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年轻的、带有口音的女声。
我迅速找地方变回猫身。
我循声而去，躲在冬青丛中观望，发现那的确是一个身材清瘦，长相甜妹的姑娘。
“黄黄，你在哪儿呢，黄黄……？”
她低着头，面容焦急地四处打量，她的手中攥着几根猫条，该是在寻找失踪的猫。
我探出头，而她也在一瞬间看见了我。
起初她先是一愣，那眼神大概是在确认我是不是她的猫。
但显然，或许我与她的那只猫的毛色大相径庭，刹那间她便醒悟，在失落后又像是看见救星似的，惊喜着，猛地朝我走来，风儿都将她的衣摆弄出波浪形。
“请问你是特别厉害的野狸花猫吗？”
狸花猫就狸花猫，野狸花猫是什么鬼？
我端坐着，高傲地仰着头端详她。
这外貌我曾在多地见过，一眼就能看出是很有特色的西方姑娘。她的鼻梁峻拔而挺翘，唇瓣饱满而红润，浓密又细长的睫毛下的那双眼睛，藏在凹陷的眼窝内，就像是一汪被昆仑山上的雪滋润过的清澈湖水，荡漾出野性的力量，也勾勒着深邃的西方特色。
她自知我是只猫，猜得出我听不懂她说的话，于是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听说你们狸花猫的业务很广泛，也是最厉害的猫界高手。我的猫今天上午跑丢了，它是一只绝育的小母猫，黄白色，体型大概和你相仿，头上有一撮黑毛。你能帮我找它吗？”
说完，不等我答应与否，她主动贡献出手里的猫条，并说我要是找到还会有冻干。
老夫妇给李应安的东西路从不缺我的零食，但若是自己丰衣足食，我倒也乐意，毕竟这样就可以为李应安适当地减轻些压力。
我凑近女生，细嗅着她彩色棉绸裙子上的味道，录入大脑后，方才喵呜一声离开。
替人找猫这种事情，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干了。以前做这种事情的目的性很单纯，就是为了讨口零食，说不定遇到心善的人还会饱餐一顿。
而现在我接单，有一部分原因就好像是小孩心疼大人，尽己之力获取一份属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好让李应安省一次心。
毕竟小猫的口粮确实要花不少钱。看来想为李应安省钱，还得从猫粮这上面下手。
我踮着脚后跟，随着气味，轻盈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暖春的傍晚，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清香，欲要发芽的树枝在接触到阳光的暖意后，投射成满地的阴影，像一张网，兜住了地上奔走的万物，也抓住了轻巧的我。
透过树枝交叉产生的缝隙，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然后学着人似的，仰头看着天。
残留着白日余温的天空是鲜黄明亮的。天真好，风儿刮着像是在给我捏痒痒。
我享受着这份时光，尽管对我来说，从天堂下来后，除去找小橘让我操心，其余时间于我而言都非常休闲。我昂首挺胸，迈着猫步向前行走，忽而一个不留神，哪个不长眼的石头将我吓一跳，惊得我弹飞起来。
恼凶成怒的我蓦然趴下，做出捕猎的低伏姿势，晃动着后臀，而后猛地蹬腿，前爪扑向那颗石子，疯了似的左右爪来回摆它。
我踢足球般玩了它好长时间，直到累了时抱着一根树枝，侧躺在地踢后腿。一片塑料纸飘过，我警惕地跳起，这才继续前行。
察觉到前面有陌生人，我的细长的胡须立即勾住了无形的网，盈盈脚步就此止住。
是他……
我还认得那个男生，他就是之前我在公园溜达的时候，看见的那个蓝眼睛的男生。
再定睛一看，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黄白色的小猫，那小猫看起来奄奄一息了，通过气味我可以确定那是求助于我的姑娘的小猫。
人是一定不会把一只病猫交给一只手无寸铁的小猫的，何况看起来，那个男生是个爱猫的，他断然不会将怀里的小猫给丢下。
说不定到时候我都得被他收走呢。
如今看来，我只能再次幻化成人形了。
当我走到男生面前的时候，他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一跳。
我认识他并不代表他也认识我，于是我没有任何废话，直奔主题。
我伸手指着他怀里的猫，然后又折回指了指自己：这是我的猫，请你把它还给我。
男生眨了眨眼，笑着问道：“你的？”
对于他的聪明，我迅速地点点头：嗯。
可是他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将手里的猫递给我，反而搂得更紧。他好像不信任我，清蓝的眸子匿着笑，自上而下地扫视我一眼：“你有什么能够证明它是你的猫吗？”
他很警惕，起初我对此很反感，但转念想到他之前在公园的举动，不由得欣赏他。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对猫咪最好的保护就是问清楚寻猫的当事人各种事情，以此来判断对方究竟是爱猫还是虐猫。
我想到那个女生呼唤小猫的名字，于是双手比划：它叫黄黄，不信你可以喊喊它。
男生蹙眉：“抱歉，我看不懂手语。”
为此我十分懊恼，环顾四周都没发现可以帮上忙的东西，我直接破罐子破摔，指着猫的黄毛向男生做口型：黄黄是它的名字。
这次男生终于明白：“它叫黄黄吗？”
我几乎欣喜雀跃地点点头：它叫黄黄！
男生低头，试探着轻呼道：“黄黄？”
怀中的猫有意识地微弱地回应了一声。
之后，便是长久的宁静，围绕在两人身边的声音怕是只有不远处公路上的车鸣声。
见他还是迟疑，我仗着自己身上携带着女生身体上的独特气味，凑近黄黄，即便黄黄现在神志不清，也会发自本能地靠近我。
我微微昂首，眼神中明摆着可以信我。
这次，男生不再和我犟，主动把半昏半醒的黄黄递到我的手中，并向我解释：“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做口型：你有没有看见是谁欺负它？
