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人证物证俱在，所以干脆把话说开。
承认吧，你就是那个一夕之间被大众熟知的少女心制作人。
真相已经触手可及。
招月尽力装得心平气和，背后还是偷偷渗了层冷汗。
笑意勉强，腿也发软，全靠虚势强撑着等他发话。
对面，厉盛不动声色摇头。
没有。
他的答案是，没有。
理理不在22名以内吗。
下周以后，我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淘汰了么……”
招月失落地自言自语。
《在同一片天空》行进至最后一段，正好落在理理的歌词。
厉总往前挪了挪手臂，低声垂眸。
“办公室里，不要讨论私事。”
令人窒息的警告意味绕上她的脖子。
招月突然眼前一黑。
“不能讨论私事”？
那放音乐算不算私事，聊到猫毛过敏算不算私事，听员工吹嘘自己养的龟背竹富含氮磷钾算不算私事。
她有点委屈，抬手揉眼，发现眼前又一黑。
“……？”
招月疑惑，感觉空气愈发稀薄，胃里的空洞无尽旋转，差点将人吞噬。
大概因为这里太过窒闷压抑。
“您忙，我先告辞了。”
想逃跑。
下一秒，她踩着音乐的尾巴，三步并两步。
屋里没人拦她。他们也没有理由拦，办公室里酝酿着骇人的低气压，她几乎是被挤出去的。
“砰！”
门死死撞上。走廊空无一人，空气却不如想象中轻盈。
……地砖上怎么冒起了星星？
坏了。
招月猛然醒悟，拖着虚软的身子摸向电梯。
去茶水间……
中午忧心忡忡没有胃口，拖成低血糖，幸而她意志力顽强，还能扶着墙回到17楼。
下午同事们正忙。招月摔向流理台，不小心哗啦啦扫掉一片零食。
巧克力！
快撕！
手抖得厉害，只能张嘴啃开包装的锯齿，50%可可脂，甜味迅速融在舌尖。
“呼——”
她瘫坐在地上连吃三块。
“人生果然不能没有糖……”
墙角位置隐蔽适合摸鱼，招月倚着闭了眼，等身上的薄汗散掉。
还是饿，可流理台一堆膨化食品，油腻又填不饱肚子。好想吃家里的菜，手抓，肉粘饭，凉拌沙葱，西瓜泡油饼……
哒、哒、哒。
正在脑袋里挖硒砂瓜，茶水间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厉总来追魂索命了？
她心脏一揪。
但那步伐吱吱喳喳的，不像他，倒有点像偷东西的老鼠。
“今天好天气，老狼请吃鸡，老狼请吃——”
那人哼着暴露年龄的歌，走到流理台前挑挑拣拣，冲一杯挂耳，再不经意往兜里揣几包。
又来薅免费咖啡啊，组长。
招月松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清嗓。
“鸡肉鸡肉配美酒，正好填肚——唉我靠！小、小招？你啥时候进来的？”
“我一直在这儿。”她说。
组长吓得头发更显稀疏，惶然掩住裤子口袋，不忘教训她两句。
“年轻人别老装神弄鬼。”
“嗯嗯。”
招月表面打着哈哈。
其实大家都知道你经常拿咖啡和薯片回家……
她感慨，组长会不会成为公司史上最爱占小便宜的经理？
不过他多少有点变化，比如，身上终于没了那股臭哄哄的烟味。
——权力的威慑。
“组长，我想问之前……”招月踌躇道，“为什么能批我公出假？”
她看向组长揣在兜里窘迫的手。
心理防线削薄了，最容易慌乱中说出实话。
果然。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厉总不是说你那个晕倒了，让我多注意员工健康。”
是厉总说的。
招月凑近一步，追问：“‘那个’是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呗！”
组长“嗐”呀“唉”呀的，端着咖啡讪讪走出去，回头撂下一句“赶紧回工位啊”。
她想起之前在电梯里。
——“你痛经好了？”
上位者的敲打，刀刃一样又利又冷，但他能说出来，连对下属传达也不避讳“痛经”两个字。
二十一世纪了，不是把“月经”叫做“倒霉”的时代了。
理理在《Project101》里也这么做过，一公花絮，她发现队友捂着小腹，便开口问对方“是不是在经期”，不如协调一下练习时间。
镜头吊在头顶上，但她的神色无比自然，好像从小到大从未感到过羞耻。
月经污名化只是个愚蠢的笑话。
可惜理理的经纪公司太小，人微言轻，否则早就被拿来大做文章，在热搜上圈一波粉丝。
“唉。”
