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清开车到小区楼下,她刷开房门,又转身低头,在鞋柜上找新的拖鞋。
拆开穿好后,江遇清穿过走廊,绕到客厅,她没见到江廿,却看见一个男孩坐在那儿。
江遇清步伐一顿,她压住情绪,没主动和男孩打招呼,而是坐在一边,盯着茶桌发呆。
陀螺滚到脚边,江遇清闻声抬眸,对上男孩澄澈的目光,之后又移开,她的表情依旧冷淡。
不知怎的,江遇清就是不想替他捡这个陀螺,内心挣扎了几秒,她又认为,和一个小朋友置气,太没意思。
“拿好。”
江遇清捡起陀螺放在桌上,男孩儿点点头算是道谢,似乎是受不了她清冷的视线,跑开向书房走了。
屋子里很暖和,江遇清后知后觉自己还带着围巾,于是她伸手扯开围巾,搭在沙发的一侧。
闲来无事,江遇清想去厨房那边看一看今晚准备什么晚餐,请来的保姆阿姨还在厨房里忙活。
江遇清怕自己碍事,就倚靠在岛台上静静看着阿姨。
灶台上炖着一锅奶白的鱼头汤,几块豆腐漂浮在汤上,咕嘟咕嘟的,听起来好听,闻着也很鲜甜。
阿姨将切菜用的案板洗干净后,扭头才看见江遇清。
“江小姐回来了?先生今晚交代了好几种菜呢,我刚刚忙着看火,没看到你,不好意思啊。”
阿姨说话慢吞吞的,吐字却很清晰,只是仔细听,能听出些中原乡音。
在这个面积很大却又没什么人情味的家里,阿姨的口音反而让江遇清觉得亲切。
要是阿姨和她都能用平城话讲话就好了。
可惜江廿的事很多,他不让。
家里的灯光要按他的意思调整,电视机打开后看什么节目也要管。
今天哪个屋子要打扫,明天哪张挂画要换成新的。
书房里哪些书需要整理,哪些书又暂时不能动。
诸如此类有太多了,每时每刻都在变幻,江遇清不愿意回想。
她和阿姨一样,都必须深谙某些不必要的道理,迎合江廿的喜好才能在这个家待下去。
这样讲,江廿或许有点讨人厌了。
可他是个很片面的坏人吗,好像也不是。
阿姨和江遇清讲了些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她被聘用有半年了,也就见江遇清回来过几次。
可她又打心眼里觉得江遇清是个很好的姑娘,和她那独断的爹不大一样。
虽然二人长得很相似,可江遇清的眉眼总要柔和一些。
这一见面,就忍不住想和她说说话。
话题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江遇清听得认真。
正说着话,江遇清嗅了嗅,似乎闻到了辛辣的味道。
有些刺鼻。
“阿姨,你那个锅子里,煮的什么?”江遇清指了指鱼汤锅旁边的大锅。
阿姨被她这样一提醒,又回去掀锅盖,拿勺子翻腾着。
“胡辣汤啊,先生说你小时候爱喝这个,特意让我做的。”
锅盖掀开后,更浓烈的香味飘过来,江遇清呼出一口浊气,她忽然将身子背过去,反手撑在岛台上。
是啊,小时候她很爱喝胡辣汤。
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是吗?
这时候贸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这样一锅汤,根本就不合时宜。
心中这样想,江遇清也没有给阿姨脸色看,她换上温和的模样,又转过去,朝阿姨点点头。
“很香,阿姨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
敷衍得算不上称赞的话,阿姨却很受用。
男孩从书房跑过来,自然也闻到了香味,小孩子藏不住事情,当即就要问阿姨讨一碗喝。
“昱林,马上就开饭了,你去餐桌上等一等。”江遇清开口提醒他。
男孩哦了一声,情绪不高,但也没说个不字,攥着手里的陀螺走了。
“阿姨,你用牛肉熬的吗?”
阿姨摇摇头:“羊肉,今天用的羊肉。”
江遇清点点头。
厨房的气息好像越来越浓重了,江遇清有些待不下去,她朝餐桌走,江廿也恰巧从书房里出来。
江廿还是那副打扮,鼻梁上架着一个椭圆框的眼镜,穿着一身灰色毛衣,下半身是个很有型的居家裤。
即便在家里穿着拖鞋,也要穿一双崭新的袜子。
“回来了。”
“嗯。”
江廿关心,江遇清回答。
父女之间没什么多余的话题。
倒是江廿和那个小男孩话更多一些,又是问功课,又是问生活的。
江遇清不想插话,默默吃着阿姨炒的菜。
她原以为今天回家需要和上次在画展遇到的人见面。
但饭桌上目前只有昱林,自己,还有江廿三个人。
只是单纯的吃个饭吧。
江遇清忽然发现自己总是习惯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江廿。
每次江廿喊她回家,她都要在心里紧张一阵子才行。
昱林爱吃排骨,一盘排骨几乎都被他一个人挑走了。
好在江廿和江遇清都没怎么动那盘排骨。
江廿放下筷子,在桌角拿起一个汤碗,舀了几勺胡辣汤,之后推到江遇清面前。
“喝一碗,今天的菜很多,我找阿姨交代,才又熬的胡辣汤,你尝尝。”
“我也想喝!”稚气的声音响起。
昱林把自己的碗推过去,江廿见状皱了皱眉头。
还没等他有动作,江遇清先把自己面前的汤碗推过去。
“喝这碗。”
昱林欣然接受,小孩子感受不到餐桌上的异常氛围,舀起胡辣汤连喝了好几口。
嘴里又小声说着很辣。
江廿没再给江遇清盛第二碗。
他知道江遇清不想喝了。
吃过饭后,父女二人坐在客厅说了几句话。
江遇清低头看了眼腕表,“父亲,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江廿点点头,他瞥了眼昱林,又看看江遇清。
“我给司机打电话,让他送你和昱林回去?”
