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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作者:日庚肆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顾香静静地坐在铺满锦缎的床上,身上的宗门服饰略显凌乱,但并未受什么伤。她低垂着头,双手环住小腿,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锦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他并未显出丝毫怒气,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碗,目光却一直落在顾香身上。


    “香儿,”顾明远开口,声音温和,“回来就好啊,在外面这些日子受苦了吧?为父看你清瘦了不少。”


    顾香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臂,声音平静,“不就是为了那桩婚事吗,您何必绕这些弯子,假惺惺地同我说这些无关痛痒的题外话。”


    顾明远轻轻呷了口茶,放下茶盏时发出一声轻叹,仿佛真的是一位为顽劣子女操碎了心的慈父,“傻孩子,你为何要如此想为父?到底是年纪小,经历的少,不明白做父母的良苦用心。”


    “香儿,你可知如今东洲的局势?几家高楼起,几家高楼塌。顾家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娘她去得早,只留下我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你年纪尚轻,这一整个家族的担子为父怎么忍心让你独自去抗?你可知在这玄霄城里,若无强援,一旦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其他家族就化作那豺狼虎豹,将我们分食殆尽啊。”


    “杨家势大,若我们两家结亲,那李家、刘家之辈安敢再动我顾家分毫?这不仅是家族存续之需,更是为你寻一个坚实的靠山。为父……终究不能护你一辈子啊,待我老去,届时谁又能护你周全?”


    他的语气愈发语重心起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嫁入杨家,你未来享不尽的尊容富贵。杨贤侄或许是有些少年心性,不拘小节,但重要的是家世、权力与无可限量的前程。你此刻心中不愿,为父理解,可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立身之本。杨家都能给你的,是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顾明远适时的停顿,目光染上些许的感伤,声音业低沉柔和下来,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若你母亲还在世……”


    他轻轻摇头,带着无限的怀念与惋惜:“以她的聪慧和远见,想必,也会赞同为父的这番苦心安排。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一生顺遂,永无忧虑。”


    “哈哈哈哈哈……”


    沉默许久的顾香听到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原来您还记得我母亲?我以为在您心里,就只装得下权力和荣华,从来都不会有亲情。”


    顾明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痛心疾首地看着顾香。“你、你怎能说出如此诛心之言?为父所做的一切,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你就是如此曲解我的用意吗?”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背对着顾香,肩膀微微垮下,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委屈和压力,“罢了,我只盼你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我们身处的位置,许多事都身不由己。有时候,选择了一条路,不仅能保全自己,也能庇护你想庇护的人。”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顾香身上,语气轻柔,“为你自己,也为顾家,更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能继续安然下去,再好好想想,嗯?”


    没有厉声威胁,没有撕破脸皮,甚至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位慈父的担忧与无奈。


    一些不相干的人……


    顾香的视线瞬间模糊起来,是了,时韵……时韵还在他的手里!以他的狠毒,此刻她还不知道正在何处受着怎样的折磨。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她做不到拖着时韵一起受苦。


    顾明远看着她眼中彻底熄灭的光芒,他没有再逼迫,用一种极其包容和理解的语气轻轻道:“好好休息吧,香儿。为父相信,你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离开前,他还体贴地为顾香拢了拢丝毫未乱的被角,这才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房间里只剩下顾香一个人。鲛绡帐幔低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香,是顾明远惯用的熏香,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反胃和眩晕。


    “她在哪。”顾明远一关上门,脸上那点伪装的感伤便瞬间褪去,问向一直守在门口的黑衣人。


    “正在密室中捆着呢,大人要去看看吗?”


    “领我去。”


    灰衣人被时韵说中心事,那抵在时韵脸颊上的刀尖力道微微一顿。


    杀了她,他确实不敢。


    之前是一时被恼怒冲昏了头脑,才想一刀了结了这个烦人的少女。可杀害无为宗弟子所带来的麻烦足以让整个顾家焦头烂额,而他这个直接动手的人,到时必定会成为被推出去平息宗门怒火的替罪羔羊。


    不能杀,但是在她脸上留几道痕也是解气的。那灰衣人如此想着,眼中恶意翻涌,手中力道又加重了些,锋利的刀刃轻易便划开了时韵脸颊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一道近两寸的口子。


    时韵已经处于昏厥的边沿,意识涣散,几乎快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麻木。被刀刃抵住的地方先是凉凉的,随即,一股温热的暖意顺着那道裂开的口子缓缓渗淌下来。


    是血吧。她想伸手去触碰,可反剪在身后的双手由于被禁锢得太久,只牵扯一下便觉得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与酥麻,只得作罢。


    灰衣人看着那抹鲜红在她脸上蜿蜒开,心中升起一股快意,握刀的手腕微动,似乎还想再添上一笔。


    “蠢货,玩够了没有。”


    石室铁门被猛地推开,黑衣头领站在门口,阴郁的眼神像是要将人给刺穿。


    “我叫你看着她,”他的目光扫过时韵脸上的伤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谁让你动她的脸?”