理理有做偶像的天赋，可她说《Project101》是最后的机会，错过了，就要变成普通的社会人，像自己一样沉没在干枯的时间中碌碌无为……
招月丧气地垂下头，脚边零零散散的虾片和薯片。
先收拾好吧……
她弯腰挨个拾起刚才扫落的零食，通通抱在怀里。茶水间空调关着，不知怎么，背后渗来一股森森的凉意。
冰川是会移动的河流。
冰层越深厚，流速越快。
招月记起小学科学课上的知识点，猛地转身。
柑橘香气扑面。
视野直直撞进西装平整的衣襟。
他、他竟然真找了过来。
“厉总？”
她仰头，看见他眉间微蹙。
不悦的神情。
招月打了个寒颤，惊觉自己正满怀抱着零食，和偷偷摸摸占小便宜的组长没两样。
“呃，我不是都要拿走！这、这些刚才掉地上了，我……”
谁会信啊。
她一时百口莫辩，飞速把膨化食品摆回流理台，乐事，薯愿，还有蓝色乖乖和黄色乖乖。
“我……”
快找点证据解释！
“你——”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厉盛没给她机会。
完了。
泼水，顶撞上司，私自中断谈话，外加偷偷薅公司羊毛，
看来她的名字在优化名单里已经板上钉钉了。
老天奶，终究是月亮的潮汐带来规律，我带来霉运啊……
“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他毫无征兆地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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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说的，是这个？
招月捉住了被赦免的可能，抬起头，揪出最可怜兮兮的回答：
“我中午没吃午饭，刚才低血糖犯了……”
故技重施。
但，是事实没错。
如果厉总曾因为她痛经晕倒而大赦天下，那这次没准也——
“周围的外卖很贵？”
他眉心又紧了紧。
招月一时有点懵，感觉八竿子打不着。
“唔，北城生活成本是高，麦当劳点外卖也不如堂食实惠。”
“嗯。”
他略一垂眸。
沉默片刻，话题又退回之前。
“宋理理的事，我不清楚。”
“啊。”
她腹诽，不是禁止聊私事么。
厉盛后移半步，肩膀抵住茶水间的虚掩的门。
“因为下期还没录。”
招月眨了眨眼。
难道，他想告诉我，理理还没有被淘汰。
等等。等等。
这七个字信息量太大了。
厉总竟竟竟然承认了他就是Slowflow本人呜呜理理没淘汰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理理是天生偶像来着可他明明说办公室里不准聊私事哦对了这里不是办公室所以我又发现了他一个特殊癖好不出办公室就不诚实！
脑内一阵劲爆的轰鸣。
招月默默屏住呼吸，宛如过山车升到轨道的最顶端。
即将下降时，她注意到茶水间的形状。
东西向，长方形，与走廊平行贴合。厉盛以肩抵门，提防着入口，显然不想对话让旁人听见。
——“哇！厉总好。”
——“厉总。”
屋外传来问候，他转头微微颌首，送走他们仓促的脚步。
员工正在楼道经过。
其他人只撞见倚门静立的冷面CEO，完全猜不到他对面还缩着一株胡思乱想的植物。
莫名的禁忌感幽幽地挠了她心口。
“您不怕我告诉别人么。”
招月指他的身份。
厉盛推了次眼镜，目光昭然下放。
“你不敢。”
他语气淡，却像冰川忽逢断崖。
招月盯着他斜靠在门边的、修长的腿。
她长得不高，可从小没受过班上那些大个子的欺负，也从不因此高看别人一头。
除了现在。
冷峻的威严迫近。外面人都不进来，无法观测她的存在——意味着她彻底被堵在了房间内，插翅难飞。
的确，换成谁都不敢。
她双目游移，不作声，没看见厉盛又一次推了眼镜。
“加个好友吧。”
“……？”
加我，为什么？
茶水间静了，只剩她的呼吸。
转眼，屏幕截断目光的去向，悬到面前。
“添加朋友”。
没有拒绝的余地。
招月接过，输入了微信号，递去。胸口喧嚣着，连带着触碰按键的指尖都有些发烫。
大概低血糖的症状还没消退。
奇怪……
耳边有风的摩擦。
厉盛收回微热的手机，鞋尖转向门外。
“刚才没说完。”
离开前，他谈及最后一件“私事”。
“孙经理离职的原因，要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