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梯离山城步道不远,拐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午后的阳光泛着温润的光,洒在十八梯的阶梯上,像被无数双脚打磨过的老玉。
温静站在台阶顶端,眯眼望着下面熙攘的人群。奶茶店、火锅招牌、文创小店挤满了这条曾经的老街,商业气息扑面而来,和几步之遥仍然保留着老重庆风貌的山城步道截然不同。
“和电影里的不太一样了。”她小声嘀咕,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街边的叫卖声淹没。
陈野撑着遮阳伞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伞面微微倾斜,为她挡住刺眼的阳光。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好几年看前看的电影了,记忆里的场景早就模糊成色块,他只记得放映厅里温静哭得发抖的肩膀,记得她拽着自己衣角时冰凉的指尖。
“在想什么?”温静突然仰头,后脑勺差点撞到他的下巴。陈野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酒店里洗发水的味道,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在想你当时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他实话实说。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温静耳尖发烫,急忙转身往下走,“还不是哇哇大哭。”
陈野三两步追上去,伞面重新笼罩住她:“欸?有吗?”
当然有。温静在心里回答。那场电影整个放映厅里,只有他们两个小屁孩哭得稀里哗啦。2016年《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上映时,她和陈野11岁。表姐带着他们去看,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热得人脸颊发烫,好在放映厅的冷气很足。表姐在一旁偷偷和男友牵手,而她拽着陈野的衣角哭得打嗝,陈野明明自己也哭得眼泪直流却还不忘替她擦眼泪。十一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爱情,只记得茅十八挡在荔枝身前,刀刺穿了他的身体,她不懂爱情,但她懂死亡和离别。
他们沿着台阶慢慢往下走。温静的目光落在路边电影主题咖啡馆的橱窗上,褪色海报里陈末蹲在台阶上的剪影,让她突然想起荔枝追着茅十八跑过这条街的场景。
“电影里的人总是很勇敢啊。”她也很想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可大多数时候她总是鲁莽。
陈野没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外侧,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流。他的影子斜斜投在石板路上,刚好遮住她被晒得发烫的肩膀。他盯着地上两人若即若离的影子,心想可惜生活不是电影,而他从来不是勇敢的主角。
路过变成奶茶店的电器铺子时,温静突然停下脚步打趣着问陈野:“要是现在有人拿着防爆叉追你,你会往哪跑?”
陈野假装思考,目光却描摹着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那得看追我的是谁。”他想其实不是荔枝追上了茅十八,而是茅十八选择被追上。如果追他的是温静,那他就乖乖站在原地被她逮捕。
“那你呢?”他含笑反问。
温静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心脏忽然跳得厉害:“我也得看是谁……”阳光太刺眼了,她想,不然为什么脸颊烫得厉害,“不过比起被追,我到是更喜欢追别人。”她比较喜欢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小朋友从她身旁飞奔而过却没有注意脚下一块凸出的台阶。温静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出去拽住了即将被绊倒的孩子。淘气的孩子稳住了,她却摔倒在地,手掌撑着滚烫的地面,向着面前的人行了一个跪拜礼。
“温静!”陈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抬头,首先看到的是陈野笔直修长的双腿,然后是一张煞白的脸——陈野从来都是懒散笑着的,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那么紧张她的吗?
“我没事。”温静右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意,大概是磕破了皮。
小孩的父母连连道歉,询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温静在陈野的帮助下起身,拍了拍手掌,拍落嵌进掌心的细小的沙粒,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可是你的膝盖受伤了?”孩子母亲的脸上写满了歉意。
“没事的,磕破了皮而已。”温静瞅了瞅感到疼意的右腿,膝盖上果然破了一大块,红色的伤口上沾着灰尘和沙粒。
孩子的父母仍旧感到抱歉,说要赔她医药费,这给温静吓一跳,是她自己要拉这个小孩的,又不是人家故意撞倒了她,这多不好意思,她赶忙拒绝了:“真不用。如果有创口贴的话倒是可以给我一点。”
最后孩子家长从包里掏出几个创口贴塞给温静:“真的很抱歉,影响你们了。”小男孩的妈妈又摁着他的头,“再给姐姐道个歉。”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姐姐原谅你啦。”温静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但是以后不可以乱跑哦,其他危险的事情也不要做!”
“嗯嗯,谢谢姐姐。”
温静笑着和这个家庭道别,再转头时就对上了陈野严肃的脸,她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她被陈野拉到了一旁,还被他强硬地摁在台阶上坐下。
“干嘛?”温静问。
陈野在她身上蹲下:“还能干嘛?处理伤口啊。”他的嘴唇凑近她受伤的膝盖轻轻地吹了吹,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裸露的表皮上,温静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知道疼还去拉,”他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听到他略嘲讽的语气,温静不服气,她刚刚可是做了好人好事,他竟然不夸她还讽刺他,她不满意道:“那我也不知道会摔倒嘛。而且要是我不拉,疼得就是那个小孩了,你忍心吗?”
