力增剂,这事牵扯到蓝海,又是底下一堆泥的复杂事。


    华和往中殿去,看见艾比盖尔正坐在轮椅上,手搭在红木圆桌上,手心里握着一个精巧的杯子。


    “还是你这里清净。”华和进去一屁股坐在艾比盖尔旁边的红木凳上,很顺手地捞了一杯桌上的茶碗。


    一口冷意清香入肺腑,华和咂摸片刻,“怎么是冷的?”


    艾比盖尔微笑道:“给大家都降降火。”


    华和一听降火,眉梢一挑:“上午议会说的事你都知道了?”


    艾比盖尔抿了抿唇,他天生的温和模样,让抿唇这个动作看上去也带着一丝忧愁,但很快他笑了笑:“这些麻烦事,辛苦你了。如果是我,我恐怕又要放过阿朗索家了,哥哥说得对,我其实不适合当星首,当初如果不是他出了意外,继承人还没明说,也不会轮到我。”


    华和眉头皱起来:“你老是说这些事,这些年来你治理得很好,外有我和沈寻,内有伊索尔德辅助你,五大星系欣欣向荣,没听说过这几十年来有什么偏差,大家都很爱戴你。”


    艾比盖尔但笑不语。


    上午的议会没讨论出个结果,阿朗索家的具体行贿多少,证据已经移交了司法部,前不久是什米尔出事,这次就轮到了阿朗索本人,这家最近有点点背啊。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华和,这绝对不是巧合,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至于精神力增剂,这件事还只存在于议会口中,为了保下蓝海,华和让其他人先守口如瓶,但终归纸包不住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华和将碗里的茶水喝光,站起来道:“我得去找一次伊索尔德。”


    艾比盖尔抬眼道:“为了精神力增剂?那不如找菲利普博士,他是整个项目的领头人,有些事你找他,会更清楚一些。”


    华和:“你说的有道理,我先走了。”


    华和走后不久,中殿再次来人。


    伊索尔德神情淡漠地走了进来,艾比盖尔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嘱咐阿诺德说:“给蓝海负责人搬个凳子。”


    艾比盖尔将已经提前冷萃的茶水并指推到桌沿,他看向伊索尔德:“听说你让人去监狱了,看出什么了吗?”


    伊索尔德今天穿的是复古纱织黑色长裙,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纤细,但复杂的裙子覆盖度很广,衬得她十分高挑。高领将脖颈遮住,双手是丝质手套,因为戴了尾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白皙和下巴和殷红的嘴唇,看上去没有丝毫表情。


    “呵,”伊索尔德嘴唇微张,吐出个半讽刺的音。


    “半年前的意外,让您看起来似乎更虚伪了。”


    伊索尔德没有坐下,她故意站在艾比盖尔面前。


    算起来,伊索尔德比他小不了几十岁,但看起来还是年轻,高傲的姿态像一只黑孔雀。艾比盖尔这次是真心地笑出了声,他温声道:“公众需要这样一个虚伪的代言人,好让他们安心。”


    “那你为什么又要主动退位呢?”


    艾比盖尔没有回答这一个问题,只是手指点了点茶杯,示意伊索尔德可以饮用。


    “你最喜欢的冷萃银月茶。”


    伊索尔德不吃这一套,冷声道:“什米尔是你的人。”


    这是个陈述句,监狱那边的特别关照再加上人去楼空,伊索尔德心里的猜测九分变成真了九分。


    艾比盖尔点了点头:“他很聪明,会审时度势。”


    伊索尔德眼神也冷了下来:“所以蜜罐之事,是你让什米尔从中作梗。”


    “你怎么会这么想?”艾比盖尔惊讶道,“蓝海想要钱,边缘星际想要蜜罐,一点蜜罐怎么赚得到钱,那里最大的地头蛇可不吃蜜罐。但他们生病这就不同了,会有源源不断的大笔星际币流入,不然你以为蓝海多年来这么充裕是为了什么?”


    什米尔不愧是出生在商贾之家,倒卖精神力增剂,倒卖蜜罐,倒卖各种营养针抑制剂,伊索尔德只以为他有自己的渠道,再说本身一些东西就会比较缺,她竟然丝毫没察觉到。


    从小富贵乡里长大的孩子,日日锦衣玉食,自然不知道每天百万的银子有多么不容易得。


    艾比盖尔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了,微笑着说:“你的精神力研究进行到后面卡在了资金链身上,所以你急切地抛出所有的蜜罐。”


    “你太着急了,才会被我钻了空子。”


    伊索尔德五指握紧,Alpha的怒气已经要溢出来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星政府没有任何恒温材料,所以室内一样冷冰冰的。安塞尔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披风,像往常一样给温楚披上时,却被温楚抬手挡住:“我自己来就好。”


    安塞尔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去把窗子关上。


    桌上的小桂花苗正在暖风罩下舒适地生长,安塞尔面色稍微柔和,他转头道:“想喝点什么?”


    温楚:“都可以。”


    安塞尔端来了一杯青绿的水,看上去像是一种植物打磨成汁液的状态,温楚好奇地多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劣法星最近的新饮品,叫做衔春,里面有二星系的小青柠。”


    “二星系的?”温楚一边奇怪一边接过来闻了一下。


    二星系同劣法星生意往来很少,而且越是靠近第一星系的地方,产品的单价越高,在边缘星际不好卖,于是也都偏向于干脆就不做相关生意。


    这么浓重的青绿,却没什么气味,温楚喝了一口,尝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我好像在第一星系喝过这种。”


    安塞尔有些意外,他的手背绷紧,若无其事地问:“那你觉得好喝吗?”


    “还不错,只是这杯味道更浓郁。”温楚笑了笑,随后又喝了半杯。


    安塞尔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只好勉强地笑了笑:“劣法星没有偷工减料。”——


    作者有话说:说着要多存稿,但实际怀着野心把存稿用光了。


    第64章


    “队长, 劣法星突然无缘无故地锁定了航运通道,目前不允许任何商用星舰驶入。”


    许光林眉头狠狠地皱起来,克洛这是什么意思?


    下属接着问:“需要报告给将军吗?”


    许光林略一沉吟:“我会去说, 另外让你们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下属摇头。


    星际时代个人信息都属于极端隐私,所有录像资料都要严格审查, 找人也十分的不容易。


    许光林无奈地挥手示意退下。


    他走进塞内主帐的时候, 沈寻正在和温信桥通讯。


    多昂星罕见地下雨,雾沉沉的阴雨天, 落地窗外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点点滴滴地砸在透明的玻璃窗外,沈寻一身半开白衬衣加黑长裤就站在面前,冷暗的光线将他的身形映得修长挺拔,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


    “温信桥,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执政官很忙, 那也是你自己选的。”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沈寻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似乎察觉到来人, 略微偏头看了一眼。许光林于是上前轻声道:“刚刚劣法星传来消息,说是关闭了所有航运通道,目前不接收所有商用星舰。他们可能有自己的物资来源。”


    “布尔达呢?”沈寻问。


    许光林一愣,他这些天光忙着找人,布尔达那边他没联系, 对方也没联系他。


    沈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大概,转而挥手示意道:“打听一下劣法星的用意。”


    随后沈寻三言两语地打发了温信桥要求他舍弃边缘星际去第二星系的意图, 坐在落地窗前,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克洛虽然是明面上的劣法星星长,但他的人始终有限, 并不像赤刃帮一样扎根那么深,也就是说,现在劣法星至少还是赤刃帮做主,管着那些黑市、商港。


    关闭所有通往劣法星的商用航道,这只会是赤刃帮的主意。


    温楚下的命令?沈寻皱起了眉头。前两天他们之间通完电话,温楚说会帮他留意劣法星的星盗动静,并没有提及这件事。


    沈寻也不觉得温楚会和他突然间一刀两断。


    外面的雨逐渐大了起来,雨积蓄在地面,形成了一道一道汩汩流动的小溪,就像印在玻璃上的那样。


    沈寻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垂下头,轻轻拨动离缆砚。


    “不好了将军!星盗突然发难!”


    多昂星的防御系统十分完善,比劣法星那是真金白银下的血本。制空领域本来也是沈寻的强项,就算星盗到了家门口,沈寻也还是会有各种粒子炮导弹去招呼客人,说不上什么“不好”,但一联想到最近星盗们梦游般的打法,沈寻还是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漏了点什么?


    “许光林呢?”沈寻问。


    通讯频道许光林很快回复:“将军,我在木槿206航道上,正在观测多昂星万米外的星舰群数量,大概有两百架。”


    “两百架。”沈寻轻轻呢喃。


    用不着沈寻吩咐,防御系统就已经先开启了,整个多昂星外面像是披了一层淡蓝色的光晕,雨珠在往下落时,将颠倒的世界包裹在透明的水里,重重砸地。


    沈寻带了一队人,准备去会会这个没报名字的星盗。


    星盗最初还有一个大集体,譬如冰雪那样打不死的小强,绵延至今还不断有资源有武器有人力。但其他更多的是被天戈要塞打散之后,表面上名字光鲜,比如红巢绿娃可乐之类的,但实际上组织里没几个人,全是一盘散沙,跟远古时代龙卷风命名一样随便,都是些雨后春笋的短命鬼。


    悬影:“两百架星舰,呈大雁形,主指挥舰按照过往经验以及当前形状推测,有57%的可能在右二,有43%的可能在左翼第三个。”


    悬影:“均携带粒子炮、导弹系统,方向正对多昂星。”


    悬影的电子机械音仿佛也严肃起来:“主人,这么多的导弹,多昂星的防御系统不一定能完全抵抗。”


    当然,世界上没有最完美的盾牌,与之相对的也不一定就有最尖锐的矛。


    沈寻将精神网铺到极致,“看见”了宇宙里那些细小的微尘从时间长河里穿梭而去,一直到最遥远的地方,一排星舰群立在那里。


    许光林离的稍微近一些,对方观测到了,便开始建立通讯频道。


    许光林将频道通过特殊的转接,单方面转接了一份到沈寻离缆砚上,确保他也能听见,这才接通。


    “天戈要塞的队长,好久不见,我是屠於。”


    沈寻瞳孔微缩。


    屠於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支星际海盗的组织名。比冰雪建立时间更早,当初木槿帝国还未建立之前,时常在第二星系兴风作浪——那时还不叫第二星系。五大星系的划分也是帝国建立之后才有的。