“不用了,我的车就在楼下。”
江廿欲言又止,最后也没多说什么,放江遇清走。“行,那你先回去吧。”
踏出家门,站在电梯旁,屋外的空气凉嗖嗖的,江遇清却觉得异常放松。
家里太热了,闷得她喘不过气。
“嘀嘀嘀———”
电话响起,池逢星睁开眼,迷糊了几秒钟,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竟然睡着了。
她快速揉了揉眼睛,确认是江遇清打来的电话。
“几点了?”对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池逢星把手机从耳边挪开,看了眼状态栏,九点十七。
冷汗刹那间漫了一身,池逢星心脏都像是停了,她急忙从床上爬起来。
搞砸了,全搞砸了。
江遇清约她,她竟然差点放人家鸽子。
她很着急,一边穿袜子一边和江遇清解释。
这期间甚至踢到了桌角,疼得她直哆嗦。
“那个...我不小心睡着了..我现在就过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很快的,你不要生气!”
听着对方着急的语气,江遇清难得勾了勾嘴角。
“池逢星,你听我说。”她的声音像一块浸过水的棉花,听得池逢星心里软软的。
慌张的情绪褪去几分,池逢星已经穿好袜子,她闻声后,扯外套的动作都慢了。
“现在已经没有公交车了。”
对方的提醒泼了池逢星一盆冷水。
平城的公交车,最后一趟末班是九点。
已经停了。
池逢星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打颤,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像是坠入到深海里,越挣扎越徒劳。
快要溺死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小。
池逢星将脑袋埋在腿上,极力压抑鼻头的酸楚,她快哭了。
要忍不住掉眼泪了。
“我过去接你。”江遇清的声音又响起来。
什么..?
她没听错吧。
池逢星吸了吸鼻子。
江遇清握着手机,已经坐在车里拉上车门了,她单手系好安全带,将手机放在支架上,又打开免提。
“没听到吗?”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动静,江遇清又追问了句。
池逢星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站起身,原地走了两步之后又坐回去。
“真的吗?”池逢星轻声询问着。
她总是这样,有那么一点点阳光就灿烂,枯萎的迅速,绽放的也很快。
池逢星可以算是江遇清养护的一盆植物,十几天不浇水,偶尔浇一次水就能活很久的那种。
她会蔫巴,会无精打采,但绝不会轻易枯死掉。
江遇清是很有规律的人,在池逢星眼中,她的人生更像是一条规定好的轨道。
早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有了成千上万次的合理规划。
轨道会经过许多地方,山川,平原,有与自然最接近的部分,在闹市区也会出现。
尝遍了美好风光,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的,沉默的等。
等一辆辆火车碾过,带起风浪,最后又归于平静。
极小概率的情况,会有人在火车没来时,踩在轨道上穿过去。
很危险。
不过用机器人形容也很合适,但池逢星觉得,江遇清是个高度智能化的,偶尔有那么一点坏心思的机器人。
和那些手机上的智能体不一样。
江遇清有很强的时间观念,刚刚在发现自己迟到后,池逢星已经没抱希望能和她见面了。
她甚至已经在短时间内做好了自我安抚,自己失约在先,犯了蠢,江遇清不想见面也是正常的。
可对方的回答是池逢星料想不到的,于是她就想多问几句,求个心安。
“真的。”短短两个字,噼里啪啦落在池逢星心上。
得到二次答复,她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地。
池逢星不再急了,抱着手机和江遇清说话:“今晚要在我这里过夜吗?”
“我接你去我家。”江遇清言简意赅。
池逢星有些惊讶,但也没再多问。
从江遇清报的那个地址再到城东她的住所,还挺远的。
池逢星想会不会太麻烦了,在自己这里折中也好啊。
开到这儿接着自己再回去,到家就已经很晚了,很折腾。
想归想。
江遇清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池逢星不干涉。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池逢星想着,今天是周五,那么明天或许能和江遇清粘在一起一整天。
她找了几个未拆封的一次性贴身衣物,装在包里。
从橱柜里翻出来一件开衫毛衣,又找到一条牛仔裤。
换好衣服,池逢星坐在桌前画稿子打发时间。