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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愈伤

作者:荀霂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摩文仁贤和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强撑到此刻,当紧紧抓住植芝盛平手腕、感受到那真实无虚的温度与力量时,紧绷了近三年的弦骤然断裂。精神一松懈,极度的疲惫和伤痛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植芝手臂一沉,立刻将人稳稳接住。摩文仁比他记忆中轻了太多,抱在怀里,嶙峋的骨骼硌得他心生刺痛。他没有丝毫犹豫,打横将人抱起,步履沉稳而迅疾地走向屋内,同时对闻声出来的弟子简短吩咐:“准备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我之前备下的伤药。”


    他将摩文仁小心地安置在自己卧榻的铺盖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油灯下,摩文仁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不健康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呼吸急促而微弱。植芝拧干弟子递来的温热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污垢与汗渍,露出底下消瘦得脱形的轮廓。


    当他解开摩文仁那身破烂不堪的衣物时,饶是植芝心志坚毅,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躯体,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红肿,肩胛处一道深刻的刀伤甚至有些溃烂发炎的迹象。


    植芝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怒火。他沉默着,用清水和草药熬制的汤液,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为摩文仁清理伤口,敷上自制的、有消炎生肌之效的伤药,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摩文仁一直处于昏沉之中,时而因为伤处的刺痛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时而又陷入不安的梦魇,身体微微抽搐,含糊地呓语着“快走”、“小心”之类的词语。


    植芝始终守在榻边,握着他一只冰凉的手,不时用布巾蘸了温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每当摩文仁因梦魇而挣扎时,他便俯下身,在他耳边用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重复:“贤和,安心,你已归来。此处安全。”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昏睡中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如此过了两日,摩文仁的高热才渐渐退去。他在一个午后醒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觉得周身被一种熟悉的、清冽而安心的气息所包围。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植芝盛平靠在榻边闭目养神的侧脸。


    植芝显然也累极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即便在睡梦中,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只手还轻轻搭在摩文仁的手腕上,仿佛在确认他的脉搏。


    摩文仁没有动,也不敢出声,只是贪婪地看着这张在生死边缘无数次支撑他坚持下去的面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酸涩与庆幸交织,最终只化作无声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入枕畔。


    他似乎只是微微一动,植芝便立刻惊醒。那双深邃的眼眸睁开,第一时间便对上了摩文仁含泪的、复杂的目光。


    “先生……”摩文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醒来的虚弱。


    植芝没有问他为何流泪,只是伸手,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拭去他眼角的湿润,动作轻柔。“感觉如何?”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沉几分。


    “浑身都疼,”摩文仁如实回答,随即又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心里从未如此安稳过。”


    植芝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端来一直温着的米粥,扶着他靠坐起来,然后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米粥温热软糯,滑过干涸的喉咙,熨帖着空乏许久的胃腹,也一点点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精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摩文仁在植芝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伤口逐渐愈合,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血色。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后更加深沉厚重的默契,在无声中流淌。


    植芝不再仅仅指导他武学,也开始引导他调理内息,平复战争中留下的精神创伤。他会让摩文仁在庭院中静坐,感受阳光和微风,感受生命重新回归的宁静。


    有时,摩文仁会在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不必他出声,睡在他身侧的植芝便会醒来,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或者握住他紧绷的拳头,直到他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重新沉入安稳的睡眠。


    身体的伤痕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愈合,而心灵的创痛,则在日复一日的陪伴、无声的理解与这片陋室方寸之地的宁静中,被一点点抚平。


    当摩文仁终于能自己下地行走,重新站在庭院中,感受着初夏温暖的阳光时,他回头,看向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植芝。


    植芝的目光平静而温暖,如同庭院里悄然盛开的栀子花,洁白,芬芳,无声地宣告着新生。


    愈,不仅仅是伤口的愈合,更是灵魂的归位,是两颗在乱世中饱经风霜的心,终于寻回了彼此,并在废墟之上,重新构筑起名为“我们”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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