    帝国要只手遮天,日子过得滋润、通常是他们压榨别人的屠於,现在轮到别人“压榨”他们,怎么会愿意呢?于是煽动群情,分外反抗。


    当时华和受邀前去谈判被骗,深陷漩涡。


    那一年是沈寻的毕业年,他在等华和的天戈要塞招聘书,不知道早已经被自己父母截下,后来听说华和在第二星系出了意外,目前谁也联系不上。


    有来自第二星系逃难公民捕风捉影的消息,屠於控制住了当时星球上所有的学校和医院,以学生和医生护士作为威胁,华和不得不顺应孤身前往。


    毕业前已经有过实战训练的沈寻毅然前去,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跟星首申请了天戈要塞的调令。


    他伪装进了第二星系,与华和里应外合,同当时刚组装没多久的天戈要塞第一、二支队打了个漂亮的配合战。


    随后华和的军队也赶到了,剩下的一大半俘虏几乎都是华和单独处理的,听说是因为里面有人假降,意图同归于尽,所以最后屠於几乎杀绝。


    沈寻当时没有任何身份,所以不便参与这些处理,但听了之后很是意外。轮不到他质疑华和的手段,但星赫渡报纸上有媒体中伤他是因为前星首被星盗刺杀所以恨屋及乌,自此,大家都以为屠於已经像巨型动物一样灭绝。


    华和是真正从混乱时代过来的人,他的心可不软,是真正的斩草除根,沈寻有一半的作风都是受他影响。


    “不知道沈上将最近还在多昂星吗?听说他之前有星盗刺杀,行踪不明已经失联,我可真是担心啊。”


    沈寻心想:这是寻仇来了。


    许光林回答得四平八稳:“不劳挂心,将军很好。倒是你们,听说二十年前屠於被打得七零八落如秽土沉埋,如今是土星上行,棺材板翻了?”


    屠於的人哈哈大笑:“是许光林队长吧,听说你和将军语气最像,果然名不虚传。屠於的棺材可是想将军想得紧呐,当初第二星系之仇,让多昂星也受一受,方才公平,你说呢。”


    许光林面沉似水,忽然听到沈寻在频道里说:“屠於蛰伏这么多年,突然跳出来肯定别有目的,别分心,去套话。”


    随后沈寻对身旁人说:“组织多昂星公民进防空洞,做最坏打算。”


    对方有备而来,粒子炮和导弹都是真东西,数量一旦过大拦截起来难免会出现纰漏,需要小心为上。


    交代完之后,沈寻这一架星舰悄然隐匿,逐步靠近屠於的星舰群。


    在宇宙里,即使隐匿,但对于精神力很高的人还是很容易锁定具体坐标。


    屠於现在有许光林挡着,还没走到多昂星打击范围里,那些导弹便锁定不了多昂星,沈寻现在主要的目的,就是将里面的主将找出来敲打。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经验,屠於没有星舰看上去有多么特别。沈寻耐心地等了一会,看见左翼有几架星舰似乎交头接耳了片刻,随后变换了位置。


    频道里传来声音,是屠於说的:“我今天是特意来找沈上将的,他不出来见一面吗?”


    许光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正亮着讯号的沈寻账户,声音冷淡:“将军事忙。”


    屠於可不相信百架星舰悬挂在多昂星之上,沈寻还能去忙“其他的”,正准备说话,忽然听见一道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话音:“屠於是个丧家犬,假冒它的名,未免寓意不好吧?”


    屠於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连灵魂都震颤了几分。巨大星舰显示屏上倒映出他的身影,半挂厚实的貂毛披在身上,半露的肩膀到锁骨有一道纵深的疤痕一直绵延到心口,多年过去了,这一刻被鼓动的心脏唤醒,微微发着旧痒。


    仅仅是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尖匕首,差点将他的整个肩膀都切下来。


    左翼中有一架星舰似乎晃动了下,频道屠於的声音勉强压下激动和兴奋,出声道:“当年被华和元帅撵得确实如同丧家之犬,但将军大概也没想到,屠於竟也有人保全下来吧?沈寻你年轻气盛,当年之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华和在手,屠於不知道是从哪儿突然从天而降的杀神,短短半日局面扭转,那一盘散沙藉藉无名的天戈要塞支队竟然也能供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驱使。他不仅失了华和这步棋,也失了第二星系。


    沈寻只是眉梢微挑,屠於这么不吉利的名字还有人抢着要,那大概真是当年留下来的人。可是华和对星盗一向心狠手辣,其中又有不少人诈降等着要同归于尽,保险的做法就是一起杀了。卫国学院军事课第一要义就是面对星盗不能心软,所以沈寻提议把第二星系全部都搜了一遍。


    屠於的人身上都有个太阳的标志,也是十分好认,不可能有漏网之鱼,那么只可能是华和留下了一部分人。


    这其间古怪,沈寻略一思索,加密频道里忽然有人报告说大部分人已经转移进防空洞,还有小部分为了家产和不相信有什么导弹,故而一直不肯离开。


    屠於这作风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沈寻心里警惕,语气便更冷了:“多昂星的星长是吃素的吗,让他处理。”


    随后,沈寻问屠於的人:“论精神力,你不是我的对手。这里也不是多昂星可打击范围,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要炸掉多昂星,这是我的军令状。”屠於微笑。


    向谁的军令状?星盗不是一直都以劫掠占领为生吗?什么时候当起了恐怖分子?沈寻眉头微皱,脑海里闪过当初医疗研究中心的炸弹,忽然间脸色微变。


    他下意识地扭头往多昂星的方向看了一眼,撑着防御系统的多昂星正处于一种极致的梦幻般的颜色里,像是一颗笼罩着光晕的明珠,然而那明珠里面,似乎有丝丝缕缕的烟雾冒出。


    频道里屠於哈哈大笑,沈寻听着加密频道里几处被炸地点的报告和混乱的嘈杂声音,终于锁定了屠於的主指挥舰。


    温楚醒了,劣法星的天气难得明媚了些许,他看见了窗台上摆放着的一小棵树苗,似乎开花了。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外面的白桦树随着风摇晃落下一堆积雪,脆脆的声音显得越发宁静。


    素来昏沉的天际此刻微微亮起,不远处似是有绚丽的彩霞。


    第65章


    劣法星今天很热闹, 因为新来了一群人。


    安塞尔虽然自认为也是半个星盗,但依旧很看不惯外地来的星盗,尤其是干了不少坏事的星盗。他自己就是贫苦困境里挣扎出来的, 如果没有遇见温楚,或许他现在也要丢掉良心靠抢, 因而在见到那群星盗的时候, 他还是绷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什米尔瞥着天边罕见的云彩笑得很爽朗,眉宇间的几分阴鸷感几乎消失殆尽。他穿着洁白如雪的貂毛保暖, 皮肤也苍白如雪,人看上去倒有了点和煦的感觉。


    “屠於兄壮举,蝎哥已经为你备了接风洗尘宴,晚上再仔细谈谈风光事迹啊。”


    从星舰上下来的正是之前和许光林对峙的屠於,他名字也换了,给自己取名屠於, 希望自己不要忘记当日六十五人兄弟的仇恨。


    同样的貂毛,披在他身上显得几分狂野, 他看见什米尔, 就笑嘻嘻地拍了下肩膀,说:“天戈要塞,不过如此。”


    站在安塞尔旁边的布尔达见了,忍不住说:“听说两百架星舰恐吓别人,怎么回来只剩五十架了?”


    屠於本来的好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目光冷冷地移过去,安塞尔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剩下的星舰肯定在别的地方修整, 劣法星也装不下这么多,是屠於兄心细体谅。房间已经打扫好了,请这边来。”


    屠於哼了一声, 往前走去。


    真正杀过人的,身上都带有一点血气和杀气。布尔达自己也有,也不怕杀人,但看见对方那亡命之徒一样狠厉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安塞尔,低声道:“蝎哥,这是会咬人的狗。”


    几年来,想占领劣法星的星盗还少么?


    安塞尔眉宇不动:“我有分寸。”


    什米尔走上前,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说:“安塞尔,还要好好练兵呐。”


    其实对抗多昂星,一直是他同什米尔物资的交易。赤刃帮有人,还不少,百余个都是能开机甲星舰的好手,但是安塞尔不可能让他们全去跟天戈要塞对上,那不是吃饱了撑得去当炮灰作死吗?


    所以安塞尔之后一直以训兵为由,拖延对多昂星出手一事,训兵一直交由布尔达,为这事,他确实跑了很久,把人聚在一起,又做了不少思想工作,才短暂聚集起劣法星几十个人。


    这前后不过才两天,什米尔竟然就伙同星盗翻了天,安塞尔自己暗暗吃惊,一时之间反复考量,最终还是选择了接纳。


    无论他愿意不愿意,都是被绑上了什米尔这条贼船。


    屠於,安塞尔年少时有所耳闻,他恨死了天戈要塞应当没错,但竟然肯同什米尔所代表的星首合作,那可是要了他命的决定人华和啊。


    安塞尔想不通,但觉得里面实在有蹊跷,于是便对布尔达使了个眼色,同时离缆砚里暗暗发了消息。


    这一打开离缆砚,安塞尔发现他设置了特别关注的温楚账户亮了起来,特殊连接通道里,对方的身体状况可以一概而知。


    安塞尔知道温楚已经醒了。


    他的脚步微顿,然后礼貌地一拱手说:“星政府还有点事,我要回去一趟。”


    屠於走得快,压根不当回事。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心想劣法星也是够破烂的。


    什米尔只是微微促狭一笑,意有所指:“蝎哥,恭喜你了。”


    安塞尔坦然地接受了,但实际上心里并没有过多的波动,这里离星政府有一段距离,安塞尔徒步回去,已是花了十五分钟。


    推开门,客厅里没有人,安塞尔嘴唇无意识地绷紧了,他抬脚往卧室里走过去,发现被子稍微有些凌乱,一角被人掀开,床上露出半个微微凹陷的弧度,那是有人躺过的证明。


    安塞尔连拳头也握紧了,他惊慌地回头一看,心跳开始不正常的跳动,然后他听见浴室里传来一点声响。


    安塞尔迟疑地走了过去,浴室没有开灯,外面天光大亮,大概也不需要开灯。安塞尔正猜测着里面有没有人,忽然间就听见里面有了点动静,接着水龙头的声音响了起来。


    安塞尔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忽然凝固了。


    稀疏的水声流淌着,安塞尔想起曾经有一次温楚从永夜回来,他是在医院里见到人的。


    回到家里后,温楚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用安塞尔蠢蠢欲动的心来解释,就是虚弱到了极点。


    那段时间温楚用不了离缆砚,不想和外人交流,安塞尔自以为是他最亲密的人,被默许着照顾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全然掌控的感觉让安塞尔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温楚,已经是他的了。


    他后来打听过永夜发生的事,也问过医院是谁送温楚来的,虽然都没有答案,但安塞尔已经很满足温楚如此“顺从”。


    就像喝完那杯重剂量青木灰一样顺从。


    可是当初温楚“醒来”之后,第一时间是要他收心,也许他是重要的,安塞尔没见他跟别人说过那么长的话,在安塞尔面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语重心长。


    可是安塞尔不想要解释,但也不想要离开,所以他听话了。


    而这一次,温楚会说什么?