    灰衣人动作一僵,有些不情愿的收回短刀,为自己辩解道:“头儿,是这丫头嘴太贱,我只是……”


    “没用的东西,”顾明远闻言快步走进石室,一掌将灰衣人拍退好几步,低头检查了一下时韵的状况,见不是太严重,神色稍缓,“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压得那灰衣人瞬间噤若寒蝉,慌忙低下头去。


    “大人恕罪!是、是这丫头口出恶言,屡屡挑衅,属下只是一时气不过,想给她点教训……”


    “教训?”顾明远侧过头,目光落在那灰衣人身上,带着一股寒意,“你是生怕无为宗的人找上门时,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是吗?”


    灰衣人身体一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属下不敢!属下……属下绝无此意!”


    顾明远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转向一旁的黑衣头领,淡淡道:“把他带下去,处理了。”


    “是。”黑衣头领毫无迟疑,应声后便眼神示意门口另外两名黑衣人动手。


    那灰衣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还想求饶,却被迅速上前的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堵住了嘴,粗暴地拖了出去。


    处理完这不听话的下属,顾明远才重新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时韵身上。他俯下身,仔细审视着她脸颊上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


    他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惋惜,眼神却冷静得像是在评估一件受损的物品。


    时韵感觉到眼前的光影忽然暗了下来,她艰难地抬起眼皮,对上顾明远的目光。


    仅凭那与顾香相似的眉眼和周身的气场,时韵立刻就确认了,他就是顾家家主。


    也就只一眼,时韵便又觉得顾香与他一点也不像,这人的眼里,包含了太多的阴冷与狠厉。


    “啧,”顾明远轻轻咂舌,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白手帕,动作堪称优雅地按在时韵的伤口上,止住那不断淌下的血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破了相总是不美的。”


    他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长辈般的关怀,但话语的内容却让时韵心底恶寒。


    “不过,也好。”他松开手,任由那染血的手帕虚虚盖在时韵脸上,遮住了她大半视线,只能透过布料模糊地看到他锦袍的下摆。


    “这样一来,香儿若是犹豫一分,看到你这副模样,想必也能更快地认清现实,知道该怎么去做。”顾明远的语气隐隐有些兴奋,“她心软,看不得身边的人受苦。”


    时韵很想拿开这该死的手帕,却无能为力,她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无耻。”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女。


    “哎,还是年轻气盛啊,这事原本与你无关。我听下属说,你察觉了他的踪迹后没有先逃,而是陪着香儿一起。”他似乎有些不解,“你猜到了他的目的,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还要选择卷进来呢?”


    “不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罢了。”


    时韵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艰难地挪了起来。那方染血的手帕也因为她缓慢的动作而从脸上滑落,轻飘飘地掉在污浊的地上。


    新鲜空气涌入,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顾家主……”她说话牵扯到脸上的肌肉,面上那道口子又兀自流出血来,“不介意给我松个绑吧?手……都快没知觉了。”


    顾明远目光落在时韵因长时间束缚而显得有些不自然的手腕上,“给你松了绑,你这小丫头,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想办法逃了?或者,还想试着对我做点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甚至带着点长辈看待晚辈胡闹时的宽容,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冰冷的打量。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冒不必要的风险。”


    时韵忍着痛和眩晕感,扯动嘴角,“顾家主……莫非是……怕了?”


    “激将法?”顾明远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对我无用。”


    然而,他沉吟了片刻,却对旁边的黑衣头领道:“也罢。给她松一只手,让她活动活动。”


    黑衣头领立刻上前,三两下解开了时韵左手手腕上的绳索,那突然松开的束缚让血液循环恢复,带来一阵针刺般的麻痛。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被黑衣人粗暴地拉高,腕上的绳索被牢牢系在了墙壁一处凸起的铁环上,整个右臂被吊起,姿态更加屈辱且无力。


    黑衣头领退后一步,守在顾明远一步之外的地方,紧紧盯着时韵的一举一动。


    灵力的禁锢松动一些,时韵愣了一瞬,用左手随意地拭去脸上的血迹,低声道:“多谢。”


    这个狼狈样子也总好过双手反剪任人宰割,现在,她至少多了一只可以有限活动的手,以及……一个对方并不知道的契约。她必须利用好这一点点主动权。


    “顾家主,不知这婚期定在何时了。”时韵随意问道。


    现在要尽可能多的获得信息传递给云辰隐,无论用什么方式,索性她的处境也不会变得更差了。


    顾明远有些惊讶时韵会问这个问题,但他乐见于这种看似认命的姿态,于是淡然答道:“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时韵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说的,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没有和顾香出来游玩,结果是否会变得不同。”


    不料顾明远似是成竹在胸,十分淡然。他向前走了两步,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不会有任何不同,你以为她跑得掉吗?”


    “东洲各处关隘都有我的人,她想跑到别处去绝无可能。在这玄霄城周边想无迹无踪的消失,就更不可能。你只是加快了我找到她的时间而已,顺便,为自己招来了这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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