“为什么不忍心?我和他又不认识。”
陈野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冲洗伤口。
“……”
“骗人。你看到了,你也会拉的。”温静看着他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睫毛笃定道。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陈野反问,又从书包里拿出碘伏。
“你怎么还带着这东西?”温静看到他从书包里掏出碘伏就像大雄看到哆啦A梦从口袋里掏出任意门一样眼睛都亮了,“大概是因为知子莫若母吧。”
她和陈野开玩笑开惯了打趣的话张口就来。陈野闻言擦拭碘伏的棉签重重地摁在她伤口上。
“疼疼疼疼……”温静表情扭曲道。
“疼死你算了。”
陈野的动作轻了下来。
“你这人报复心还挺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温静说,“是谁以前为了救树上的小猫,结果被猫抓了,还喜提一顿揍的?”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陈野碰上了挂在树上的小猫,他怕小猫会掉下来,就想着去接,但猫被吓到了,跳到他身上,在他脸抓了一到,然后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还被奶奶揍了一顿。奶奶是关心他的,想让他长个教训,只是方式有点欠妥。不过陈野依旧没“长教训”,还是会为了帮助别个,而把自己置于险境,所以他小时候经常挨揍。
陈野:“猫可比人可爱多了。”
温静不说话,她不和口是心非的人瞎扯。
她低头看着他为她认真处理伤口的样子,其实这伤也算不上严重,完全可以自己来,但是从小到大每次她受点什么伤,只要陈野在身边,都是他处理的,她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毕竟她也不能一直这样依赖他下去啊。
处理完伤口后,歇了歇,两个人继续上路。温静走路本来就慢,加上这伤口就更慢了。一旁的陈野看着她一瘸一拐的夸张模样,还有如同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表情,开口道:“这么疼吗?干脆我背你算了,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温静以为他在开玩笑,回应道:“行啊。”
就在她以为他会回“你做梦”时,陈野把书包换到了前面在她身前蹲下,温静一整个瞪大双眼,他怎么来真的啊。
“快点上来啊。”
温静:“你难道不是在开玩笑吗?”
“我可不喜欢开玩笑。”他说,“太阳挺晒的,赶紧的吧,后面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温静看着他宽阔背脊,竟然如此的充满诱惑力,就好像女巫的魔药,她中招了,因为她忽然觉得全身无力,于是咬着嘴唇趴上去,双手刚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就腾空了。陈野身上有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她的胸口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次心跳的震动——奇怪,怎么跳得比她还快?
“你……是不是中暑了?”她小声问,因为他的耳尖红得可疑。
陈野没回答,只是把她往上托了托。温静的呼吸拂过他后颈,他觉得有点燥。
“没有,总之你别乱动,你也不想我们俩都摔下去吧?”
听到摔下去,温静害怕得紧了紧腿更加用力地夹住他的腰,环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更紧了,她惜命她不想摔下去。
……陈野只觉得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到了一处,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不是说了不要乱动吗!
温静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宽阔的肩膀狭窄的腰,这就是传说中的宽肩窄腰嘛,陈野身材真好,她心想。陈野是除了父母以外最纵容她的人,如果只是朋友的话,那他真的是一个好得过分的朋友啊。小时候,下雨天,他会背着她淌过肮脏的泥潭,生病了,他会背着她去医院,每一个放学不想走路回家的下午,他都会背她回家,而她趴在他背上熟睡。那个时候他的身材还很瘦小,是个小豆丁,现在他的肩膀已经宽厚到能够完全罩住她了。这种变化真神奇,但也暗示了他们之间性别的差异,小时候可以心无芥蒂的享受这种亲密接触,那现在呢?
答案显而易见是不可以。虽然是好朋友,但始终是男女有别,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对这段关系最大的尊重。
“陈野你放我下来吧。”她说。
“嗯?”
“我们毕竟是朋友,这样会不会越界了?”温静小声说。
“就是因为是朋友才背你,哪里越界了?”他说,“怕你未来男朋友吃醋不成?”
“……”
“你就不怕别个误会?”
“心里没鬼,怕什么?”
听着陈野这坦荡的语气,温静觉得自己到成了他口中心里有鬼的人。从小到大,陈野都是这样。他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就改变对她的态度,不会因为“男女有别”就刻意疏远她,也不会因为“怕被误会”就放弃对她好。他始终坦荡。她想,她之所以会和陈野平安无事的相处到现在,就是因为陈野的这份坦荡。他从来不会做一些刻意的行为把他们的关系引向一个暧昧的方向,然后莫名其妙向她告白。他就像一个好朋友,只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
心里有鬼也不怕。陈野压根就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别人如何解读他们的关系是他们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一开始他是抱着玩笑的态度提出了这个建议,但看到她又忽然转变了想法,这不为是一个亲密接触的好机会,朋友这个身份不就是这么用的?他就是想让她变得依赖他变得离不开他。
要是让温静知道了他的心里想法,肯定会觉得他恶心,不过她不会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要一点点喜欢上他就好了,给他一个向她袒露心意的机会。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九月底上映的,温静之所以以为是夏天是因为南方的秋天也很热[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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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