    安塞尔握着门把手的手细微颤抖起来,突然不敢拧开了。


    然而下一刻,手里的门把不受控制地往前,安塞尔被带着往前半步,猝不及防看见了温楚的脸。


    温楚大概是洗了把脸,乌黑柔软的头发上有些水珠,发尾湿哒哒地贴在额间,清透白皙的皮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是睁大了,从眼底亮光里流出些许诧异:“安塞尔?”


    安塞尔喉结上下一滑,主动松开了门上的手,退后了半步,“我……”


    温楚听着他的话,但发现安塞尔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他站在原地片刻,举了举怀里的桂花树,问:“劣法星怎么会有桂花?”


    安塞尔这才注意到温楚怀里抱着的植物,只有几片嫩绿的叶子中间,竟然开了一小簇的桂花。上面晶莹剔透的有一些水珠,温楚抱着盆栽的手骨节分明修长,上面细小的水珠显出几分清冷之感。


    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干燥的嘴唇,低声道:“星政府缺些绿植,这是我在别人那里买的,想你回来看见应该会高兴。本来买了很多,但是只活下来这么一棵。”


    其实安塞尔还想说自己费了很多心思,但是转念一想,感觉又没有那个必要。


    温楚:“你有心了。”


    温楚侧身走出去,将小小一株桂花放在窗台上,重新盖上了暖风罩。


    没二次分化前,温楚自己就是一个桂花味,当时是Alpha,气味还更加浓郁,分化成beta之后气味变淡了很多,甚至接近于无。


    安塞尔费心养这么一棵桂花树,总不至于是为了养眼吧。


    温楚知道那些心思,没有明说,只是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松开手里握着的盆栽,一转身,后腰靠在窗台边上,外头薄薄的风雪意意思思地灌了进来,从露出的后颈觉出点凉意。但温楚却也没动,双肘后撑,看向安塞尔。


    安塞尔立刻慌了神。


    拉开距离便要清算,这是温楚同他惯用的手段。只隔着几步之远,安塞尔却觉得温楚站在了劣法星风雪的另一头。


    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垂着,纤长浓密的睫羽也跟着垂着,眼底只一点亮光,已是黑亮得让人难以直视。


    “阿楚……”安塞尔微微张唇。


    温楚直问:“用一杯青木灰把我撂倒,之后想做什么?”


    当初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这味道过分的熟悉。第一星系也有这种饮料,只是味道略淡,因为多了是可以当迷药用的。


    他信任安塞尔,但是也多留了一个心眼。


    一整杯青木灰喝是喝完了,蜘蛛分解掉一半里面的成分,温楚实际上只睡了不到半日有余,他想看看安塞尔接下来会做什么,然而却什么都没做。


    安塞尔当然知道温楚手里头有蜘蛛,温楚所有的秘密对于他来说都不算秘密,他也有把握在蜘蛛分解之前,将轻重药剂打进去温楚的身体,但是他还是犹豫了。


    安塞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但下意识地,就不想听从什米尔的安排,不想对温楚那么做。


    “我,我只是想你好好休息。”安塞尔低声说。


    温楚深深地看了几眼安塞尔,安塞尔不想说,那他也没必要把两人置于太过尴尬的境地里,只是再次敲打道:“我以前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安塞尔哑声道:“我记得,我都记得。”


    温楚不再多说,转而问道:“外面怎么样?今天看起来有点闹哄哄的。”


    安塞尔这才想起来多昂星的事,脸色微微一变。


    但是木已成舟,安塞尔只低沉着声音说:“多昂星被屠於炸了。”


    “屠於?”


    大殿内华和围着艾比盖尔看了一圈又一圈,依旧不可置信道:“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吗?”


    轮椅上的艾比盖尔神色平静,唇角依旧带着点贵族特有的温和笑意。


    “新闻不一定是真的。”


    “那许光林的手书也能是伪造的吗!”华和忍不住提高声音。


    艾比盖尔的微笑渐渐淡了下去。


    “当初燕回将所有屠於星盗全部抓在了一起,投降的准备全部押进二星系监狱,结果他们当中有人诈降,如果不是燕回,我的副官可能就埋骨二星系了。”华和自从当了星首之后被琐事打扰,自以为修炼出一身心性,今天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语气的尖利,“我说要全部杀了,是你,你紧急通讯,日夜兼程赶到了二星系,说什么来关心我的伤,实际是为了保下屠於……艾比盖尔,你不是最恨星盗吗!”


    艾比盖尔垂着眼没有说话,华和胸膛起伏两下,继续说:“你把燕回与我置于何地?你把前星首格雷索恩置于何地?你恨边缘星际,就连同劣法星多昂星一起恨上了吗?这些年你逐渐同意燕回去边缘星际驻守巡视,我以为你放下了,没想到……”


    “我从来没有放下过。”艾比盖尔打断了华和的话音,他抬起眼,温和的灰色眼睛里是雾一样的朦胧和平静。


    “以前你是我哥哥的刀,后来变成了我的刀。”艾比盖尔说,“你其实明明知道我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敢为我取来吗?”


    华和沉默地站在原地,他俯视着艾比盖尔,却发现那一尊温和的雕像几乎无懈可击的冷漠和冷情。


    过了半晌,华和才开口:“……星盗会赶出五星系外的。”


    “我等不了。”


    艾比盖尔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语气平稳:“我已经242岁,我等不了。”


    阿诺德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两个茶杯,放在桌上时,他说:“伊索尔德离开了星赫渡。”


    第66章


    “屠於重出江湖, 找天戈要塞算账,多昂星这是被迁怒了,从来就没听说过星盗也会炸一个星球的。”


    “导弹发射不过去吧?多昂星防御系统那么完善, 顶多在天上给放个烟花。我多昂星的朋友虽然失联,但是离缆砚没有死亡证明, 人还是好好的。”


    “死亡证明有什么用?人死前与离缆砚断开了精神连接, 再多消息也传不出去。”


    “谁说的?星赫渡阿朗索家那五公子不就是伪装死遁了吗?他说不定就来了边缘星际隐姓埋名过好日子去了。”


    什米尔听得起劲,他坐在边缘星际最大的驿站回廊上, 浅浅啜饮美妙的茶水。


    这坑来的驿站有个花名,花名是赛亚起的,叫做朱雀,什米尔也就沿用笑纳了。


    朱雀驿站流量大,来往的旅客多,这里处于二三四星系的交界处, 每日流水十分辉煌,同时探听到的消息也数不胜数。


    什米尔坐在椅子上, 不远处能源塔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中, 底下很多人谈起多昂星被炸一事,又有伊索尔德出逃一事,还有阿朗索家的事。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人忽然端了茶来,她手指托着木盘,莹润修长, 只是依稀可见指腹有些薄茧。


    什米尔兀自端了茶杯,瞥了一眼, 看见领口特殊的职业剪裁:“怎么还穿着跟个医生样。”


    菲娜抿了抿唇:“习惯了。”


    菲娜从离开多昂星就待在了这里,最大流动的驿站朱雀,人多眼杂但是也很好的保护了她。她从这些过客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多昂星的只言片语, 心里只觉得心惊肉跳。


    菲娜有点担心许光林,同时也很愧疚。


    “屠於的人下手是不是太狠了?”


    什米尔看她一眼,顺口道:“是挺狠,自损八百也要拉天戈要塞当垫背的,往自己星舰上绑炸弹,这谁能想得到?”


    “许……天戈要塞……”菲娜接连换了称呼,却发觉她怎么都不好提及,也没有任何立场提起。


    什米尔像是知道菲娜接下来的话,他笑了一声,那双微微上挑的好看眼睛在驿站云雾大灯里折射出些许世俗的亮光:“看上许光林了?”


    菲娜微微张口,旋即又紧紧闭上了嘴巴。她的手指搅在一起,正慌乱地想如何搪塞,又听见什米尔不在意地说:“看上谁也不关我的事,但是他把多昂星看的比他命还重,你引了王老五,给了他地图,底下炸药一翻天,你和许光林可就彻底断了。”


    菲娜指尖无意识地颤抖两分,脸色苍白一片,她低声道:“我知道。”


    什米尔喝下一口热茶,才不管菲娜心里怎么想的,只管自己心里快活。他笑了两声,拍拍衣摆说:“有空去劣法星坐坐吧。”


    伊索尔德比他想的更耐得住。


    什米尔没有换过离缆砚账户,伊索尔德依旧可以联系他,但是自从天空监狱一事之后,伊索尔德没有再联系过他。


    星首那边的回复是伊索尔德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身份?什米尔微微一笑。他表面上是阿朗索家废物的五公子,实际上是蓝海与边缘星际的连接人,自认为也算是伊索尔德的半个心腹。


    因为伊索尔德没有监控他的离缆砚,同时也认为他这样低精神力就该是对她的研究趋之若鹜,而事实也是什米尔确实表现出了千万分的渴望,以及每次出试验品,什米尔都愿意代偿。


    不过怕吃出了问题,所以伊索尔德也没有那么不把他当人。


    那么,把他当了人,自然就不把其他人当人。什米尔有些好奇,蓝海秘密研究所里那些不是人的东西,会去哪里,伊索尔德也一并带走了吗?


