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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请罪

作者:暮尔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宁菱最该感谢的应当是宁崧与叶蕙岚,给了她一双连生气都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眼睛。


    她的眼型天生下垂,抬眸看人总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但眼珠又十分澄澈明亮,为这份无辜添了几分灵动,不至于呆板,不至于让人产生恃强凌弱的念头。


    她轻轻摇着江玦的衣袖,“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江玦盯着她的眼神,一瞬间呆滞。


    顷刻,他身后的烛火忽然摇晃。


    适才气她满嘴谎言的火,没了一半。


    “你……”江玦终于松了压着她下颌的手,眼神也略过她的头顶看向前方。


    “别以为装可怜,我就能轻易原谅你。”


    “我今日批了两本比官人手还厚的账本。”


    “你罪有应得。”


    宁菱轻轻踮脚,忽而伸手,放到他脖颈后,轻轻一压。


    江玦平生第一次被人压着低头,他眼底的震惊一览无余,尽数落到她眼眸。


    若换做平常,他立即挥剑砍过去。


    “对不起。”


    宁菱一字一句,说的格外清晰。


    “我错了。”


    “请官人,原谅我,好不好。”


    她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些。


    两人的距离,近到宁菱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面上的毛孔,江玦也可以清楚地瞧见她眼底那一片红血丝。


    那团一览无余的柔软,也轻轻抵在他的胸膛。


    江玦猛地推开她,但已经晚了。


    心猛地被人狠狠砸进了一块石头。


    波澜四起。


    再也无法平息了。


    江玦立即转过身去。


    “你要是再这样,我可不会管你在不在信期。”


    见身后久久没有声响,他才回头瞥了一眼,目光不受控地落到他的身子,才刚稳下的心神又开始浮躁。


    他恨这种失控。


    “衣服穿上!”


    他转过身去,这才遮住了向下滚动的喉结,又往前走了好几步,与身后的人儿越来越远。


    宁菱重新将诃子系上,旋即便听到跟前的人冷声道:“你的脸,色诱就是在自取其辱。”


    系带的动作滞了一瞬,又垂首穿好外边的襦裙。


    旋即便是又一阵许久的沉默。


    “你是哑了吗?”


    便见跟前阴晴不定的人又忽然转身,“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官人阅人无数,我容貌一般,自然入不得官人的眼,不过……”宁菱的目光从适才整理好的衣衫落到江玦身上,意外地平静,“宽衣解带,只是想要证明我胸口的伤。”


    屋外,风声拂开了月亮,月光撒在她脚边的紫檀木铺就的木板地。


    一片悄然。


    树叶哗啦作响,宁菱静静地回望着江玦的目光,一双眸子宁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屋外,一声粗重的低吼忽然忽然传来,旋即又一声高亢的长嚎蔓延进屋内的一片阒静。


    眸子里的静水这才破裂。


    宁菱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一手撑到了桌角,平衡慌乱的身体。


    门开了。


    宁菱一瞬间抬头,心底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


    她下意识咽了唾沫,又攥紧手腕的银牌,紧紧盯着门外。


    江玦的背影在她视线的正中间,防风跟天冬一直守在屋外,眼底的惊慌还未散退。


    他不会,要把狼犬放进来吧……


    宁菱登时抬步,在江玦离屋的一刻,瞬间将门关上,旋即又搬来了好些东西抵住门,桌案,条案,紫砂盆里的万年青,统统被她拖到了门前。


    忙完这些,衣衫尽数紧贴在身上,前额渗出了好些细密的汗珠。


    宁菱来不及去擦,因为屋外,忽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宁菱试探地去靠近,竖起耳朵去探屋外的动向。


    狼嚎,貌似没有了。


    正欲松口气时,江玦的声音顷刻飘进她耳里。


    “宁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的,“把你的东西给我移开!”


    这个笨蛋!这个笨蛋!关个门竟然把他的衣角给夹住了,还搬了半个寝舍堵门,他怎么使劲都拉不出来。


    要走走不得,要拽拽不动,她院子的侍女也齐刷刷把目光投来,江玦平生第一次尝到被人审视的滋味。


    活了二十二载,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防风连忙遣散了院内的侍女,一直到院内只余下几个贴身侍候的人。


    “官人,狼……”


    “我只给你半刻的时间,你要是再不搬走,我立刻把你扔去喂狼!”


    屋内这才有了稀稀拉拉搬动的声响。


    从屋外看去,里头的身影依旧忙乱。


    江玦的衣袂脱离那尴尬的束缚,是在一刻后。


    门一开,与江玦眼神交接的一瞬,宁菱立即垂首。


    “对不起官人,我一时慌乱,对不起……”


    “你除了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江玦怒极反笑,旋即那冷笑又冰在脸上,天冬本能地退了两步,半边身子掩到防风身后。


    顷刻,那衣袂翻飞,几步迈出院子。


    南风慌乱地跑去追那愤怒的身影。


    “主君息怒……”南风不敢追得太紧,只能在他身后一路小跑跟着。


    “那三条狗立刻给我处置了。”


    “遵命……”


    院内只剩下防风跟天冬,冷清一片。


    宁菱看着拂袖而去的身影,眼底没有一丝恐惧。


    “娘子。”将要关门时,防风叫住了她。


    宁菱顿了一瞬,旋即闭上了门。


    “我累了防风,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奴觉得不能拖到明日。娘子,把门开开。”