我说得很慢，但不懂口语与手语的男生在沉思默想后照样是一头雾水，无法理解。
随后，他掏出手机：“你来打字吧。”
看着这部手机，我摇头：我不会打字。
这次男生勉强理解我表达的意思，他的神情有些错愕：“所以你是不认识字吗？”
我没有任何犹豫地点点头。
男生虽然像李应安似的，要比我高，但我猜测他的年纪应该与我相仿。
此刻，在得知我是个文盲后，他的眼中没有对我产生任何嘲讽的神色，施舍给我可怜的眼神后，又用一种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我，让我发毛。
“你是想知道我捡到黄黄的经过吗？”
我在感叹他的聪明的同时迅速点点头。
男生走到我面前，温柔地抚摸着躺在我怀中的黄黄：“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昏迷了，当时围着他的人是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生。我恐吓他们说自己已经录像，并打算报给救助流浪猫的政府，他们这才丢下猫跑开了，临走时还扬言说要弄死我呢。”
话语的最后，他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掺杂的情绪很多，我能听出来的也只有一种不屑，他完全不在乎那些挑衅。
但我没有多想这些，因为我被他话中的内容深深吸引。他所说的那些男生，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几日在巷内遇到的滕峥。
我坚决地为滕峥扣上了虐猫者的帽子！
“你很生气？”男生注意到我的情绪。
我一愣，急忙收敛起这种状态，黄黄牢牢抱在左臂后接着抬头看向男生，然后伸出右手点点拇指，又明确指向对方：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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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谢谢我吗？”男生笑问。
我惊讶：你刚刚不是说看不懂手语吗？
男生不以为意：“长句学不会，短句还不行吗？像这种基础手语我还是知道的。”
他见我了然，于是退后，好心地向我强调最近有人趁着救助流浪猫的活动，对一些倒霉的毛孩子下手，让我多注意点儿黄黄。
我对他点头致谢，抬腿就要离开——
突然，一只手横在我胸前，拦截了我。
男生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你既然不会说话，那为什么叫黄黄的时候它会回应？”
……遭了！
哑巴怎么会给小猫起名字？
正当我因为没法及时想出理由而思考着如果我拔腿就跑是否会脱离虎口时，发起问题的男生为我解了围：“邻居叫它黄黄？”
我连忙点头，顾不得说不出声音，也要张开嘴对口型：邻居总喊它，所以就熟了。
男生没有继续搭话，淡蓝色眸子低垂着看着我，嘴角扬起的弧度挑出很浅的笑意。
我总感觉他看我和看猫不是一个眼神。
再待下去对我而言就是一种煎熬，索性我指了指回家的路：那没有事情我就走了。
“你回家吧，”他说，“注意安全。”
他的话像是对我发放了赦令，我来不及将眼底的笑容漫出来，溜地就跑没了踪影。
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一幕的我压根没想到自己还未变回猫，直到我走到公寓的楼下。
“黄黄！”
大老远的，我就听见有人对着我喊道。我不禁一愣，手中倏然就轻快了起来。
“黄黄，你怎么不睁大眼看看妈妈？”
女生抱着黄黄，焦急地喊着，又见怀中的黄黄眯着眼不回应，就要哭了出来，“你怎么了黄黄，妈妈现在带你去医院好吗？”
我站在一旁，听着女生因啜泣而颤抖的声音，心想自己应该提前退场，不料我的腿速竟是慢了女生的手速，她一把抓住了我。
“谢谢你帮我把黄黄找回来。”女生纠结道，“不过你能先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决定要撒个小谎，与女生讲清楚我把黄黄带回家的过程。
五分钟后，我随着抱着猫的女生上车。
由于地理位置偏僻，距离最近的宠物医院也需将近半小时，坐车期间女生一直关心着她的黄黄，完全忽略了旁边的我的存在。
第一次坐车，司机又开得有点儿快，导致我从上车便兴致不高，昏昏欲睡了一路。
终于，在一次颠簸后，医院门口到了。
望着繁华的街道和人来人往的密流，我暗想若是自己有钱，必然会逃之夭夭，哪里还会乖乖听话跟着别人？
不过若非要跟着去也不是不行，看着眼前姑娘的背影，我还惦记着她承诺在我找回黄黄后给我的零食呢。
我跟着姑娘进入医院。
临近下班，宠物医院的人不多，环境相对安静。好奇心驱使我围着医院的内部东张西望，但我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空气中弥漫着同伴的味道，包括濒临死亡的、生病的以及健康的，这些味道刺激着我的大脑，既有种让我踏入别人领地的慌张感，也有种被别人挑衅的紧张感。
我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在那姑娘和医生交流的时候，我默默地找到一个位置坐下。
十几分钟过后，那姑娘与医生告了别。
临出门前，那姑娘瞥向角落的我，这才恍然间记起我的存在。
她笑着，表情全被不好意思填满，快步走到我的眼前，说着道歉的话：“抱歉啊，把你拉来就忘记了，主要是我太担心黄黄了，医生说它是被人注入麻醉剂才导致昏迷的……我很谢谢你帮我把黄黄带回来，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识它？”
这才是她留下我的主要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