    伊索尔德并未带走,对她来说,那些东西已经无用,但也不会将把柄留给别人。


    艾比盖尔同华和短暂地结束了争吵,一起去了蓝海,在前面带路的是一个小研究员。


    小研究员平素不干什么实验,同样是费劲心思考进来的,但天赋资质平庸,先从扫地记账做起,堪堪做满两个月。


    原本以为轮到自己的会是升迁,结果却是一个空壳。


    伊索尔德带走了蓝海的核心成员,连同弗林博士和菲利普博士。


    面前的长廊素净洁白,天花板很高,各种精妙的仪器也空了,看上去像是个刚修好还没什么人气的研究所,这还是小研究员第一次踏入蓝海中央的大门。


    蓝海植被很多,中间的花园有各种珍稀物种,比植物园里的还珍贵。核心实验室大概占地百亩,最前头用白玉做的雕花屏分出了前会客室和后实验室,而后实验室又分为普通和核心。


    核心实验室在中央塔里,需要钥匙。


    小研究员站在门口,有些束手无策地说:“我的级别最多只能到这里,中央塔的人脸识别数据库里没有我。”


    那是自然,要不是蓝海空了,按他的级别,还进不了蓝海中央,他自己一路走来看见白玉的墙沁凉的质感和花园里珍稀的植物已经是大吃一惊了。


    艾比盖尔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离开。


    华和看了眼周围,也叫其他侍从下去,于是周围就只剩下艾比盖尔、阿诺德和他。


    随后,艾比盖尔将手心掌纹放了上去,中央塔门边的数据屏开始显现,人脸识别其实是识别的眼瞳纹路,他灰色的眼瞳像是有亮光闪过,几秒过后,中央塔的门便开了。


    艾比盖尔抬脚进去,等三个人一起进去,门便又关上了。


    中央塔一楼大厅很宽敞,人一进去自动亮灯,最中间有一道柱形透明电梯,艾比盖尔进去后,按下了最顶端25楼。


    华和看着急速上升的电梯,每一层依次亮灯又逐渐熄灭,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华和看见透明玻璃里映照出三张沉肃平静的脸。


    艾比盖尔一贯温和,身边的阿诺德是人工智能也是一脸平静,华和先前太过震惊屠於的出现,以至于听到伊索尔德叛逃其实感触不深。


    他的目光落在艾比盖尔身上,有些迷茫,这明明是最恨星盗的一个人,当初动了恻隐之心留下屠於,华和还以为他放下了,近几年只是对边缘星际不闻不问而已,谁知晓他心里竟然还将往事像石头吊心一样装着呢?


    “中央塔的实验室恐怕就是精神力研究的温床。”艾比盖尔声音平静,“三楼到十七楼是实验体的地方,再往上就是废弃实验体。”


    华和暗暗吃惊。


    医疗生物研究并不好做,木槿时代对于动物保护的标语喊得过了头,像蚊子之类都成了珍稀动物,更别说可以拿来当实验体的动物。


    动物不好用,那就用人吧!


    反正人多的是,为了几千星际币就能出卖身体自愿接受实验结果。


    来到25楼,华和都已经做好了看见许多怪异实验体的准备,然后真正出了电梯,每个房间室都是空的,没有调节过的炽光射在地面上又反射到眼底,华和隐约有些刺眼地眯了眯眼睛。


    艾比盖尔转头对着华和微笑:“华和,我先前没同你说我的用意,是我的错,但我是有苦衷的。”


    他脸上的神情三分无奈,七分困苦,逐渐和记忆里需要保护的殿下重合,华和不禁问:“什么苦衷?”


    “首先,我没有同星盗勾结。”艾比盖尔转过头,目光淡淡地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我确实很讨厌星盗,这一点你知道,大家都知道。当年留下屠於,是我刚上任几年,心软,想做一个哥哥口中良善的好星首,未曾想料成今日大祸。”


    “其次,我同边缘星际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我只是觉得,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全部握在第一星系手里,准确来说是握在星赫渡手里。阿朗索占了全天下十分之一的富贵,伊索尔德掌握了政治上的偏差和医疗上的渠道,文化被离缆砚背后的创始人一手把持,这些都是不应该的。尤其阿朗索心术不正,勾结蓝海倒卖物资自产自销,而伊索尔德为了研究精神力走向极端,心怀不轨,她上任,才是真正同边缘星际割席。”


    “我这些年不管边缘星际,也是为了试探出伊索尔德的态度,她同阿朗索家联手给边缘星际制造病毒,又卖出药品收敛资金以供精神力研究,这不是她丧心病狂吗?如今我们得以知晓,把人抓回来还来得及。毕竟精神力增剂的存在,就是因为她想要奴役所有人。”


    华和简直听天方夜谭一样,不可置信地看了艾比盖尔两眼,又看向阿诺德,阿诺德是个人工智能,主人说什么脸上都没有任何情绪,华和徒劳地收回目光,心里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伊索尔德当选行政官的时候,她的演讲很是触动人心。当时百废待兴,伊索尔德贵族出身,却亲自跑遍了五大星系,像天使一样每降临一个地方就带去了当地最稀缺的东西——药品和营养针。她不仅能忍受最贫瘠最冷冻的地方,也能非常体谅随行侍从的辛苦,所以很多东西都是她亲力亲为。


    华和当时上任元帅才不到四十年,看着这么个小姑娘跑混乱地带去,略有担心地托人看了一眼,当时是天戈要塞的前身护卫队随行,当地时有暴乱,伊索尔德庇护了不少Omega和低精神力者,她一直是一个保护弱者的姿态,怎么会想要奴役别人?


    艾比盖尔仔细地观察着华和的脸色,片刻,他问:“华和,你不相信我?”


    华和说不出话来。


    艾比盖尔也不气恼,他云淡风轻道:“人都是会变的。”


    第67章


    许光林从跃迁点里狼狈地出来, 第一时间联系上了沈寻,哑声说:“将军,多昂星……”


    他胆战心惊地看向航道图, 不远处美丽的星球上一层淡蓝色的光晕仿佛是隔绝了浓烟,底下人传来消息, 最繁华的中心地带以及医院学校这种人多之地, 突然之间就炸了,高大的建筑瞬间坍塌, 宝贵的园景顷刻毁灭,因为大部分人已经转移,生命体征损失较轻,但私人财产灰飞烟灭。


    尤其是星政府,星长本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在安排人进防空洞的时候, 抓住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辫子,小辫子不知道给谁传了消息, 星长还没来得及控制, 底下就炸了。


    英俊靓丽的头发被火烧光了,差点连眉毛也燎了,星长大吃一惊又心有余悸,简直是六神无主,只一个劲地给许光林打电话。


    炸药的手笔很是熟悉, 许光林有些茫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旋即便喉咙堵塞, 说不出口了。


    屠於突然发难,沈寻在抓住指挥舰的时候,立刻锁定也暴露了自己的坐标。许光林右翼冲锋清扫, 沈寻的粒子炮直逼屠於指挥舰。


    然而指挥舰没有被炸碎,旁边的一架星舰替他挡了。


    挡就挡了,竟然还自杀式的袭击。


    指挥舰知道自己已经暴露,隐入众多星舰里面,沈寻当机立断,铺展开精神网,强行连接。


    没有精神连接接口的机甲或是星舰,在性能上就矮了一大截,所以明知道精神网很可能被夺走,但还是会选择有接口的星舰。


    但屠於的星舰很特殊,他们的星舰精神网似乎是连在一起的。


    沈寻莫名地想起了之前在二星系抢夺那治外官的精神网,当时似乎也是这样一种情况。是人就会有私心,精神力越高越容不下其他人平分精神网的权限。然而对面却始终保持在了一个适当的水准。


    情况紧急之下,来不及调动其他支队,沈寻用自己做饵,跃迁到了屠於后方,许光林不负所望,星舰上所有粒子炮对着屠於打空后紧急跃迁。


    然而,不是只有他们会跃迁。屠於的人挑选了一个最近的跃迁点,星舰上自爆将中转站给炸了!


    跃迁点是前人费劲千辛万苦搭建起来的用来星舰周转快速缩短光年的宝贵资源,各种磁场设计精妙绝伦,带着自爆的余晖从跃迁点传来,引起了一场风暴。


    许光林还没看清楚屠於的意图,就听见沈寻报了个坐标,语气很是冷肃,服从是天生的习惯,当他带着支队再次跃迁到那个坐标点时,才感受到周围的阵阵余荡。


    他以为多昂星炸了,惊险地回头看去,胸腔的心脏跳动频频,好一会儿才听见频道里有人喊上一个跃迁没了。


    频道里声音嘈杂,许光林注意到屠於开始撤退了。


    很快,频道里传来沈寻冷静的声音:“所有人,回多昂星,听从许光林的调配,同时配合星长做战后工作。”


    随后,许光林感觉自己的离缆砚被特意关照了一下,他听见沈寻私下对他说:“我让萨马奇来协助,多昂星可能还有炸药,谨慎一点。”


    许光林找着了主心骨,闻言严肃地应了一声,同时心里又起了个念头:沈寻不一起回去?


    饶是那精神网再难啄,面对即将自爆的恐惧还是足以让人动摇。沈寻看清楚了方位,眼疾手快抓到了一个落单的屠於星舰,强行连接后带来了身边。因为突然的跃迁导致精神压力极大,驾驶员正扒着椅子头晕脚软,随后又被浮舱强行抓进去。


    沈寻捕捞到了人,自然是要问点东西的。


    那人只觉得一阵恶心想吐,手脚发软浑身冒冷汗,蜷缩在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逐渐睁开眼,入目只看见一双军靴,皮面黑亮,侧面有木槿花纹的两颗金色排扣,黑色的长裤裹进靴里,包裹出精瘦有力的小腿轮廓。


    那靴尖微微点地,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下巴。


    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之后,屠於的人霎时脸色惨白,悸动地往上看去,看见了一张冷淡俊朗的脸。


    灿金色的头发肆意,一双蔚蓝的眼瞳里没有情绪,只有冰冷,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令他假言令色。


    只一刹那,瞳孔猛缩,立刻就认出了人。


    “将军,我不是星盗,我是被他们抓来充数的!”屠於的人顿时大喊,也顾不得头晕脑胀,胸口十分激动,“将军,我是冤枉的!”


    “我又不是判案,管你冤枉不冤枉。”沈寻心想。


    “小人叫文路,是二星系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只是一时糊涂,我……”


    沈寻光坐在那里不说话,这人就将自己大半辈子从偷鸡摸狗再到娶妻生子的事全部抖完了,惴惴不安地看着沈寻。


    沈寻眯了眯眼睛,忽然问:“你姓温?”


    文路愣了一下,不安道:“我没有姓,文化的文,路面的路,这是俺伯伯取的名儿。”


    沈寻懒得了解谁给谁取了名字,直接问:“你们老大的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


    “什么时候加入的屠於?”


    文路目光游移了片刻,一对上沈寻冰冷的视线,他心狠狠一跳,立刻回答:“三年前!”


    “一直在二星系?”


    文路:“是,一直在二星系。”


    回答完之后,文路半晌没听见动静,悄悄抬头看见沈寻似乎是在思索,他犹犹豫豫地问:“将军,能放了我吗?”


    沈寻偏头嘴唇微勾:“跟治外官有打过交道吗?”