    宁菱只道,“我累了。”


    不过多时,屋内的蜡烛也灭了彻底。


    庭院内外,所有的喧闹彻底归于宁静。


    **


    丑时三刻,江玦离了床榻。


    窗外依旧是一片黑暗,屋内也尚未点烛。


    江玦的双眼并无一丝刚起床的朦胧。


    昨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实在过于轰动,尤其是一些人的话,几乎是一根梗在喉咙的鱼刺,他膈应得一夜未眠。


    门启的声响从屋外踱来,江玦神色未改。


    开门之人手持着一小截蜡烛,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外缓缓走近,最后在朝服架前停定。


    江玦坐在床头,揉了揉眉心,烦躁的心一夜也没能冷静下来,颇为苦恼。听到朝服架的动作慢吞吞,便往木架望去。


    那截蜡烛被人放到了一旁的桌上,烛光微弱,人靠近时的一举一动,都迫使它一次次往熄灭的边缘摇荡。


    朝服架前的身影,娇小又熟悉。


    江玦的心猛地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


    他骤然抓住她的手腕,逼停了她踮脚够朝服的动作。


    这朝服架足足高了她快两个头,若是知道这番难堪,宁菱定是不来。


    她不答,江玦更是不乐意,压在手腕的力加大了。


    “宁菱,别再跟我装哑巴。”


    “疼。”


    她说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句话,那蛮横的力度丝毫未减,便又重复了一句,“我疼。”


    “你除了说疼还会说什么?”


    宁菱便回他,“我没有装哑巴。”


    “谁放你进来的?”江玦没有放开她的手。


    “我自己进来的。”


    “拐弯抹角。”让他心绪不佳的罪魁祸首站到他跟前,江玦的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他低喝了一句:“南风!”


    “你别怪他,是我逼他放我进来的。”


    够不到朝服,宁菱索性转到楎椸前,抱起了他随身的衣物。


    “我为官人更衣吧。”


    “很用不着。”


    江玦夺过衣物。


    “官人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宁菱垂着头,“昨夜的事实在是阴差阳错,但绝非我本意,我也不知道为何每次与官人在一起,就总是会发生诸如此类奇怪的事……”


    “难不成你犯蠢事还是我的错?”


    “妾绝无此意。”宁菱小心翼翼地回话,一手则在那堆衣物里揪到一片衣袖,轻轻地往回拉。


    “只是昨夜听到狼嚎,我便慌了分寸,见官人开门,还以为是……”


    “怕我放狗咬你?”江玦眉头一挑,“你要是不做什么亏心事,还怕我害你?”


    “官人自然不会害我,是妾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怕江玦生气,宁菱试探地如履薄冰,拉袖角的力气小得不能再小,本是没抱什么希望,不曾想最后还真让她拉出了一件衣服。


    是件中衣。


    宁菱连忙给江玦套上,而后又试着拉回他怀里的衣衫,轻而易举。


    她动作流利,比起南风倒也不慢多少。


    就是这朝服架高了她两个头,估计她脖子抻断了也摸不着。


    而后果不其然,她正站在那朝服架前,踮脚,仰头,伸手,拼尽全力去够那件朝服,摸了许久也没能成功。


    他身长八尺,本就比常人高出一截,衣服都比她高,朝服架还要高上个一寸,才能悬挂朝服。


    宁菱伸出的右手已经酸疼难忍,只能狼狈地收了回来,歇了不过一时,又伸了出去,旋即原地跳步,蹦着身子去够那件朝服。


    这才扒拉下来一点。


    正要一鼓作气时,背后传来幽幽冷冷的警告:“把朝服抓破了,拿你的皮来缝。”


    话音未落,宁菱又一次腾空,但手在空中滞了一瞬,与朝服堪堪擦肩而过。


    落地时,她右脚没能站稳,身子往后边倾斜,刚好不好地撞上适才靠近的江玦。


    她体态不算丰腴,这番碰撞算是骨头碰骨头,本来应当双方都没落着好,只是他的骨头实在太硬了,这一撞,反倒是她抗不太住,有一瞬间疼得失去神情的控制,但江玦却是面色不改。


    那件朱紫朝服被他的主人平稳地拿下。


    宁菱压下双肩与后背密密麻麻的痛,转身正要帮他,江玦已经穿好了,就剩一条蹀躞还没系。


    宁菱蹲下身来,将那条白玉蹀躞放到了他的腰间。


    只是这白玉九环蹀躞的带扣有些奇特。


    那带銙是汉白玉制成的,调节松紧时难免要用力,可宁菱唯恐的便是这玉石被她不小心弄坏了,一直不敢用力,以至于过了许久都没能将其系牢。


    鼓捣了约莫一刻,宁菱终于认输了,她抬头道:“官人,这蹀躞有些不一样,我可能解不开……”


    让江玦自己按,等会就像坏了,也应当怪不到她头上去……


    便也是这时,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力度加大,是不满的气息。


    她又做错什么?


    宁菱愣怔了一瞬。


    回过神来,仰头去看他,便撞进了他眼底一片微愠,“和谁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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