    文路顿了两秒,骇然坐地。


    二星系相对于一星系来说,繁荣得比较平均,一些一星系的人很乐意到二星系做生意,因为那里机会多,且治安好,比起一星系数不胜数的贵族,二星系明显更把人当人一些。


    三年前沈寻巡防二星系,被总长招待了一天,恶心地吃不下饭连夜走了,走之前也很恶心地以最高标格检查了二星系的巡防,尤其是治外官一属。


    当时的检查结果是全军队纪律良好,尤其是治外官本人,更是对星盗嫉恶如仇,对平民和蔼可亲,听说是伊索尔德的旧亲,可惜人略一根筋的刚直。


    屠於不喜欢军方,但如果一直在二星系苟着,那势必同治外官有些交道。


    沈寻不过诈他一诈,那点表情就藏不住了。


    “说清楚一点,屠於怎么从二十年前活下来的,以及目的是什么现在在哪里,想好了再说。”沈寻往下瞥了一眼,旋即强行切断了文路离缆砚的连接并踢飞。


    “没有人来救你,屠於自爆你就已经是弃子,如果不是我捞了你一把,现在你就是外面浮尘中的一粒。再动歪心思我就把你丢出去。”


    悬影适时提醒:“主人,不能随便丢垃圾,我推荐你采用正规对待俘虏的方式,私自威胁引诱都属于违反天戈要塞军事管理条例……”


    底下塌坐着的人还沉浸在离缆砚被人强行断开连接的惊愕中,听到这个声音,更加确信了沈寻的身份,对天戈要塞那一套折磨人的刑讯流程如雷贯耳,连忙说:“我招我招。”


    文路姓文,但实际上没有一点文化知识气息,长得不文雅,说话也很没有逻辑。沈寻从他颠三倒四里的倒豆子似的话语里抓住了两个关键信息。


    屠於跟朱雀驿站的老板有点联系。


    屠於去了劣法星。


    至于其他例如他是三个月前才“运气好”托了关系进的屠於,那个关系就是治外官底下的一个小秘书。沈寻提出来他大骇以为沈寻的精神力已经登峰造极到可以翻别人脑子的程度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是被屠於包吃包住还给钱骗进去的。


    后面沈寻就没怎么听着了,把人送回了多昂星。


    许光林得知沈寻回来还以为有新指示,结果是带回来一个屠於的人,顿时大惊失色,怀疑沈寻一个人又去端人家老巢去了。


    “爆炸前抓到的漏网之鱼,关起来。”


    压力之下文路几乎有些虚脱,被带去了唯一完整的地牢。


    多昂星只有重要几个区域被炸了个干净,清理修整起来又是一个大工整,沈寻站在废墟脚下,看着城市天际拉长的灰线,冰冷的神色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战前情况被同步给了星赫渡。


    温信桥组织了支援工作,随着一队专家来到了多昂星。


    多昂星的民众从最初的伤心愤怒,已经转变为摆烂厌世,支援降临时,才给了一点好脸色。


    许光林略带愧疚又无奈地加入了重修的工作中,他尽量不与民众起冲突,但是很多指责根本避免不了。


    忙里抽时间去接这位辗转各地慰问的新执政官,脸上还带着苦笑。


    温信桥对多昂星的境况表示同情,也没觉得多诧异,很早之前他还去过其他边缘星际的星球,惨状更甚。


    执政官与天戈要塞上将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但是对于许光林来说,这位便算是上级,于是他先是按照报告式的给温信桥说了具体情况,以及后续处理,省略了民众的情绪,只让人听起来处理得井井有条,就差专家清理废墟和勘测重建了。


    温信桥颔首一句辛苦了,把带来的物资交给许光林调配,又问:“沈寻呢?”


    “将军前两个小时刚走。”


    温信桥皱起眉头,他下意识想开口,但一看见许光林又意识到这人不太熟,只好暂时忍住了,这才维持了岌岌可危的执政官形象。


    沈寻去了朱雀驿站。


    多昂星经过混乱的几天已经处理妥当,他稍微伪装了下,灿金色的头发倒是没什么需要隐藏的,那双瞳色却被沈寻改成了黑色。


    混进去也很容易,但人多眼杂,沈寻看了一圈,发现这驿站周围的人似乎都很自觉,完全不需要老板出面。


    再一细看,发现周围都混了几个正在观察四周静待不动的人,看起来像保镖之类的。


    沈寻要了一杯饮用水,不动声色地轻抿了一口。


    坐的太久恐怕会引起注意,沈寻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杯,正准备站起来,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白色。


    仅仅只是一个侧影和衣服,沈寻就认出了人。


    菲娜端着能量饮料去休息区,本想打听点事,不料突然被人扯进一个长廊,肩头一痛,像是被钉在了柱子上。


    双手端着的木盘随之倾晃,旋即被一只宽厚的掌心轻松托稳,视线上移,菲娜看见了一双漆黑肃亮的眼睛。


    这种眼神,菲娜只在天戈要塞身上的人见过,许光林时常是温和的,偶尔也是果断冷肃的。


    “菲娜小姐,请你喝一杯?”沈寻压低了声音,他袖口的刀却亮出了一点刀刃,闪烁着银光轻轻贴在衣领边缘。


    菲娜吞了下口水,对着旁边观察动静的几个人做了个没事的手势,旋即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菲娜主动走到僻静处,这里人稍微少点,因为建筑的遮挡倒是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


    眼见此人如此顺从,沈寻心里轻轻闪过一点疑问,旋即就听到菲娜镇定地问:“你是天戈要塞的人吗?想知道什么?”


    “朱雀驿站背后的主人是不是什米尔?”


    菲娜毫不犹豫:“是。”


    “他是不是和屠於有勾结?”


    菲娜迟疑片刻:“是。”


    “什米尔去了哪里?”


    总算有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菲娜说:“他这几天都在劣法星,说是陪一个朋友。”


    眼看沈寻要走,菲娜连忙喊住:“队长,我想问下您是从多昂星来的吗?能告诉我第六支队的许队长平安吗?”


    沈寻罕见地顿步片刻,他回头看了一眼,发觉这姑娘神情竟然十分担忧认真。


    沈寻的相貌做了伪装,只能看出是一个长相平平的青年,他冰冷的神色看不出其他情绪,声音也冷淡:“他被炸伤了,快要死了。”


    菲娜几乎呼吸都停滞了,短短片刻,她脑海里就涌现出许光林一身血迹地被压在废墟下的情景,顿时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作者有话说:沈寻致电许光林:你爱人要来了,准备好抓住她。


    温信桥:不想显得太黏弟弟故而只逮着沈寻问弟弟的近况,然而逮不着。


    第68章


    多昂星的境况出乎温楚的意料, 他下意识地摸上了离缆砚,问:“屠於来劣法星什么目的?”


    安塞尔沉默片刻,他对上温楚那双黑亮的眼睛, 将试图狡辩的话语全咽了下去,只好说真话。


    这些时日, 他与什米尔各有目的, 各自成活,但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至于屠於, 只是“借宿”,上头的人似乎允了他别的地方。而安塞尔想,屠於是二星系出生,想来是更想要二星系,而非边缘星际。


    每每想到屠於领头人对劣法星的不屑的神情,安塞尔都很想去给他光溜的脑袋来上一拳。


    安塞尔把交易一字不差地说与温楚听了, 也提到劣法星以后会独立这件事,他仔细观察着温楚脸上的情绪变化, 试图捕捉温楚的态度。


    然而温楚五官如明珠清俊透亮, 只快速眨了眨眼睛,睫毛扇动神情依旧是平静的,他没发表意见,只说:“我应该早点提醒你,什米尔这个人诡计很深, 容易被带到坑里去。”


    安塞尔想起那支轻重药剂,心虚的没有说话。


    什米尔这几天都待在蓝堡, 不知道在干什么,屠於倒是天天找他,很难不让人察觉他们私下里越过安塞尔这个中间方做了什么交易。


    但安塞尔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屠於的人不是他的对手,赤刃帮底下那堆火药武器也不是摆设,等独立那一天,他就把闲杂人等全部赶出去。


    对于安塞尔暂时关闭了对外航道和引狼入室这做法没有评价,温楚只说:“我去黑市看看。”


    通道关闭,外界的信息传不进来,黑市上倒是有。安塞尔没有阻拦,只是说:“我和你一起去。”


    黑市上人很多,几个相熟的人见了安塞尔就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发现他身边多了个戴着口罩的黑发年轻人。


    黑发在劣法星也不多见,几个人一看见就想起了温楚,犹犹豫豫地不敢打招呼。


    安塞尔既然做了沟通也有了合作的威信,温楚就不再露面,只低声说:“我去茶肆里坐坐,等会来找你。”


    安塞尔还没来得及说话,温楚就拍拍他的手,先一步离开了。


    他下意识地想追,又被旁边的几人拉住问那年轻人的身份,再一抬眼,温楚就不见了。


    安塞尔罕见地心底升起一阵烦躁,紧接着离缆砚轻响了一声,是温楚说半小时后见的具体指令,他这才略放下心。


    先前一杯草木灰已经让温楚心生芥蒂,他不想再挨得太紧叫温楚讨厌他。


    来到茶肆,里面的人寥寥无几。


    温楚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着,很快见到了熟人。


    阿萨第一句话就是:“我派了人在路上截杀伊索尔德。”


    从阿萨在劣法星拿走第一瓶蜜罐,猎户星又再次见面,到这次他提起了伊索尔德,温楚心里这才隐隐有了猜测。


    “阿萨,我约你出来,只想问一件事,你真是冰雪吗?”


    阿萨微微偏头,诚实地回答了他:“我不算。”


    温楚抬眼看他,听见他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主人是。”


    曾经阿萨说过,善心未必无辜。


    落到永夜上的时候,温楚就想明白了。


    曾经的病毒感染是天灾,后来变成了人祸。倒不是因为谁恨劣法星,而是这样有钱赚。


    蜜罐里掺东西,又卖相应的解药,难怪蓝海的药那么好用。而正是因为劣法星有这个被压榨的实力,所以常年不变的被压榨,而这份力里,有温楚一手。


    阿萨一定知道些什么。


    温楚:“你主人是谁?”


    阿萨:“他没让我告诉你,不过不用担心,他没有恶意。”


    阿萨表面看上去十分温和好像说什么都会同意,但实际上内里却像是坚硬冰冷的机器,说什么都无动于衷。温楚不再废话,只问:“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伊索尔德?”


    阿萨:“……可以这样说。”


    “终于等到伊索尔德离开星赫渡,主人的遗愿是,希望伊索尔德回头是岸。”


    温楚尽管在永夜待过一段时间,但跟冰雪接触不多,能有阿萨这样的人当做“奴隶”,他不可能没有印象,而这样的“主人”,跟伊索尔德有过节,温楚荒诞中起了个念头。


    那天下午,赤狐将他的离缆砚交给了温楚,单独去见了上级。


    这个上级很有可能就是伊索尔德。


    他们一定对于一些事情没有谈拢,以至于后来的实验室被毁。难道是冰雪自己烧的吗?


    温楚感到几丝荒谬。


    “当年的实验,是否最后结果真的出了问题,精神力没有所谓安全增长的作用,是不是?”温楚忍不住站起来问。


    阿萨微微抬眼,他的目光沉静,温楚等了好一会儿,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忽然听见他沉稳地开口:“是的,揠苗助长本身就是有危害的。”


    温楚眨了眨眼睛,曾经的朋友面容一张张在脑海滑过,那些精神力增剂看上去犹如无懈可击,乍一听见确信的答案,温楚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怔怔道:“结果会如何?”


    阿萨彬彬有礼地起身,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有伊索尔德的消息了,我需要先走一步,温楚先生,以后再会。”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时机到了,我会来找你的。”


    “你之后会告诉我所有的原委吗?”


    阿萨脚步没有停留,轻轻的声音从前面传回:“会的。”


    阿萨人很快走出了这间茶肆,温楚在原地站了两秒,跟上去本想看看阿萨走的方向,却没想到撞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视线相交,却是一张没见过的脸,温楚眼睫垂下,将刚才心底闪过的情绪压低,准备离开。


    前面的脚步声凑近,温楚侧身走过,手腕却忽然被抓紧了。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楚诧异地抬眼,随后听见了悬影温和平静的声音:“温楚先生,好久不见。”


    温楚看清面前的人的轮廓,又再次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可思议地问:“……沈燕回?”


    沈寻把人拉到一边,目光在温楚略有碎光的嘴唇上一闪而过,接着微微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第一天就关闭了劣法星的通用航道,还收了屠於的人,什么意思?”


    温楚脑子是空的,被温热的气息一扑,等沈寻说完话两秒,他才意识到一样,睫毛扑闪,动了动唇:“什么?”


    沈寻忍不住又亲一下,舔了舔嘴唇才努力克制住,正经地又问一遍。


    温楚没吭声,好一会儿才问:“屠於不是我愿,如今劣法星各方势力,星盗也越聚越多,隐约是要独立。”


    温楚其实不太赞成安塞尔的做法,但木已成舟,提出来恐怕当场翻船,劣法星自己内斗一窝,底下的人也要遭殃,劣法星可没有防空洞之类的避险,未来的惨状只会比多昂星更严重。


    沈寻听了没多大意外,他问:“什米尔在劣法星?”


    “是,”温楚语气微顿,“他最近很奇怪,总是待在蓝堡,而且跟很多星盗都有联系。屠於也不是完整的屠於,他们更像是很多星盗暂时合成了一个组织,名字由屠於领头,大概是屠於与什米尔背后的人交易最深。”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劣法星独立?”沈寻问。


    温楚摇摇头:“不好说,劣法星历来被星盗盘踞,也没见哪个星盗把劣法星当自己的老巢。”


    沈寻心想:这倒是,每个星盗心里几乎都有着一个第一星系的梦。


    话音落下,有短暂的寂静。外面人来人往,细碎的说话声渐渐传进耳朵里,温楚抿了抿唇,承诺道:“劣法星不会包庇星盗,也不会让星盗主宰。未来通道会继续开启,我可以让赤刃帮协助天戈要塞。”


    沈寻眼底有了点笑意,他柔和道:“未来我们保持联络就好,可别像之前突然断联。另外给温信桥主动报备点最近的消息吧,他很担心你,一直想找我要你的语音来着。”


    温楚眨了眨眼睛:“?”


    沈寻凝视着,忽然伸手托着温楚的脸,然后又改为双手捧着,逐渐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这几天你不回消息,劣法星又突然关闭通道,温信桥在背后追着我问,我又找谁问去。”


    温楚心里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不回你的消息,只是这几天没顾上。”


    “那你呢,问了我这么多,我也问问你,多昂星情况还好吗?屠於的人看着不像善类。”


    “还好,”沈寻顿了一秒,接着说,“我也还好。”


    温楚想起上一次在今明醉歌见面说话的事,忍不住莞尔。


    “那你来劣法星黑市做什么?混进来用的什么身份,为什么眼瞳用黑色的,不知道黑色其实很扎眼吗?”


    “打听消息也打听你,思索眼睛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你的眼睛,顺便就拿来用了。黑色好看么?”


    沈寻眼睛是蔚蓝的时候,颜色浅而清明,不笑的时候带着点冷淡的疏离,变成了黑色仿佛目光也一下子变得幽深而更难捉摸,更显出几分冷峻。


    温楚盯久了,发现那平淡的皮囊里有熟悉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说:“好看,但……”


    沈寻接上他的话:“没你好看。”


    安塞尔用惊人的意志力坐了精准的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他就立刻站起来看了一眼温楚离缆砚的位置,然后丝毫没有犹豫地走了过去。


    刚走两步视线里就出现了温楚,他此刻正朝安塞尔走来,安塞尔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


    “都了解了吗?阿楚,跟我说的一样吧?我不会骗你的。”安塞尔微笑道。


    温楚在安塞尔面前停下,他没回答安塞尔的话,只是平静道:“安塞尔,别在我的离缆砚里装东西,也别试探我。”


    温楚离缆砚里有蜘蛛,安塞尔是知道的。监听这种小把戏的植入完全像小病毒一样被蜘蛛全面审核,能监听到内容纯粹是因为温楚想看看安塞尔要做什么。发现安塞尔这样做不是因为劣法星需要背着他而仅仅是监听他这个人的自由时,温楚就觉得游戏应该终止了。


    安塞尔唇角的笑意僵住了,接着他余光里闪过一个身影,那人影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但安塞尔就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抬头看去,他看见一个平平无奇打扮的年轻人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走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


    安塞尔总觉得他很熟悉,但此刻更为激烈的情绪将他这点疑惑强压了下去,他盯着温楚,僵硬的唇角扯了扯说:“好的阿楚。”——


    作者有话说:明天有事出去一趟,写不完的话可能不更,第二天就会多写点[求求你了]


    第69章


    天边灰色的云拉成一线, 风从四面吹过来,一张纸条被吹得作响,而一角被弗林牢牢夹在手中。


    “弗林博士, 长官叫您过去。”旁边有人停在弗林身后恭敬道。


    弗林顺着风将那纸条轻轻一卷收回了袖子里,“嗯”了一声。


    不远处建筑林立, 弗林穿过长长的石子路, 从喷泉池路过,走进了一座华美的宫殿, 然后站定在伊索尔德身后。


    听到脚步声,但伊索尔德并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弗林,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虑,也有很多难以接受的东西,你可以问我, 我会回答,我只希望, 你问完之后, 能够相信我,相信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新世界。”


    新世界,弗林想起他第一天到蓝海研究所的时候,因为家族关系伊索尔德对他特别关照, 他其实一直很反感。直到后来有一次专门针对Omega的事情发生在第四星系,他毅然去解救, 碰上了本该在星赫渡宫殿里安稳睡觉的伊索尔德。


    那时尊贵的执政官兼蓝海负责人第一次以“凌乱”出现在大众眼前,弗林也没有想到,灾区的小孩子还在不怕生地拉扯她的衣摆, 伊索尔德就那样温柔地把小孩子抱进怀里。


    “星盗固然可恶,但有时候也是我们太弱小,资源太不均。倘若人人精神力强悍,不存在倾轧,日后日益消除掉信息素带来的附庸易感期或者潮汐期,到那个时候,世界会不会和平一些?”


    弗林第一次动摇来源于此,觉得毕生所学在这一刻好似得到了答案。


    后来,伊索尔德又说:“实现绝对的和平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精神力的强弱带来信息素的演变,只有到了顶峰才会转衰,才会有变的机会。所以,为了光明,须得经历最深的黑夜。”


    于是,他也接受了先有阶梯式的精神力高低,世界总得有一个变化的过程,而这过程注定混乱。


    再之后,弗林发现了一个秘密。


    精神力的试验关乎人脑不能马虎,弗林之前一直犹豫,尽管被调出临床观测方向,他也一直对此投反对票。


    后来试验得以顺利进行是因为有志愿者报名。


    因为数量稀少,所以每次弗林设计精神力增剂的时候都会用小白鼠先试验一下,他对产品临床的态度一直是谨慎的。


    然而离开星赫渡的时候,弗林收到了一张纸条,按照纸条他去了一次从未踏足过的25楼,只一眼,弗林这三十五年来坚持的东西无声碎裂,被人叫走的时候简直像魂魄出窍,浑浑噩噩地跟着伊索尔德走了。


    弗林藏在袖子里的手将那纸条揉成了一团,一个深呼吸后,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能选择更温和一点的方式?”


    伊索尔德笑了笑,她转过身来,脸上是很温和的神情,几乎带了点怜爱。


    “弗林,研究这一块,没有温和的方式,实验体只是资源。”


    “所以就可以那么不把人当人吗?!”


    伊索尔德目光微垂,盯着略微激动的弗林没有说话。


    这几天弗林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伊索尔德疑心他知道了什么,提了个实验体竟然真就给套出来了。


    他没有25楼的权限,是别人给的,信息部里有内鬼。


    弗林偏过头:“执政官,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弗林,我不是执政官了,”伊索尔德再次出声,“不过,我没有变。我只是为了以后,心软是做不成的,我去过很多次灾区,也不想再有灾区了。”


    伊索尔德话音落下,外面有人几步进来,停在一个适当的距离,报告说:“长官,有人在外面,自称是冰雪。”


    伊索尔德眼眸微闪,她瞥了一眼弗林,轻声告诫:“历史的进程既然已经开始,回头无用,不要做无谓牺牲。”


    弗林原地站了两秒,转身离开。


    伊索尔德吩咐侍从:“去看着点弗林博士,不要让他离开太远,冰雪的人带进来。”


    听着脚步声远去,伊索尔德盯着面前小花园里的绿植,想了想还是进殿了。


    二星系开始全面戒严。作为崭新的治外官“希伯来”,他指挥起下头的人是如鱼得水。下属们觉得长官治外官似乎比以前冷漠了,但是只敢背地里蛐蛐,对于他的命令还是照做不误。


    二星系有大小十多个星球,一部分废弃,剩下的人约集中了五六个星球,紧挨星系航道的科索星是首都星,同时也是希伯来住的地方。


    一连好几天的严查,希伯来确认没有可疑人员之后,便报告给了上级。


    “伊索尔德并没有来二星系。”


    之前的治外官是伊索尔德的人,二星系这么繁荣,又有人脉,但对于伊索尔德来说,确实够扎眼了。


    艾比盖尔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只说让下头的人再继续观察。


    希伯来这边通讯被挂断,很快又有新的通讯接进来。


    他垂眼看了下名字,故意晾了好一会,才回拨过去,慢悠悠地说:“屠於先生,在劣法星修整得如何?”


    屠於被晾这么久,神态也是丝毫不恼,笑眯眯地说:“还好还好,就是劣法星太冷了,还是咱们二星系待着舒服。”


    希伯来面带微笑,心里却想:谁跟你是“咱们”。


    屠於见希伯来不接话,又意意思思地提:“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来二星系?”


    屠於人长得其实很有意思,一张脸还算干净,眼睛略圆,看上去是个单纯好骗的主儿,但从脖颈往下有一道疤痕,颜色艰深可怖。


    希伯来瞧了两眼,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快了,等主上找到伊索尔德,我会派人安排。另外劣法星什米尔有什么动静,你也多看着点,他同伊索尔德有旧情,万一还有什么联系,主上抓不到伊索尔德,您还要在劣法星待上许久。”


    屠於听出来这暗示,心情不悦,挂断电话后立马抄起桌上的花盆往地上砸去。


    花盆里没有花,只有冻土,盆顿时被砸得四分五裂,冻土一整块骨碌往外滚去。


    “妈的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狗叫唤,给你点颜色还威胁上我来了。”


    什米尔盯着滚到脚边的冻土,笑了一下:“怎么,谁惹你生气了?”


    屠於这才发现什米尔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门边,身上白色的貂毛不知道从哪儿沾了点墨迹,很是显眼,但再显眼都比不上什米尔脸上和希伯来如出一辙的微笑。


    屠於的脸精彩地扭了一下,呼吸三秒后面色不善地收回目光,说:“没什么,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跟什米尔算不上合作关系,是希伯来说这边有人能接应他,才搭上的什米尔。这人他没听说过,看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绝非善类,似笑非笑的眼里总是透着算计和阴鸷,像暗处跃跃欲试的毒蛇。


    有些事情,他也不乐意和什米尔说。


    然而这话在什米尔眼里却是变了味道。安塞尔都能看出来屠於瞧不上劣法星,什米尔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门清屠於肯定有别的路要走,他也不拆穿,只是微笑着说:“安塞尔他主人回来了,晚上瞧瞧吧,也好商量一下独立的事。”


    屠於对赤刃帮没什么念头,甚至印象也不深,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沉吟片刻,说:“他人好相处吗?”


    什米尔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屠於生气地扭过头去,发现什米尔这次竟然是真的在笑,那眼里带着点柔和。


    “他呀,一个beta,不用担心。”


    beta?屠於一听,怀疑这也能当劣法星的主人?下意识地就有些轻视了。


    晚宴是在星政府的待客主事厅布置的,因为地域和航道关闭问题,资源锐减,除了从黑市上买东西,其余全靠什米尔那一个驿站的东西转寄。


    餐桌上的宴品并不丰富,但聊胜于无。


    屠於在房间里坐了又坐,看见不远处亮起灯,底下人忙活来忙活去,门口的手下见他焦灼,便说:“那边在安排了,已经催过一次,说就等您了。”


    屠於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出门的动作,只是从坐变成站起来,他走动几步又坐了回去。来回半个小时,他才站起来肯出门了。


    他走的不快,进了主厅,目光扫过去,发现长桌上安塞尔什米尔几个人都齐了,但是主位还空着。


    屠於顿时冷哼一声,走过去不客气道:“主办方请客又迟到,这不太好吧?”


    他拉开主位椅子,顿时要有坐下的动作。安塞尔目光一冷,同样不客气道:“原来屠於先生是知道自己来迟,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我们也能理解,但是眼神也不好吗?您的座位在另一边呢。”


    安塞尔之前一向和气,陡然这么尖利,屠於诧异又怒火中烧,刚想发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缓缓从容的脚步声,同时一道清楚的声音响起来。


    “不好意思,刚去忙了点事,来迟了。”


    屠於回头,对上温楚视线的那一刻,顿时什么火气也消散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劣法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这位就是屠於的代表人吧,我是温楚,赤刃帮的帮主,请问您怎么称呼?”


    温楚来到面前,近距离的那双黑沉透亮的眼睛带着点和煦清朗微笑,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打量,仅仅是客气有礼地看着他的眼睛。


    屠於罕见地空白了两秒,差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随后才回神说:“你可以就叫我屠於。”


    温楚从容道:“屠於先生,请您就坐。”


    屠於稀里糊涂地坐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楚都开场说了好几句话,同时为迟到自罚了一杯酒。酒液浸润在嘴唇上,天花板绚丽的灯光之下正莹莹明亮。温楚脸和脖颈的肤色是一样的雪白,像劣法星的飘雪,眉眼却是黑色的,颜色比其他人稍微深一点,瞳色似乎也更亮些,仿佛是画上干净而又浓墨重彩的一笔。


    慢半拍的,屠於才想起来,什米尔说这人是beta。他眯了眯眼睛,不肯承认第一眼就被恍惚迷走了心神,微抬下巴,开始轻蔑地打量,从头到脚挑剔一番,却发现找不到一点不好看之处。


    温楚行为很端正,他今天穿了件衬衣黑裤和长衫,波纹厚绒的长衫被他随手脱下放在了椅子上,上身弧度其实很周正,宽肩窄腰,袖口微微往上,小臂的弧度也很优越,连带着那双白皙的手也是骨节修长,是一双骨肉匀称的艺术品。


    安塞尔对别人的视线总是十分敏感,尤其是对方只盯着温楚,时间长度到了不礼貌的程度。趁着温楚喝酒,他不悦地看向屠於,真想桌子底下狠狠踢屠於一脚。


    温楚当然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他对这些视线基本免疫,放下酒杯之后只是浅浅一笑,开门见山:“实话不瞒,我刚才去的是港渡口,我已经暂时恢复了劣法星的航运通道。”


    和温楚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屠於突然就清醒了。


    “你说什么?”屠於站起来,眼神不善。


    温楚从容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知道约大家来是为了谈独立的事,但这与劣法星做生意不冲突。仅仅是从黑市和什米尔手上做交易,未免渠道太紧了些吧?”


    什米尔被点名,不慌不忙地看向温楚,对上视线后微笑点头。


    这一点头吸引了屠於的注意力,他顿时站起来,喊道:“你把通道一打开,天戈要塞的人追查来怎么办?”


    “我前段时间才把多昂星炸了,天戈要塞肯定会来算账的,我们这么多兄弟都在这儿,真干起来你劣法星又能独善其身?”


    温楚心想还用查吗?这么多的星盗总不能凭空消失,离得最近的劣法星便是首选,而之后劣法星关了入星航道,很难不说明问题。


    他面上神情不变,只是说:“有胆量炸多昂星,没胆量跟天戈要塞硬刚是吗?”


    屠於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看见温楚冷淡的表情,奇异的滚烫从胸口蹿起来,一直冲到脑顶。


    他一直都不想承认他是躲在劣法星的,而只是在这里暂住,因为他相信自己会回到二星系科索。


    之所以那么急着回去,也不是怕天戈要塞会来,只是想早点占据自己该有的地方。


    “你胡说什么?!”


    温楚:“那看来屠於也是喜欢和平,只是不想再起冲突对不对?”


    给了一巴掌又来个奖赏,屠於人站在原地,其实魂魄已经飘走了,沉默着应了。


    温楚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四周,说:“劣法星关闭得越久,就会在外界传闻里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劣法星公民,也不应该这么紧缩才是。”——


    作者有话说:安塞尔:讨厌屠於,从各方面的。


    第70章


    “屠於待在劣法星一定别有用心, 他不是善类,对自己人也是当做工具用的,说扔就扔了。”


    “什米尔背后的人肯定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最近星赫渡也不太平,听说伊索尔德离开了第一星系, 不知道还会不会和他联系。”


    在黑市时, 沈寻曾简短地提了几句。伊索尔德的想法不得而知,但是什米尔却是在眼前的。温楚把目光落在什米尔身上, 问:“你有意见吗?”


    航道一旦开通,资源分割出去,什米尔不能做专属的供应人,地位威望都会大打折扣。他唇角翘了翘,语气听不出好坏:“其实我也觉得这样对劣法星公民不公平,大家都胆战心惊地囤货, 害怕哪一天星系军和天戈要塞就打过来了。”


    航道的开通没有问题,自然就开始谈独立了。温楚对独立没什么意见, 劣法星一直是三不管地带, 以前就有星盗混进来,如今明面上都成星盗窝了,星赫渡那边还没有任何表态。只是一旦独立,如果没有中央承认,其他星系断货或者承认之后, 加收关税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需要择日再议。


    屠於对劣法星独立又有了另一种思虑。独立过后是什么样子完全料不到, 上级对他的安置还一直模棱两可,他得开始找退路,一旦独立, 劣法星就是个靶子,他便不好出去。所以听见独立确定了但暂不公布需要择日再议的时候,他几乎松了一口气。


    这场晚宴仅仅只有他们四个人,却是人少了点。


    温楚还有其他的事,先行走了,安塞尔跟在后面,明亮的会厅只剩下几个侍从,屠於和什米尔。


    什米尔这唯利是图的家伙竟然会同意开航道,屠於讽刺道:“看来你在劣法星的好日子到头了。”


    什米尔不急不慢地品尝了一杯青涩的果酒,笑着说:“好日子是过不完的,反观您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屠於不肯承认自己有些心慌焦虑,只冷哼一声:“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他面上是一副“你不配”知道的表情,什米尔受惯了这样的脸色,只微微一笑,放下了酒杯,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声音轻轻的:“自然,能拉拢到这么多亡命徒,自然有屠於兄你的本事。既然有打算,那么我也就放心了。”


    什米尔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多昂星忙着重修,天戈要塞三支队六支队和九支队都在抽不开身,沈寻被召回了星赫渡,目前劣法星是安全的。”


    屠於听完反应过来时,什米尔一直走出了视线。他不知道什米尔为什么突然提起天戈要塞的动向,但他确实因为这句话而短暂地放下心来。


    至于消息是否准确,什米尔有流量最大的驿站,和他直属的上级,想必消息不会有问题。


    温楚私下里了解过大家对于独立的看法。邻里乡里都听说过赤刃帮,对赤刃帮的人并不排斥,再一看又是这么一个好看的人,那话头是滔滔不绝。


    安塞尔一边听着一边心里觉得无聊又好笑,那人其貌不扬只胜在脸稍微清秀,是个四五十岁的青年人,讲起话来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担忧民生,总之是一种非常理想主义式的悲观主义者。


    话很无聊,结论也模棱两可。


    偶尔温楚笑了两下,对面前这个大他二十岁的青年表示肯定,对方就高兴得脸红了。


    安塞尔静静听着,看温楚听得很认真,风吹动着额前的碎发,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安塞尔无意识地也笑了。


    星政府地处谷维区,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星舰停泊区,另外一边就是广场。


    广场上人很多,因为今天难得的天气很好,没有落雪。


    地面老旧的机器人在扫积水,据说是五十年前老星首过来巡视时留下的一个扫地机器人,年龄比在场大部分人都大。


    几个老人见了,像跟老朋友一样打招呼,说早上好。


    机器人提着铲子回一句晚上好。


    大概是劣法星的天空感应与星赫渡有差别,老人们觉得机器人的问好都是非常随机的,这好像是机器变老的一种标志——开始胡言乱语。老人们也是这样,所以接受良好,并自觉同类。


    与此同时,光年外另一处僻静的宫殿里,汩汩的茶水从壶中流泻,外面的脚步声似乎精确到了频率一致,走到门口,十分有礼貌地开口:“伊索尔德,好久不见。”


    伊索尔德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便溢出了杯子,在精贵的木桌上滴落成一潭小小水池。


    她抬头看去,面前的人穿着普通休闲的西装,典型的星赫渡人的体面和样貌特征,连着声音也是熟悉的语气和断句。


    伊索尔德放下茶壶,盯着这逆光进来的人,终于站了起来:“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做阿萨,我的主人是冰雪的一名成员。”


    冰雪,伊索尔德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就冒出一团火,她当即冷笑了一声:“你主人?应该死了吧。”


    阿萨没听出伊索尔德的泄愤,只认真回答:“是的,他已经死了,但他让我转告您,回头是岸。”


    阿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伊索尔德,但后者并没有他预想的生气,反而平静了下来。


    “哦?回头?”


    “精神力的拉高对人类没有好处,会提前造成脑波断裂或者精神类疾病,以这种行为消除易感期和潮汐期无疑饮鸩止渴。”


    “你主人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会阻止您。”


    伊索尔德修长的手指一直摩挲着滚烫的茶杯,半晌忽然笑了。


    “赤狐?”伊索尔德打量了一下阿萨,“他从头到尾对我没有一丝秘密,你又是什么东西,成了他的奴隶?”


    阿萨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解开了一颗扣子,从脖颈到锁骨中段下方,有一个金属印记。伊索尔德看见时瞳孔猛的一缩,指尖不小心探入温热的茶水也无所知觉。


    “我是您送给主人的一个由可变形材料打造的存储器,他将他的记忆复制了一份,带着他的遗愿,就在这个洞口里。”


    星际时代对于复制克隆人的态度一直很消极,认为侵犯人权,但是如果复制自己,倒也不会被谴责。尤其是……活在电子里的生命体。


    这件事暂时没有人成功,因为那些记忆体移植过来,本质上还是人工智能,根本不会按照原主人的心意办事。伊索尔德几乎有些坐不住地站起来,扣紧了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问:“所以你是他?”


    阿萨观察到伊索尔德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顿了两秒:“非常遗憾,我不是主人,您可以把我理解为二号。”


    伊索尔德上前两步,伸出手,食指指腹忽然滴落一颗浑圆透明的水珠,她怔了一下,一秒过后,她换了另一只干净的手,指腹轻轻按上那个圆形印记,轻轻咔的一声,一枚金属扣弹了出来,伊索尔德见到了里面的一枚小小芯片。


    阿萨:“是的,这就是我主人留给我的。”


    伊索尔德有些怔怔地收回手,她想起这条路的起始点,是她拉着赤狐在狭小的房间里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


    一是她把猎户星搅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人察觉,她躲在了冰雪的背后。二是她和赤狐联手建立冰雪,赤狐愿意为她先去边缘星际最苦寒的劣法星扎根。听说那里能源稀少并且冰天雪地,于是出发前,她送了一个小小的存储器,是一个玻璃种大小的可变形材料。


    第一星系的雾球可以暖手但是能源永远会不足,而这个玻璃种不会,既可以暖手还可以存储东西,最主要的是可变形材料带在身上可以防身,相当于无形的盔甲。


    那天她动手时,发现赤狐并没有将这件东西带在身上,还以为……原来是这样么。


    伊索尔德垂下眼睫,一时之间,心口五味杂陈。她再次抬眼,询问:“你叫阿萨?”


    “是的。”


    “你来游说我么?”


    “是的。”


    “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希望你能意识到这条路是错误的,然后回头是岸。”


    伊索尔德笑了一下:“我失去的太多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这条路上,你让我拿什么回头?我的信徒们可全靠着这条路活着。”


    阿萨认真道:“那我必要时会采取一些措施。”


    “哦?”伊索尔德眼眸微闪,语气懒散,“他有让你杀了我么?”


    阿萨沉默片刻,然后说:“没有。”


    伊索尔德笑了起来:“你跟我来。”


    伊索尔德率先走了出去,阿萨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在他的记忆里,伊索尔德这个笑容看上去属于无害一类。


    阿萨是孤身一人来的,伊索尔德有很多护卫,他带着人也进不来。这里并非第一星系,只是第四星系的一个无名孤岛,上面各种资源一应俱全,看的出去伊索尔德准备已久。


    从殿里出去,外面是一大片植物园,伊索尔德喜欢各种花香,外面已经春色满园。


    再往外走,阿萨看见零星几个人对着伊索尔德笑容满面地问长官好。


    遇见的人,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活,开心地发自内心地尊重。


    阿萨发现,这些人很多都是Omega和beta。


    一个小女孩在路上玩闹着,被伊索尔德扶住了,小女孩吐吐舌头就往旁边跑去,不远处的父亲将她抱进怀里不好意思地对伊索尔德笑了笑。


    “这里的人都是我的信徒。很多年来,他们一直想要精神力,想要突破桎梏,我有能力给他们,为什么不给呢?”


    这里气候宜人,天空明亮,街道干净整洁,路边的大树高大而翠绿,像是动画里的场景。


    阿萨:“你难道没有一点私心吗?”


    伊索尔德微笑着坦然回答:“没有。”


    “不可能,蓝海研究所不会干那种事。”


    “你去晚了,早些时候还能看见里面的培养箱,以为会是什么新型人类吗?其实只是几个胚胎。”


    下一刻,一段视频就传送到了沈寻的离缆砚上。


    拍摄的角度很清晰,带着摄像头的人想必是蓝海里某个重级研究员,十几根伏线贴着的蓝色培养箱画面一闪而过,沈寻瞳孔微缩。


    艾比盖尔微微一笑,但面上仍旧略有些忧心地说:“沈寻,有时候人并不是你表面所看见的那样。”


    关于精神力这方面,还是沈寻当时从天戈要塞招新时发现的,他报告给了伊索尔德,同时也跟星首提了两句,两人对此都很上心,但瞧着今天的局势,倒不像是才知道。


    沈寻目光微垂,语气没什么变化:“您想说什么?”


    “伊索尔德为了笼络贵族,建立属于她自己的帝国,已经误入歧途太深。精神力研究对人类来说是进化,但是也是灾难。她这样一己为私,跟那些用精神力控制别人的星盗又有什么区别。”


    沈寻略一沉吟,没答话只是说:“目前边缘星际星盗蠢蠢欲动,多昂星被屠於轰炸一事就证明星盗一直怀恨在心,该如何看待?”


    “伊索尔德的事需要先解决。”艾比盖尔罕见地强硬道,“她很容易引诱其他人加入她的阵营,到那时,比星盗要麻烦得多。”


    “好,我该怎么做。”


    艾比盖尔有些诧异于沈寻的如此顺从,相较来说,伊索尔德是他的姑姑,尽管血缘关系不大,但是毕竟关系还算亲近。


    不过艾比盖尔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因为沈寻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帝国机器,情感无法动摇。他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已经下了通缉令,二星系已经找翻天了不见她人影,那么她就藏在其他星系里,你多找找吧,找到之后我再安排你的去处。”


    天戈要塞军令是服从,沈寻当然不会反问,只是接下这任务。艾比盖尔看他如此听话,忍不住语气又柔和地宽慰着拉拉家常,聊起伊索尔德曾经的一些事迹,又是感慨追昔。


    沈寻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放刚才的视频,看见那镜头时忽然感觉到一丝古怪。


    蓝海研究所不是谁都能进的,最顶楼这么机密重点观测室,大概除了几个博士和核心成员,没人可以进去。那么这一份视频是谁传给艾比盖尔的?


    据消息,伊索尔德将蓝海核心成员全部带走,临走时破坏了原先蓝海的格局,里面一干二净。关于不利她的证据已经全然销毁,这只能是事发前拍摄的。


    星赫渡的风云流动沈寻并不是一概不知,只是不想多管。前阵子阿朗索家从顶峰落下,里面的人无一逃开,倒是除了一个人。


    温楚此前三番提醒过什米尔这个人,之前在太空监狱不让探视的是老星首特意安排,什米尔如今人在边缘星际,又是什么角色?


    沈寻脑海里稍微一转,心里冒出一个猜测,艾比盖尔一直在看着边缘星际。


    他平素最恨星盗,而星盗看上去也特别好一网打尽,但仍旧将伊索尔德排在前面,他这么有恃无恐吗?


    沈寻短暂几息之间有了计较,顺着艾比盖尔的追昔掉两颗眼泪,然后不经意间地问:“说不定伊索尔德同星盗有勾结,目前人就在劣法星呢?”


    这话很有烟雾弹,屠於前脚从伊索尔德最亲近的二星系跳出来,炸了多昂星之后,伊索尔德便顺利离开了满是视线的星赫渡。


    但艾比盖尔却一口否决:“不,她不在劣法星。”


    沈寻神情渐渐冷了下来。


    艾比盖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绝对,顿了两秒接着说:“劣法星那期间关闭了航道,她带着人也是进不去的。”


    什米尔人在劣法星,以温楚的话来说,算是半个衣食父母,要是伊索尔德真想去劣法星,怎么可能进不去。这么绝对,只可能什米尔是艾比盖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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